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方志平将她给抖出来。
扑通跪在地上,手指绞拧得发白,仓惶道:“主子,我……奴婢……”喊冤的话,在苏景年冷漠的目光下,她吞咽进肚子里,咬着下唇,双手掌心贴在地上,深深跪伏在地上,“这件事是奴婢做的,顾芸娘厨艺虽然好,但是她对主子不怀好意。那一日您与她在屋子里的对话,奴婢全都听见了,她亲口承认自己想做您身边人。
奴婢跟在您身边十年,亲眼见证过您对夫人的感情。您希望奴婢莫要忘记夫人的恩情,奴婢今生今世,都不敢忘怀。无论是知道您对夫人情比金坚,还是因为夫人对奴婢的恩情,奴婢都不能让心术不正的女子接近您。才会收买方志平,让他在您的饭菜里加重调料,想要将顾芸娘赶出苏府。”
“主子,奴婢是为夫人感到委屈。她那般爱您,不会舍得您一个人孤苦伶仃。但是也绝不希望,您和一个不是真心爱您,带着其他目的的女子在一起。”
迟曦眼底落下泪水,“奴婢是下人,不该逾越,插手主子的事情。可奴婢一片真心护主,无论是主子对奴婢的恩情,还是夫人对奴婢的救命之恩,奴婢都不愿见主子被人利用,希望有一个真正爱护您的女子陪伴在您的身边。”
顾芸娘诧异的看向迟曦,像是重新认识她一般,一年的相处,她从来不知,迟曦也是一个巧言善辩的人。
这一番话,没有任何的漏洞,但是顾芸娘总觉得不对劲。
她抿紧唇瓣,看向迟曦。迟曦眼睛里蕴含着泪水,泪眼盈盈地望着苏景年,那一种眼神,让顾芸娘幡然醒悟过来,终于知道是哪里不对劲!
也终于知道迟曦的敌意来自哪里!
迟曦恋慕苏景年,而她对迟曦来说,构成威胁,才会视她如敌。
顾芸娘心绪翻涌,最后只剩下满腔的无奈。
她从来没有往这边想过,所以根本不知道迟曦对苏景年生出这样的心思。
如果是这样的话,一切就说得通了。
顾芸娘抬眸看向苏景年,他面容俊美却偏向阴柔,迟曦与他朝夕相处,对他生出恋慕也并不意外。只是迟曦没有摆正自己的位置,她没有将这份不该有的心思斩断,反而放任自己想要得到更多,甚至为此用了计谋。倘若这一计不成,下一次,她又会做出什么事情?害人吗?
顾芸娘心冷,目光也冷下来。
苏景年垂目睥睨着迟曦,沉默不语。仿佛在思索她话中的真假,有似在想如何处置她。
迟曦表面是勉强维持镇定,她搬出文曲颜,是因为她知道这是苏景年的软肋。文曲颜用一命,换了她的,苏景年不会轻易要她的命。
苏景年不开口,她紧绷的一根神经,没法松懈下来,连呼吸都放缓了。收拢的掌心,都洇出一层薄汗。
等待着苏景年的宣判。
高非握着剑站在一旁,看着委屈落泪的迟曦,他垂着眼帘,“主子,迟姑娘并无坏心,她只是失了本份。”
苏景年闻言,侧头看高非一眼,“年龄。”
高非不明就里,“二十五。”
“可有婚配?”
“没有。”
苏景年得到要的答案,转而对迟曦说道:“你在我身边十年,该知道我的规矩。你如今是二十一岁,早到婚配的年纪。夫人若在必定已经给你婚配。”
迟曦心中一惊,睁大眼睛,难以置信。
“主子……”
“高非与你年纪相差无几,甚为般配,我今日将你指给他。”苏景年直接说出他的决定,“你今后不必在我身边伺候。”
高非懵了。
他替迟曦说情,转头苏景年将人指给他!
“不!主子,奴婢不嫁!我的命是您和夫人给的,这辈子发誓守在您的身边,不会嫁人出府!”
迟曦反应格外的激烈,她不相信苏景年不知道她的心意!明知她心里装的是他,他竟也狠心将她指给一个她不爱的男人,她如何甘心啊!
十年的陪伴,她无微不至的照料,他说断就断!
一点情分都没有!
“主子,请您收回成命,奴婢知错了!今后再也不敢插手您的事!”
“你这些年尽心尽力的伺候我,可乱了规矩,不可不罚。高非,你带她去下去。”苏景年面无表情,目光沉郁,又道:“你们都是无父无母的人,明天将婚成了。”
迟曦泪水成串的掉下来,她早就知道苏景年是铁石心肠。
只有在文曲颜面前,才会百炼钢化为绕指柔。
没有想到这次她搬出文曲颜,非但没有免去惩罚,反而还离开苏景年的身边。
迟曦面色惨淡,或许是他知道自己的心思,才会将她赶出府,随便找个男人将她打发了,让她断绝这个念头。
高非被指婚,头脑发懵,还来不及喜悦,听到苏景年让他亲自动手惩罚迟曦,浑身的血液被冷冻成冰。
主子这是对他的试探吗?
如果他没有按照规矩去动手,势必不会得苏景年器重。
而他若是动手,只怕与迟曦的‘夫妻’感情,是不能更进一步。
高非知道迟曦对苏景年来说,让他厌恶了,不想再看见迟曦。就是怕迟曦贼心不改,还会继续作乱。
而他跟在苏景年身边有五六年的时间,没有理由的将他给调走,会让下属寒心。
所以给他选择,如果想要迟曦,就不给迟曦动刑,苏景年便会扣一顶帽子下来,让他名正言顺的离开!
而若是想要留在苏景年身边,必定要舍弃迟曦,如此就不会因为迟曦,而出现背主。
这一刻,高非知道自己也逾越了。
或许,从他开口向苏景年求情的那一刻起,就不再被他器重。
“属下遵命!”高非心里已经有了取舍。
他要带迟曦离开。
随后,苏景年让管家拖方志平下去,杖责四十大板,逐出府。
等人退散,屋子里只剩下苏景年与顾芸娘两个人。
顾芸娘至始至终,安静的看着苏景年宣判。
算得上很公正了。
迟曦算起来,并没有做伤天害理的事情,就是在饭菜里加调料。
而迟曦是她死之前救的,苏景年对她到底是有一点不同。
这些年迟曦照顾苏景年也算尽职尽责。
他给迟曦一次机会,将她赶出去。
顾芸娘叹息一声,只希望迟曦把握住这一次机会。
想到迟曦将她当做护身符,不由觉得好笑。
再管用的护身符,用的次数多了,也会失去效用。
“我让人送他们离开梨花村。”苏景年声线略微低沉。
顾芸娘点了点头。
苏景年见她情绪低落,闷闷不乐。他径自走到桌前,倒一杯水递给她,“这是最后一次。”
这是许诺。
顾芸娘了解苏景年,他看似冷酷无情,可内心却有一方柔软。
“我知道,她是你身边的老人,做的事情并未触及底线,罪不至死。我担心她会钻牛角尖,走不出死胡同。到时候对你我心生怨恨,做出害人性命的事情。你派人跟着她,如果她有异动,你就……”顾芸娘说到这里不再开口,她还是希望迟曦能够重新生活,高非是喜欢她的吧。如果迟曦贼心不改,做害人性命的事情,她不会心软。
“高非是聪明人。”
这也是苏景年为何不随便给迟曦婚配一个人的缘故。
“哦。”
顾芸娘真的没有想到,当初那个腼腆怕事的丫头变了。
说不难过是假的。
可人心最易变,谁又是一层不变的?
她捧着茶杯,喝一口茶,是她喜欢的茉莉花茶。
苏景年看着她喝完一杯茶,眉目舒展,显见的心情愉悦,他眸光一动。
“好喝吗?”
顾芸娘捧着杯子,含笑道:“好喝!气味清香,口感柔和,不苦不涩。”她将杯子递给苏景年,语气里透着对亲近之人的娇憨,“杯子太小了,我都还没有解渴,你再给我倒一杯。”
她的嗓音轻细,尾音勾着,像是在撒娇。
苏景年望着面前的瓷杯,喉结轻滚,目光落在她昳丽的面容上。
分明是完全不相像的人,唯独一双眼睛,脸上的笑容,让他在她身上看见文曲颜的影子。
而这段时间,处处看似不经意的试探,都让他愈发的笃定。
今日她这自然而然的亲昵,像极了文曲颜磨着他去帮她做事。
你给了我希望,如果你不是……
这个念头一瞬,就被他给抹去。
他不敢,也不愿去想那一种可能。
“好。”苏景年嘴角微不可见的上勾,接过她手中的杯子。
两人的手指无意间相触,顾芸娘触电般收回,杯子‘啪’地落在地上,碎裂成片。
惊醒如置梦中的顾芸娘。
她涨红的面色,瞬间苍白。
“我……我不是故意的。”顾芸娘握着他触碰过的手指,只觉得指尖发烫,火烧火燎。“我家里条件不好,院子里种了一片茉莉花,我将它们采摘下来泡茶,这样就能省下茶叶钱。”
苏景年看着她遮掩,眼底微微兴起波澜。
他低低‘嗯’一声。
“我知道。”
顾芸娘触及他的眼神,惊了一下,她仿佛看见他的纵容。
眼花了吗?
可她想起这段时间的相处,他给自己的东西,都是按照她前世的喜好。
顾芸娘脑子嗡嗡的响,僵立在原地。
他是信了吗?
顾芸娘看着苏景年让人进来将碎片清理干净,而后折身去桌边,重新拿起一只杯子,给她倒一杯茶。
她掌心温热,垂眸望着茶水中沉浮的花瓣,喉咙发紧。
很想问一问他:你相信我是文曲颜吗?
还未问出口,就看见他自袖中拿出云暮送来的那一封信。
苏景年撕开信封,抽出一张信纸,看完里面的内容,手背上青筋狰狞。
顾芸娘目光扫去,苏景年将信纸揉成一团,她只来得及看到‘皇觉寺’几个字。
“你有事要处理,我先去看多味。”顾芸娘见他望来的眼神复杂,之前的轻松明快被沉重取代,苍凉荒芜,掩不住眼底的失望。
她不知道信中说的是什么,从他的反应中,与她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