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已经缓冲过来,没有失去冷静。
顾芸娘心里清楚,无论她遇到多少磨难与坎坷,苏景年都会陪伴在她的身边,与她一起面对。
既然如此,事情已经发生,只能选择面对。
商枝吩咐卫寅,“你去弄点水银过来。”
韩氏面露惊恐之色,尖锐道:“你不是神医吗?你就按照这个方子配解药,再加上一味解水银的药就行了。为何……为何一定要我吃下去?”
“不是说母女连心吗?我让你体会一下,这样你才能感同身受,知道她的痛苦。”商枝询问道:“水银你放了多少?”
韩氏摇了摇头,不肯说。
商枝含笑道:“你不说也不要紧,我们就从少量渐次增多,直到你的症状与芸娘一致。都说一孕傻三年,我生了两个孩子,记性可不太好,忘记剂量,你如果水银中毒,只能算你倒霉了。”
韩氏胆颤心寒,经过刚才的灌药,她知道商枝说到做到。
她咬了咬牙,说出了剂量。
商枝记下来,她重新调制一碗给韩氏喝下去。
在商枝看来,冤有头债有主,这事情是韩氏干出来的,让她试药也没有毛病。
她信不过韩氏和顾传宗,这两人愚蠢糊涂又心狠,谁知这张药方会不会有问题?
所以她将韩氏的症状与顾芸娘的症状一样,再按照药方配药,制定一套治疗方案。如果韩氏有用,再给顾芸娘调理。
商枝将韩氏当做药人带走了。
屋子里留下顾传宗。
顾传宗心里怕的要死,双手合十道:“芸娘,除了这件事,爹和你娘没有再做对不住你的事情。现在你娘为她的事情付出代价,这件事就此一笔勾销。我……我们今后会好好补偿你。”
苏景年看向顾芸娘,这件事交给她处理。
顾芸娘沉默半晌,低声道:“你们心里没有将我当做女儿,也没有必要勉强你们再维系这份关系。你写一封切结书,脱离我们的父女关系。这件事解决之后,你们做过的事情既往不咎。”
原主不知道韩氏与顾传宗做的事情,但是她出嫁之后,回娘家寻求帮助,几次被拒之后,对他们也失望透顶,因而后面两年不再回娘家。
如果是原主站在今日的位置,她也会做出和自己一样的选择。
顾芸娘将那一包银子重新还给顾传宗,“你们好自为之。”
原主的心愿是传承顾氏菜谱,她会为原主做到。
顾传宗是个见钱眼开的人,到他手里的银子,旁人休想拿去。从小到大,姐妹俩就没有从顾传宗手里拿过钱,这次将银子给顾芸娘,是真的良心发现,想要修补这份岌岌可危的父女关系,终究还是失败了。
这一包银子回到他手里,原本应该感到高兴的,可却觉得有千金重,压得他抬不起手。
顾传宗终于意识到对顾芸娘造成多大的伤害,心中酸涩无比,眼眶通红,哑声道:“芸娘,爹对不住你!”
顾芸娘垂着眼睫,压下心底的酸涩,扯着唇角道:“我还好,我从小跟着爷爷在一起生活,爷爷没有亏待过我,那十几年我很开心。如果不是我要开饭馆,找上你们,只怕你们早已忘记我这个女儿,我们之间亲情浅薄。十娘在你们身边长大,你们偏爱她也很正常,我现在只是遵循你们的选择而已。”
从原主被送到顾大刀身边,就等于放弃了原主。
若是没有心力照顾的缘故,所以将原主扔在顾大刀身边,平日里也会来探望,也会记得给原主置办四季衣裳。这些全都没有,全都是顾大刀一手准备。
因而顾芸娘与顾大刀感情很深厚,为了顾大刀的心愿,向韩氏与顾传宗屈服。
顾芸娘这些话,像一把锐利的尖刀戳进顾传宗的心窝子里。
只是再多后悔,再想要弥补这份迟来的亲缘,顾芸娘并不在乎了,只不过是他一厢情愿罢了。
回想自己任由韩氏做的这些混账事,也的确没有脸让顾芸娘原谅他们。
“如果这是你想要的,爹答应你。”顾传宗没有听韩氏的话,咬死不断绝父女关系。
顾芸娘松一口气,从他愿意给她一包银子就能够看出,顾传宗多少还有一点良知。
苏景年着人端来笔墨纸砚,铺展在桌子上。
顾传宗提着毛笔,蘸墨,站在桌前许久没有动手。
顾芸娘皱眉,她另外拿起一支笔与宣纸,在一旁写下切结书,放在顾传宗面前,让他照抄。
顾传宗看一眼,上头还有好几个字他不认识,不由讪讪道:“芸娘,原来你不但会识字,还写得一手好字,这一点比你爹强。你祖父把你教得很好!”
顾芸娘没有说话。
顾传宗干笑两声,抄录下来,吹干墨迹之后,再按上自己的手印。
顾芸娘扫一眼,没有问题之后,折叠起来交给苏景年。
苏景年不禁看顾芸娘一眼,乌云密布的面容上带着几分笑意,将切结书给收起来。
顾芸娘知道这个举动让他高兴了,心想他气总该消了吧?
“苏哥哥,你让人带他去衙门备案。”顾芸娘信不过韩氏。
顾传宗张了张嘴,想说他不会出尔反尔,可想到他们以往做的事情,底气不足。
“就让那个卫寅和我一起去。”顾传宗很识时务。
既然顾芸娘下定决心要脱离关系,他耍赖也没有用,倒不如维持最后一点体面,在她心里有一个好印象。
顾芸娘颔首,让卫寅与他同去。
顾传宗在袖子里掏了掏,拿出一对银手镯,他放在顾芸娘手里,“这是小时候你满周岁打的,你姐姐也有一对。”
顾芸娘微微一怔,疑惑的看向顾传宗。
“你百日的时候,你祖父给你打了项圈和手镯、脚环,我们就没有送出去。”顾传宗喉间发涩,一点一滴的往事翻涌而来,想的越多,对顾芸娘便越愧疚。莫怪顾芸娘不肯认他们做爹娘,他们没有尽到半点父母的职责。
顾芸娘没有收下,他们的爱来得太迟,原主早已死了。
“既然没有送出去,现在也没有再拿出来的必要。你看我不能生,我拿着也没有用,你拿回去吧。”顾芸娘背转过身,看到苏景年一直站在她的身后,心里压抑的情绪方才好转。
顾传宗神色黯然,整个人仿佛苍老了许多,佝偻着背,握紧手里的手镯,拖着沉重的步伐离开。
苏景年担心顾芸娘会多想,低声道:“你这么做已经是格外开恩。”
顾芸娘若不是顾及他们是原主的爹娘,而她占用原主的身体,便没有被自己的情绪左右,而是真正站在原主的角度去处理这段关系。
这是最好的解决方式,希望韩氏能够珍惜,不会再作妖。
顾芸娘浅笑道:“我没有难过。”
毕竟他们不是她的亲生爹娘。
或许从一开始,她就没有将自己当做顾芸娘,还是把自己当做文曲颜,才不能感同身受。
苏景年凝视着顾芸娘,她面色平静,眼底并没有负面情绪流露而出,便知她说的是真的。
“不值得。”为这些人伤神。
“你在我身边,就没有迈步过去的坎。”顾芸娘抱着他精壮的腰,“就算我腿短迈不过去,你也会背着我过去。”
苏景年摸着她的发顶,暗叹:真是个傻姑娘。
——
商枝给韩氏服用三日的药,密切的关注她。第四天检查的时候,脉象发生变化,检查一番,与顾芸娘的症状相似,只不过为了万无一失,问了韩氏的小日子,等她小日子来了,看特征是不是与顾芸娘差不多,如果是的话,那这药方的确没有差错。
这期间,韩氏被关在屋子里,哪儿也去不了。
起初她还闹腾着要见顾芸娘,无人理会她。便闹起绝食,厨房那头每顿饭照常送,她不吃在下一顿送来撤走。
韩氏坚持一天,便坚持不住了。心知随她如何折腾,顾芸娘都不会放了她,老老实实的呆在屋子里。
顾芸娘其实每日都有来见韩氏一面,只不过没有被韩氏发现,看她日渐憔悴,顾芸娘忍不住想,她可有后悔自己做过的一切?
这个念头不过一瞬,顾芸娘摇头否认。若是韩氏反省了,也就不会折腾。
顾芸娘坐在屋子里,抱着李香薷坐在腿上,扎一块苹果放入她嘴里。
李香薷咬一口苹果,脆甜,汁水充沛,她口齿不清道:“舅母,这个果子好吃,我们留着给多味小哥哥吃。”
“不给陆儿留吗?”顾芸娘拿着帕子擦拭她唇角流下的汁水。
李香薷摇头,“他要吃会自己拿。”
顾芸娘失笑,“薷儿很喜欢多味哥哥?”
李香薷用力点头,“多味小哥哥很聪明,平常会谦让我。他真厉害,会将孔融让梨的故事,李商陆和他同岁,居然都不知道。太笨了!”
商枝在研磨药材,听闻这句话,噗嗤一声笑道:“你哥哥听见了,他会揍你小屁股。”
“他一向这么粗鲁!”李香薷翻了一个白眼,哼唧道:“还是多味小哥哥对我好。”
商枝看着她一个白眼翻上天,无奈的摇头。
李商陆很淘气,没少欺负李香薷。
余多味性子温和,许是生活环境不同的缘故,他有着超乎年纪的沉稳,很爱护李商陆与李香薷。
商枝已经为人母,很心疼余多味,希望他能保持孩子的天真。
可他这份天真,早已泯灭,紧紧的拽着顾芸娘这一根稻草,希望她不放弃他,将他留在身边。小心翼翼的观颜察色,他没有安全感,每日在这种状态下生活,又如何能有孩子的天真?
商枝甚至在想,余多味无限包容李香薷与李商陆,只是因为顾芸娘让他照顾好弟弟妹妹这句话。
“芸娘,你平时得空的时候,多给多味一些关怀。他那个爹回来,为了留下你,欺负多味。多味心里疼惜你,不愿你为难,松开你的手。若是让他回到那个家,他这辈子便毁了。”商枝目光坚定道:“你若是要余多味,任何人也无法将他从你身边带走。”
顾芸娘端着一杯水喂李香薷,方才回话,“我将多味当做亲生的孩子对待,就算我不能生了,养他一个也足够了。”
商枝佯怒道:“你这是不信任我!”
顾芸娘知道商枝是故意逗趣,举着李香薷放在地上,让乳母带着她去如厕,挑眉道:“那我拭目以待呀!”
商枝失笑,“我若是治好你了,让多味跟着我吧。”
顾芸娘一愣,转念想到商枝是看中余多味的头脑,想教他医术。
“这件事我做不了主,你可以给我一本有关医术的书籍,我放在屋子里,他如果感兴趣拿着看的话,我会问他怎么看待学医术。如果我贸然问他,他只怕会为了我而答应。我希望他能够做自己喜欢的事情。”
商枝小榻上拿来一本书册,递给顾芸娘,“早就准备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