我不成仙(下)——时镜
时间:2018-11-30 09:11:23

  院门口的台阶上,大名鼎鼎的扶道山人一身破衣烂衫,九节竹跟破竹竿似的扔在脚边,手里端了一阵盘切好的烧鸡,正抬头看着天上那已经快要消散干净的劫云,有一搭没一搭地吃着。
  听见声音,他把仰起的头给收了回来,一副懒洋洋的样子,哼道:“一群人闯完祸知道回来啦?山人我还以为你们有多大骨气,要趁机把姓陆的狗头给我砍下来呢,到底呀,还是高估了你们。一群没用的!白养你们了!”
  “……”
  满腹辩解的言语说不出口,一行小十个人,站这台阶上,竟是被他这一句怼得,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扶道山人也没有要听他们解释的意思,显然是早就知道了他们在烂柯楼那一档子事儿,但全然没放在心上。
  “赶紧滚赶紧滚,别挡着山人我晒太阳。”
  “那傅道友之事……”
  郑邀有些迟疑。
  扶道山人瞥他一眼,一块鸡屁股就给他扔了过去:“你不都跟人说了,等议事的时候再说吗?你有本事你把他撵走啊,看看地底那一把老骨头同意不同意!脑子呢?”
  明摆着是心情不大好啊。
  郑邀算是感觉出来了,素日里扶道师叔说话虽然不好听,但见什么怼什么的时候可不是很多。
  至于原因,那还用问吗?
  他到底不敢有什么置喙,本不该再说什么,直接走开,可临了了又想起昆吾那道劫的事情来,于是问道:“咳,那个,那师叔,昆吾上头这个道劫?”
  “过了。”扶道山人言简意赅,却不知为什么看了见愁一眼,接着则道,“老怪物说他将昆吾一应事情安排下,明日就来,算算顶多后日便可议事。”
  “啊……”
  虽然是在意料之中,可听到扶道山人亲口确认谢不臣道劫已过,郑邀还是有几分惊讶,只是一念念及横虚真人就要来了,也算松了口气。
  “总算是能开始了,这可耽搁得有点久了。”
  “哼,老怪物带着的小徒弟也不简单,还不知道这师徒到底什么情况呢。”
  扶道山人笑了一声,模样看着是乐呵呵地,埋头就打盘子里捡了一块鸡翅膀起来,可盯了没一会儿又放回去,重新捡了块普通的鸡肉,放进嘴里吃起来。
  “都去忙你们的吧,山人我一把老骨头了,你们能别在这里挡着光了吗?”
  “……是。”
  众人心里都说自己哪里敢挡您老人家?
  可嘴上不敢,都是老老实实地拱手应了,依次从他身旁走了过去,一副战战兢兢样子。
  只是轮到见愁的时候,她脚步却停了一下:“师父……”
  “嗐,屁大点事。”
  扶道山人直接翻了个白眼,仿佛猜到她要说什么,一脸特别嫌弃她的表情。
  “好歹都是个大能了,陆松那就是个出门被人打的狗脾气,理他作甚?赶紧回去,好好想想回头议事怎么忽悠,啊不,怎么解释吧。”
  忽悠……
  见愁一下就明白了,差点没忍住笑出声来,只咳嗽了一声,躬身一拜:“那师父慢慢晒太阳,弟子先退下了。”
  “去吧去吧。”
  扶道山人是半点没在意。
  这么多年来大风大浪走过多少?像当年的绿叶老妖婆,可比眼前这些能折腾多了。
  回想起当年的悲惨遭遇,他就一个感受。
  眼前这点,屁大点事啊!
  别说是跟绿叶老祖比,就是跟他自己年轻时候比,那都差了天远。
  一不小心想起自己年轻时候,扶道山人这心里面就嘚瑟了起来,只是那眼神一晃,瞧见跟着自家徒弟一道进去的傅朝生时,又到底没忍住皱了皱眉,嘀咕起来。
  “这年头的妖怪,难道是特别好忽悠?看不懂,看不懂……”
  他这么一声嘀咕,声音很小。
  已经走过去的见愁并没有听见,但还没完全走过去的傅朝生却听见了,只是听见了也不明白。
  妖怪,指的是他吗?
  可为什么是好忽悠?
  傅朝生知道这个词,却不明白扶道山人为什么要这样说,更不觉得自己属于“好忽悠”的那种。
  回了这暂住的宅院之后,左流跟方小邪也不知怎么就凑到了一块,因听说阴阳二宗那边发生了点矛盾,二话不说就赶过去看了。
  半道上,便只剩下见愁与傅朝生同路。
  她其实有些话想问,但还没来得及开口,却被傅朝生抢先了。
  他走在她旁边,侧过头来看她,不很明白:“故友为什么不让我杀他?”
  是的,是不让他杀陆松,而不是站出来提他挡住陆松的攻击。
  虽然她的确也这么做了。
  傅朝生问这一句,应该是没有想很多的,见愁也知道,只笑了一声:“既是救他,也是不想你为人群起而攻之。有时候,讲道理能解决的事情,何必动手?”
  “那故友又为何拦住了他?”
  傅朝生觉得那一瞬间的感觉很奇怪,他如今的修为,实在不需要谁来站在他面前,可她来了。
  “若真打起来,故友与那人的实力在五五之间,并没有决胜之力。”
  这个问题……
  该怎么回答呢?
  见愁一时竟然被他问住了,思索了好半天,才一下想起什么,向他一眨眼:“我以为傅道友知道的,我们人,对朋友不都这样吗?”
  “……”
  是了,傅朝生也想起来了,小半个月之前,他曾很迷惑地问了见愁一句“你们人不都这样摆放朋友的吗”,如今见愁将这话还给他了。
  他莫名就笑了一下,连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
  只是回想起当时的情景,他还是摇了摇头。
  “若有下次,实在不必如此。故友乃我生而所识之人,我只愿我还未死之时能一直得与故友相交。既已生识,此生此世,不愿死离。”
  她的存在,便是他还存于这世间的明证。
 
 
第422章 妖性
  这一刻, 见愁是不很说得出话来的。
  其实若换了一个人在她面前说出这番话来, 她肯定会想到别的地方去,可眼前这个是视她为一生挚交的傅朝生。
  也是一个才在烂柯楼闹出了一桩烂摊子的傅朝生……
  其实在他此话出口之前,见愁是有一个问题很想问他的,可到了这时候, 听他说完了这真心实意半点没有虚假的一句话, 又觉得实在不很问得出口。
  于是, 竟莫名沉默下来。
  傅朝生当然察觉到了:“可是烂柯楼之事为故友带来了困扰?”
  “倒算不上。”
  依着她师尊那意思, 只要能“忽悠”得过去, 一切好说, 更何况傅朝生的确知道很多,本身也想要改变极域轮回的规则。
  如此一来,其利益与如今的十九洲一致。
  所以刚才被扶道山人点醒之后, 见愁便没有很困扰了。
  此刻她将自己所有的心思都收敛了起来,只笑道:“不过这种事有一桩就好了, 傅道友还是不要想再有下一次了,虽然不很烦恼, 但解决起来还是要花点心思。”
  分明是故作玩笑一句轻松的话,可傅朝生听后却皱起了眉头。
  他那一双深绿的瞳孔, 有如幽暗的潭水, 荡起了隐约的波纹, 过于纯粹的目光, 只让人觉得一切在他眼底都是无可遮掩的。
  这是一双天地赐予的眼。
  他没有皱眉, 说得也很平静:“说谎也是你们人经常对朋友做的事吗?”
  “……”
  见愁的脚步, 一下止住了。
  这个位置,已经距离他们的院落不远,小径上栽着的那几树桃花,这时候已经完全不见了那几许粉红,长上了不少新绿。
  空气里有花香,酒香,青草香。
  隐约有鸟雀啁啾的声音传来,但一下又显得很遥远。
  她回过头来,对上了他看似平静的目光,这一瞬间不得不惊叹他的敏锐,可又为他这样的敏锐所困。
  沉默有片刻。
  然后她脸上也没有笑意,只问:“困扰我的,的确不是烂柯楼之事,而是陆阁主那一番话。傅道友应该有听到吧?”
  他听到了。
  也知道陆松指的是什么。
  但他并不知道见愁会在意这一句话,而且会因此困扰。
  这一刻,傅朝生想说,他说得没有错。
  但他也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问题。
  只不过,他心里忽然就有一种奇怪的预感:在他看来并无所谓的小事,若在见愁面前说出来,她并不会高兴。
  毕竟,有谁耳闻目见同类为人所戮,而无动于衷呢?
  正如他为蜉蝣同族运命之变而怒而恨而不平,人也会。
  于是,他也无言了许久。
  末了慢慢道:“我明白了。”
  他并没有说明白了什么,可见愁却知道。
  当人们谈到某些他们还没想好要怎么处理的话题时,要么选择撒谎掩饰,要么选择避而不谈。
  方才的她如此,此刻的他如此。
  两个人之间,忽然就陷入了一种奇怪的沉默。
  到了院落门口的时候,见愁与他道了个别,也没有多说什么,便回了自己的屋子。回想起今日与陆松交手的种种细节,总觉心潮难平。
  又念及先前扶道山人所言,干脆细细思考起“忽悠”这件事来。
  傅朝生那边,却是在自己的院门前站了许久。
  他本是天地所成,原是一蜉蝣,天涯寄身,四海为家,被天席地,走到哪里都没有区别,如今却要与人一般住下来,感觉到底还是有些奇怪。
  但更奇怪的,是他此刻的感觉。
  “不是很舒服。”
  他这样开了口,似乎只是自言自语。
  但鲲与他早已经认识很久了,知道他是在对自己说话。若是往常,听了这话,他总归是要说点什么的,可现在竟莫名开不了口。
  “你也一样了。”
  傅朝生察觉到,这一会儿,鲲似乎不想说话,于是想起了先前自己与见愁一路走回来时候的沉默。
  那种不舒服的感觉又加重了。
  某一只化作他头上簪子的鲲叹了口气,声音里是那种惯常的、厚重的沧桑:“其实不必太在意。”
  傅朝生做过什么,他一清二楚的。
  但他的想法,其实与傅朝生没有什么区别。
  “吱呀”一声,他终于还是推门走了进去。
  古旧的苍青色衣袍从门框的边缘扫过,沾了一点点灰尘,却偏偏与这一身的陈旧相得益彰,竟半点没觉得有哪里不对。
  傅朝生进了屋,看了一圈。
  对修士们来说很常见的屋子,对他来说也不是特别陌生。
  毕竟在人间孤岛的时候,他还曾是大夏的“傅国师”。
  这样的地方,虽然没有什么太大的喜欢的感觉,却也是待过的。
  脚步一转,他随意地坐到了靠窗的椅子上,将那一扇虚掩着的窗推开,看着外面仲春近暮春的景色,还有枝头的几只雀鸟。
  许久,许久,好几个时辰,都没有说话。
  直到天色暗了,夜幕降临,他才问道:“我做得不对?”
  “你没有错。”
  鲲这般答道。
  一只画眉鸟从夜色中飞了过来,停留到了窗沿上,似乎是没发现这黑暗之中还坐着人,于是梳理起了自己一身漂亮的羽毛。
  傅朝生向它伸出手去。
  它好像有些吓住,但小脑袋转了转,又有些困惑,最终跳到了他的手掌上,慢慢地啄了一下。
  鲲不由嫌弃了一声:“蠢鸟。”
  “扑棱!”
  画眉鸟顿时受惊,仿佛这时候才意识到黑暗之中还有另一种可怖的存在,求生的本能几乎瞬间让它跳了开,接着双翅一展,竟是慌张地飞远了。
  傅朝生无言。
  他自是知道画眉鸟为什么会被吓走,毕竟鲲这么庞大的巨物,即便是化作了一根发簪,可那种威慑力对它们而言依旧恐怖。
  更不用说,它是鲲,也是鹏。
  “天之宰,海之主……”
  这么念了一声,傅朝生又垂眸思考了起来。
  “我没有错,故友也不会有错。”
  好像是这样是没错。
  但是……
  听着他这话,鲲却忽然有一种特别奇怪的预感,似乎是在他的话后思考了片刻,接着一下就意识到了不对:“别去!”
  但已经迟了。
  傅朝生从来都是一只念头定了就一定会去做的大妖,正如这天地间的规则也不能阻挡他,鲲这么一句话,算得了什么?
  他根本没听,即便听了也不会在意。
  人在窗边,身形一隐,顷刻间已化出一片庞大的妖影,向着这深沉的夜色与不尽的黑暗掠去!
  碎仙城东南,便是通灵阁的住处。
  几名今次跟随阁主一道来星海长见识的亲传弟子都还没有去休息,只是聚在走廊上谈论着白日里的事情。
  平地里一阵狂风忽然卷过,众人觉得有些奇怪。
  可还没等他们咂摸出什么味道来,后面陆松所住的方向,忽然就传来了一声凄厉的惨叫,打破了整个夜晚的沉寂……
  “啊啊啊啊——”
  ……
  次日清晨。
  天还没亮,整个星海的盆地中都流淌着薄薄的雾气,碎仙城大小的街道和建筑,而也都被包裹在其中,竟有一种犹抱琵琶半遮面的隐约美感。
  只是很快,沉重的急促的脚步声从雾气的深处传来,只刹那便将这短暂的宁静打破。
  一行修士,面色铁青地从远处走来。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