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成仙(下)——时镜
时间:2018-11-30 09:11:23

  曲正风在街角处一滩干涸的鲜血边停下了脚步,垂首仔细地盯了半天,便道:“已经是一座空镇了。打斗的痕迹有,但修为都不很高,更像是低阶修士与凡人之间的争斗。血迹不多,人没死多少,应该都是被抓走了。剩下的更大一部分,却都像是自己走的。”
  见愁他们并不知这意味着什么。
  央金在见了此镇情况,又听了曲正风这一番颇为笃定的判断之后却变了脸色。
  只是她并没有立刻说话,而是带着众人一道,飞快地前往下一座城镇。
  一座。
  一座。
  又一座。
  没有一个人!每一座都是空镇,都是空城!像是前一刻还有人居住在城镇中,下一刻就凭空消失了一般。
  每走一座城镇,央金的面色便白一分。到得第十三城,也就是雪域十大城池之一时,她终于走不动,整个人都颓然了下来,秀美绝伦的面容如一张白纸,竟透出一种荒芜的绝望来。
  “他们动手了……”
  偌大一个雪域,至少已经深入一般了,可竟然找不到一个活人,甚至连尸体都没有一具,实在是令人毛骨悚然!
  众人早看央金神色不对,只是前面都没打扰。
  然而现在却是不得不问了:“央金前辈,这到底是发生什么事情了?”
  “圣祭……”
  央金就站在这一座空城之中,向着雪域更深处望去,唇边却挂上几分嘲讽的笑意,眼底的泪一下涌了出来。
  “他们疯了。”
  见愁修炼的时间还不到百年,纵使见多识广,也从未听说过“圣祭”二字,但本就出身佛门、与新密颇有渊源的了空与雪浪禅师二人,却是一下皱紧了眉头。
  就连曲正风眼底都不由露出几分骇然来。
  他虽然与佛门没什么关系,可修炼的时日长久,更亲历过当年Y阳界战,是曾亲眼见过圣祭的场面的。
  只是,那时候不过区区数百人。眼下,却是整片雪域,无论修凡,尽皆牵扯其中!
  雪浪禅师修为最高,向远处已经能瞧见一点轮廓的雪域圣山看去,显然已经隐隐察觉了事情的严重,当下顾不得解释,只道:“先去坛城看看吧,事情应该才出没两日,或恐还能赶上。”
  坛城乃是雪域圣城,就在圣山脚下,人站在城中,抬首便能望见雪白的圣殿。
  这地方,见愁也是去过的。
  她虽然不知道这“圣祭”是何等样的存在,可看其余众人的脸色就知道,这件事发生的消息,对众人而言该是一种噩耗,不会是什么好事。
  相反,这是一件让雪浪禅师都生出了忌惮的坏事,是一件很恐怖的事。
  整个去往坛城的路途中,见愁都在心中思考“圣祭”这两个字,可在翻越了最后一重高山,亲眼看见那场面时,依旧被震得站在原地,动也不能动上一下。
  雪域凛冽的山风,吹动了众人的衣袍。
  五个人都站在这高高的山崖上,望着下方,谁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一片宽阔的冰原上,三面都是孤高的雪峰,圣山便是最中间的那一座,恢弘的圣殿建造在山巅,卓有神鬼之造化,巧夺天工。
  巨大的坛城,便匍匐在它脚下。
  站在高处往下望去,这一座城池的街道与建筑,完美地构成了佛经上所绘的“坛城”图案,本该喻指着佛门无上的正觉,可此刻落在众人眼底,却是一派森然的邪气!
  无数消失在雪域诸多城镇中的人,都出现在了这里,在坛城的中心,每一条街道上,每一座广场上,太多太多了,密密麻麻犹如潮水一般,将整座城的空隙填满……
  甚至就连城门外,都满布着人影!
  一眼看去,望不到尽头。
  人人都跪倒在地,像是早已经消无了自己的意识一般,双手合十在胸前,数日未进米水的干裂嘴唇里,却还吟诵着不知名的佛经。
  成千上万,十万百万!
  无数细小的声音汇聚到一起,竟然在这天地间奇异地凝成了一股,玄奥而晦涩,宏大而广博,冲击着人的耳膜,回荡在众人心底。
  他们相信,即便此刻他们站在这高高的山崖上呼喊,下方也不会有任何一个人听到他们的声音。
  不是因为他们声音太小——
  而是因为,所有这些跪在地上虔诚吟诵的信众,都已经成为了一具没有自己意识的行尸走R!
  每一个人的头顶,都有一道金色的细线冒了出来,像是线香点燃时那一线袅袅升起的青烟一般,朝着高空中一座与地下坛城图案一模一样的阵法汇聚!
  金线的颜色,随着高度的攀升而变化。
  初时是纯粹的金,越往上,金色便越消退,取而代之的却是一抹诡谲到令人心惊的血红!
  高空上整座阵法,都被这无数的金线,染成赤红!
  昔日雪白的圣殿,在这一座Y森可怖的阵法的映照之下,不复往日的纯粹与干净,反而透出几分狰狞的Y邪!
  恍惚间,见愁竟觉得,盘踞在那高处的,不是一座没有生命的圣殿,而是一尊逐渐苏醒的、即将择人而噬的庞然大物!
  “已经开始了。”
  央金的声音都变得有几分无力,天空上那一座大阵映照在她眼底,照得这是一双澄澈的眼眸也变得血红。
  “除非圣子再现,否则此阵此祭,无人可破……”
  到此刻,见愁哪里还能不明白这所谓的“圣祭”是怎么回事?
  分明是强行聚集所有信众的香火之力,通过阵法周转搬运,届时无论是开启Y阳之门,还是借力于己身,都会达成极为恐怖的结果!
  可参与圣祭之人,怕将成枯骨一副了。
  空行母央金在雪域多年,对新密这些手段岂有不了解的?且她这话出口后,不管是曲正风还是雪浪禅师,竟都没有反驳,便已经证明了这所谓“圣祭”的棘手之处。
  见愁虽通阵法,可眼前这一座又不仅仅是阵法那么简单,它所汇聚的是这无数信众虔诚的力量。破去阵法容易,可要破去这力量,便是有十个她也未必能做到。
  这一时,便紧紧皱起了眉头。
  “东极鬼门异动频繁,雪域又在此刻发动圣祭,必定是心怀不轨,要在这两天做点什么了。”她几乎已经能清楚地嗅到那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味道,只问央金道,“圣子寂耶如今神秘消失,踪迹全无。可见愁往日也曾听闻,圣子乃是佛子,不死不灭,只要力量足够,便可设祭将其从百世轮回之中请出,降临雪域。不知,央金前辈可知道这请圣子重临之法?”
  “没有用的。”央金苦笑,几乎已经不含有半点希望了,“见愁小友有所不知,圣子降临雪域也有时限,越接近时限,力量越弱。但时限未到,除非殒身,否则不能回到百世轮回之中,自然也就无从请出。如今圣子只是失踪,时限未到,便是我知晓请祭之法,也无法请佛子重临雪域。且每一世圣子,都是新的圣子,再请来的圣子未必就是如今这个支持旧密的圣子了。”
  “难道就没有任何寻找或者通传之法?”
  见愁实在是不甘心,眼见下方坛城这规模磅礴的圣祭仍在进行中,猜测着此刻圣殿中与极域勾结的新密僧人们的打算,只觉得心底一片凶杀的Y霾,无法消解。
  央金沉默了很久,才自嘲地一摇头:“确切的法子是没有的,只有数千年前流传下来的一种说法,说是圣湖中寄居有神明,是神明孕育了圣子。见到神明,便能找到圣子。但根本就是个传言罢了,我在圣殿中居住数百年,从未见过什么圣湖的神明显灵。还是想想,眼下如何能拦下新密的计划吧……”
  圣湖?
  央金后面的话,见愁都听不见了,只有“见到神明,便能找到圣子”这一句,不断在她脑海中盘旋,最终轰然如流水一般汇聚起来,凝成昔日月下圣湖上——
  那梦幻般的一幕。
  她安静了很久,而这样的安静,在此时此刻,显得是如此地不平常。
  央金不知她怎么了,唤她一声。
  见愁却是眨了眨眼,转眸注视着这一位眼底还含着泪意的空行母,慢慢地、一字一字道:“如果,我见过这神明,且还有办法让她显灵呢?”
 
 
第438章 八十一年之约
  不可能!
  这是听到见愁话后, 央金脑海中冒出的第一个念头。因为那神明与圣湖的传说在雪域任何地方都能听到,怎么想也不过是世人编出的无数美好故事中的一个。
  她小时候就听过了,可从不相信。
  然而,此时此刻, 眼前这一名来自崖山的强大女修面上, 半点看不出玩笑之意, 那一双清澈高远的眼眸里虽透出几分难言的奇异,可满满都是认真的郑重。
  于是央金心里竟出现了一个荒谬的想法。
  她说的似乎都是真话。也许这个来自中域的修士, 已经见过了他们雪域的神明;也许她真的有办法, 能让那圣湖上的神明显灵……
  “若你真能让神明显灵, 神明自然会告知圣子的去向, 为我等指明方向。”央金望着她, 声音却因为忽然起来的一点渺茫希望,有些轻颤, “圣子所代表的, 便是圣佛。雪域万民, 信仰的便是他。只要圣子出现, 这坛城内外所有人都会被唤醒,他们的信仰与香火, 都将转嫁到圣子的身上。在这个雪域,没有一个人能凌驾于圣子之上。即便是手握后土印的宝印法王。”
  明白了。
  圣子寂耶, 才是这雪域无数信众所要信奉的所在, 也是远远高于所有法王的所在, 圣殿因他而立, 圣山因他而起。
  只要他在,便没人能越过他窃取信仰!
  见愁只想起了当初在圣殿后面,圣湖之畔,那随手递给自己一束雪莲花,喊了一声“恰果苏巴”,便认她做了朋友的少年。
  还有当年在极域,密宗宗图的传话……
  “八十一年后,你将成我挚交,全我涅槃。”
  冥冥中,一切的细节都严丝合缝地碰撞到了一起。
  极域里,宗图提前告知来自圣子寂耶的断言,曾为佛母的老妪临终留下关于蓝翠雀的遗愿,多年后爆发在雪域的争端和潜入雪域的自己,然后遇到了少年圣子寂耶,采了一束蓝翠雀后在圣湖所见的异象……
  一直到此刻。
  见愁甚至有些不敢相信,眼下自己所经历的一切,好像都已经在那一位圣子寂耶的计算之中,并没有任何意外的地方。
  只是她并没有抵触和反感。
  因为,从头到尾她都没有从这件事里发现任何一点怀有恶意的Y谋,相反,她感觉到的只有一种干净的善意。
  “圣子寂耶……”
  俯瞰着下方那无尽的、潮水一样的雪域信众,见愁心下的感觉复杂到了极致,不由呢喃着念了一声。
  雪浪禅师等人与央金一般,都没有想到她方才竟然会说出自己有办法这样的一句话来。曲正风还好,老成持重,没露出什么表情,小慧僧了空早已经瞪圆了眼睛,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央金的目光却是从未从她身上移开。
  此刻已经顾不得再问她何时见过,又为什么知道,只是恳切地追问:“见愁道友,是真的肯定自己知道吗?”
  “不,我不敢肯定。”见愁笑了一声,也不怕吓着央金,竟然直接摇了摇头,只是赶在央金色变之前,又补了一句,“但曾经见过是真的,如果你说的’神明‘与我所想的’神明‘是一样的话。而且,死马当作活马医,有法子总比没法子要好。”
  好、好像是这个道理,但为什么觉得有哪里不对?了空眨了眨眼,想了好半天,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见愁却不解释更多了。
  她看了看其余几人,道:“眼下这情况,要行动只怕还得多番计划,禅师,剑皇陛下,央金前辈,不如我等找个稍稳妥些的地方先定计,再行动?”
  雪浪禅师、曲正风、央金自然都没意见。
  可要走的时候,了空看着下方那些正虔诚吟诵的人,却是面露不忍之色,犹犹豫豫,想要说点什么。
  见愁看了一眼便淡淡道:“救不了的。”
  这话一出口,她自己便怔神了片刻,显然是想起了曾经说一句话的人来。
  雪浪禅师平静地看了她一眼。
  她却已经转身向另一侧山崖而下:“至少现在是救不了的。”
  新一天的黎明又近了。
  只是那从地底喷薄而出的天光再如何璀璨,也无法吸引坛城内外的信众看上一眼,他们形容枯槁的脸上已经没有了什么神气,一双双眼底却还带着狂热的虔诚,一道又一道金光抽取着他们本就不多的力量,尽数汇聚于苍穹上那一座巨大的阵法之中。
  圣山上,圣殿高伫,静默无语。
  一名名身穿红僧袍的僧人就在圣山那雪白的山脊上看着,也有一部分在山道上行走,目光却随时盯着下方。
  更高处的位置,则挖出了一座巨大的深坑。
  坑底下人叠着人,人堆着人,哀叫声已经连成一片,可在山下那恢弘磅礴的吟诵声中,显得如此微不足道,甚至听都很难听见。
  有的人满头都是鲜血,早已经昏迷了过去;有的人虽还睁着眼,两只瞳孔里却已经涣散无光,麻木而平静;还有的被折断了手脚,爬在别人的身上,努力地想要爬出这一座巨大的深坑,可才爬到边缘,便被深坑旁守着的僧人一脚踹回去,落到下面的人堆里……
  哀求声,哭声,祈祷声……
  年青的,年老的,甚至是三五岁懵懂不知世事的小孩子,全都在这里,犹如地底炼狱。
  天地的明光从高处照落下来,却无法驱散他们的惶恐。无数人中,只有一位行将就木的白发老人,在惊惧之间眨了眨眼,抬头看见了那斜斜落进深坑的光亮,眼底一下涌出泪来。
  干瘪的嘴唇颤抖着,只用那嘶哑的声音喊:
  “圣子,圣子,我等皈依您,皈依佛,救救我们,救救我们吧!”
  可这样一点声音,连距离他最近的人都听不到,很快便淹没进绝望的洪流中,再也找不到半分的踪迹……
  台阶高高,一重一重,通往圣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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