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建设丢下饭碗后,也不见了人影,最后这个家里就只剩下了周建英和姜瑜。
周建英一向不待见姜瑜,哼了一声,钻进了自己的屋子里,用力地关上了门。
姜瑜看了一眼她紧闭的房门,轻轻地哼起了调子。周建英在正好啊,不然谁来背黑锅呢。
姜瑜关上门坐到了床上,拿出两张黄纸,对折起来,十指翻飞,速度非常快,没过多久,两个纸人就在她手中成形了。
姜瑜捏着纸人,走到堂屋,往周老三房门口的缝隙里一放,然后走到周建英的房间外,轻轻敲了敲门。
周建英不耐烦地拉开了门:“有事?”
姜瑜站在门口,笑眯眯地看着她:“我要备课,笔没有墨了,把你的墨水借给我用一下吧?”
周建英白了她一眼,学着姜瑜那天说“没空”的样子:“不可能,今天不行,明天也不可能,我的墨水就是倒了都不借给你。”
她以为这样就能难倒姜瑜了。因为她知道,姜瑜口袋里一文钱都没有,家里的钱一直是她爸在管,从姜瑜毕业之后,她爸就以吃住都在家里为由,再也没给过姜瑜一分钱。
谁料姜瑜只是微微蹙了蹙眉头就算了:“这样啊,那我只能去供销社先赊着了,等领了工资再去把钱还上!”
气得周建英啪地一声关上门了,领工资了就了不起啊,一个村小代课老师而已,谁稀罕,她以后可是要做大事的!
说是不稀罕,等关上了门,瞧见柜子上那堆书,周建英的眉头又皱了起来。
这几天,她把初中的课本都翻了一遍,虽然有了前世的记忆,但她在学习一途上好像还是没什么天赋。连初一学过的课本现在看起来就跟天书差不多,那些公式,分开每个字她都认识,可凑到一块儿,她就完全看不懂了。
这个年代又不像后世一样,有许多教辅材料,各种讲解视频,大家只能听老师讲,然后回家自学。而课本就是唯一的学习资料。
周建英这段时间是真的很用心在学习,把书本上的例题看了又做,做了又看,可还是理解不了,难道她真的没学习的天赋,只能等着姜瑜考上大学,再像前世一样,冒名顶替去上大学?
周建英不甘心,重生回来的她根本看不上姜瑜前世所考上的那所大学。那只是一所很普通的师范院校,她要上名牌大学,读国内最一流的大学!
她完全忘了,恢复高考的第一届参考人数有多少,录取比例又有多低,能考上就非常不错了。
周建英趴在柜子上,拿起了书,盯着看了好一会儿,一个字都没看进去,后来,她看到姜瑜空着手,出了院子。
周建英气得用力地把书拍到了桌子上,不行,她一定要考上,大不了,待会儿再厚着脸皮去找孙亭煜。
姜瑜出了村子,往公社的方向走去。公社离荷花村有四五里地,最近的供销社都在那里。
路上,遇到熟悉的村民,打招呼别人问起时,姜瑜都说她要去买墨水备课。
等出了村,到了个没人的地方,姜瑜把口袋里的一大把钱给掏了出来。这堆花花绿绿的钱当中还藏着两抹亮眼的黄色,姜瑜把纸人从钱里捡了出来,低喃道:“谢谢你们了!”
然后她擦了跟火柴,将两个被压扁的纸人给烧了,再开始数钱。十元,五元,两元,一元,还有很多角票和分票,姜瑜把这些钱根据面额从大到小,重叠起来,最后一数,总共也只有4825元。
这是周老三藏在房里的所有的钱,还不够梁毅这几年寄过来的十分之一。
不过想到那天周老三在国营饭店的阔绰大方,再加上王晓说过,周老三还偷偷带着大东他爸去罗山沟赌过钱,他最后只剩了这么点,也就不奇怪了。
不是自己辛苦挣来的钱,花起来就是不心疼啊。
姜瑜把钱团了起来,放进了口袋里,这些钱不能再拿回去了,她得找个地方藏起来。因为周老三丢了这么多钱,肯定会心疼死,说不定会搜屋子搜身,带回去太不安全了。
第25章
收完谷子, 田里的活轻松了很多, 下工的时间也早了一些。
周老三拿着锄头回来时, 天还没黑。他把锄头放下后,坐在院子里, 吹着风, 卷了土烟吧嗒吧嗒地抽了起来。
冯三娘在厨房里忙活,她先烧了一壶水, 给周老三泡了杯茶,放到他手边, 然后往卧室里去盛米做饭。
推开门, 冯三娘就吓得尖叫了一声。
“吼什么吼?”周老三眯着眼, 喝了口茶, 不高兴地说。
冯三娘都急得哭了出来:“老三,你快过来, 咱们家遭贼了……”
闻言, 周老三马上站了起来, 几步跨到门口,往里一看, 两口子的房间被翻得乱糟糟的,衣服丢了一地,两口木箱子也被掀开了, 里面翻得乱糟糟的。
他的钱,周老三脸色大变,跑过去, 一头扎进箱子里,好一阵摸索,找了半天,什么都没找到。他又把地上的衣服捡了起来,一件一件翻了个遍,还是没有。
周老三不死心地又找了一遍,把整个房间都翻了一圈,结果还是没找到钱,他急得双眼暴凸,手背上青筋暴跳。
见状,冯三娘就知道钱是丢了,抹了抹泪,走过去问道:“丢了多少钱?咱们找翔叔吧?这大白天的,贼人这么猖狂,左邻右舍说不定有人看到呢?”
“让开!”周老三一把将冯三娘推开,然后大步出了房间,穿过堂屋,啪啪啪地用力敲打着周建英的房门。
周建英看了半下午的书,脑子都看懵了,昏昏沉沉的,她熬不住,倒在床上睡了过去。刚睡着一会儿就被敲门声给惊醒了,周建英的心情很不好,下了床,趿着鞋子打着哈欠,走过来拉开了门:“爸,是你啊,有事吗?”
周老三张口就问:“钱呢?我的钱是不是你拿了?”
前两天这孩子还私底下问他要钱,说要去市里买什么辅导书,被他拒绝了,保不齐这孩子就动了歪念头。
也不怪周老三怀疑周建英,因为周建英一整个下午都在家里,她的房间跟周老三两口子的房间就隔了一个堂屋,真有贼人进了屋翻箱倒柜,这么大的动静,没道理,她不可能一点都没察觉。
周建英脑子还有发晕,听到周老三的质问,很不高兴:“什么钱啊?我又没拿过你的钱!”
她这话并不能说服周老三,女儿这段时间以来多手高眼低他比谁都清楚。拉下脸,周老三再次重复了一遍:“我放在屋子里的钱,你要是拿了就赶紧给我拿出来。这些钱可是我们家所有的家当,粮食不够吃的时候,还等着它们救命呢!”
冯三娘也走了过来,抹了一把泪附和道:“建英啊,今年秋收就我跟你爸上工,分的粮肯定不够吃,你要是拿了钱就赶紧拿出来吧。不然咱们一家来年铁定饿肚子。”
连冯三娘也敢把屎盆子往她脑袋上扣!周建英火了,起床气加上最近学习不顺,又被人冤枉,她火大得很,指着冯三娘的鼻子就开骂:“你什么东西?别说我没拿我爸的钱,就是我拿了又怎么样?这是我爸的,我不能用,难道给你带来的那个拖油瓶用?”
啪!
气急的周老三一巴掌扇了过去,打得周建英眼冒金光,她好半晌才反应来,捏着鼻子一哭,恨恨地说:“好,好,果然是有了后娘就有后爹,你这么不待见我,那我走,我再也不回来了!”
“走可以,先把钱交出来。”周老三抓住了周建英的胳膊,怕她把钱带出去,就再也找不回来了。
四十多块啊,可以买好几百斤大米了。
周建英捂住鼻子抽噎:“我都说了我没拿过,你为什么老怀疑是我拿的?你还当我是女儿吗?”
周老三恍惚的脑子忽地一清,是啊,他为什么会一门心思地认定是女儿拿的呢?
没错,目前来看,周建英确实有嫌疑,但这是他唯一的女儿,真背上这个名声在村里还怎么做人?他到底在做什么?周老三觉得自己魔怔了。
他甩了甩头,看着周建英脸上的那个巴掌印,有些心虚,放软语气说:“我和三娘的屋被人翻了个底朝天,家里的钱全被人拿走了。而你,这一下午都在家,你就没听到什么动静?”
“多少钱?”周建英听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也跟着急了,顾不得生周老三的气,紧张地问道。
周老三伸出四根指头:“四十多块,全没了!”
最近破太多财了,先是在城里取的那三十块连同他身上的几块钱不翼而飞了,然后在庄师伯那里又花三十块,今天一下子又去了四十几块。短短半个月的时间,他们家就没了上百块啊,村里除了村长家,其他的,无论哪家那户忙忙碌碌一整年,还攒不下一百块。
想到这里,周老三觉得呼吸都不顺畅了。
四十多块对后世见过各种奢靡场面的周建英来说,这个数字实在是太微不足道了。她更在意的是:“爸,咱们家就这么点钱吗?”
“田里刨食,连肚子都填不饱,还有养你们三个,一年忙到尾,能不欠债就不错了,你还嫌少?那你给我多拿点来啊!”周老三不爽地瞪了周建英一眼。这孩子的心也不知怎么地,越养越大,四十多块都不放在眼里。
听周老三这一说,周建英才想起,这是家家户户都穷得连饭都吃不饱的七十年代,四十多块确实是一笔不小的数目。
“会不会是姜瑜拿的?你们走了之后,她还在家。”周建英想也不想就把这个事栽到了姜瑜身上。
冯三娘一听,赶紧摇头:“不会的,小瑜胆子小,哪敢偷钱啊!咱们还是快快问问左邻右舍吧,说不定有生人路过。”
她话音刚落,姜瑜就拿着墨水慢慢悠悠地回来了。
听见自己的名字,姜瑜讶异地抬起头,看着他们三个:“你们在说我?有事吗?”
冯三娘在围裙上搓了搓手,问道:“小瑜,你进没进过我和你周叔的屋?”
来了,姜瑜心里敞亮,面上却一片无辜:“我从不进你们的屋啊,怎么啦?吃过午饭,我本来想备课的,发现墨水用完了,向建英姐借,她打开门说她的墨水也用光了,然后我就自己去供销社赊了一瓶,等下个月发了工资再去把钱还上。我出门的时候还撞上了周五婶,那时候她家四娃子还在吃饭,对吧,建英姐?”
姜瑜把村子里的人证都拉了出来,周建英不好再往她身上泼脏水,哼了一声,算是承认了。
闻言,周老三狠狠瞪了周建英一眼。都这丫头,非要跟姜瑜较劲,明明有墨水,却不肯借给姜瑜用一下,害得这孩子老大远地跑去买墨水。不然,多了姜瑜在家看着,兴许贼人还摸进来就被发现了。
周建英很无辜,她做什么了?她爸又瞪她,要不是上辈子知道她爸是怎么对姜瑜的,她还真以为自己是捡来的,姜瑜才是亲生的。
冯三娘见说了半天都没找到钱,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对周老三说:“咱还是去问问村里人吧,兴许能有线索。”
“当然要问,我去找翔叔来,咱们村很少有生人来,这钱说不定就是村里哪个黑心地翻进来摸走了的。”周老三恨恨地说。
他的怀疑很有道理,因为这个年代,人口的流动性非常小,除非走亲戚,不然一年到头村里很难得看到个眼生的人。偷鸡摸狗的事,更多的是熟人作案,毕竟外来人员连地盘都没踩熟,怎么会知道谁家的鸡关在哪里,谁家有钱谁家穷,谁家什么时候有人,得了手后从哪儿走更方便跑路。
他一走,家里三个女的就成了一盘散沙。
周建英挨了一巴掌,记恨上了冯三娘,阴沉地剜了她一记,啪地一声把自己关进了屋子里。丢了四十多块钱,她固然觉得可惜,但远远没有周老三那么心痛。
冯三娘也没了做饭的心思,蹲在院子里唉声叹气。
姜瑜老神在在地回了屋,把钢笔从箱子里摸了出来,打了盆清水洗了一遍,然后吸上墨水,在旧书上划了一下。这笔是真不行了,老走水,等发了工资就去买支新的。
冯三娘被她的镇定所感染,下意识地走到她旁边蹲下,唉声叹气:“家里的钱都被偷走了,这以后的日子怎么过呀?”
说得好像不偷走她就花了多少一样,姜瑜拧好墨水瓶盖,淡淡地说:“去年怎么过,前年怎么过,今年,来年还照旧这么过!”
冯三娘被她这绕口令一样的话给绕晕了,默念了两遍,好像发现还真是这么一回事,往年,家里也没花钱买过粮食。不对,往年姜瑜也上工的,农忙时节,学校都会放假,她那时候回家干活挣工分,但吃却在学校里,学校每个月会补贴八斤大米,所以倒是节约下了一份口粮。
今年姜瑜虽然去了学校上课,每个月也会分十几斤粮食,可她每天两顿都在家里吃,这点粮只够她自己的。
冯三娘的思绪飘得有点远,直到周老三带着翔叔和李会计几个过来,她才回过神,赶紧站了起来,拿出几个大瓷碗,倒上水,招呼大家。
沈天翔摆了摆手:“不用了,我们是来说钱丢了的事。我刚才已经问过了,今天村子里大家都没看到过生人。”
周老三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咬牙切齿地说:“哪个杀千刀的,把我们家的救命钱都给偷了。”
沈天翔没接这话,沉着脸说:“四十多块钱不是小数目,老三,我建议你去县里报案,我不许咱们荷花村有这种偷奸犯科之辈。”
“啊?报案?”周老三有点踌躇。现在的老百姓,对公安局有种天然的畏惧感,总觉得去那地方不好。更何况,周老三屁股不干净,跳大神搞迷信,偷拿了梁毅寄回来的钱,这一桩桩,真捅出去了,他怕自己会被抓去吃牢饭。
“还是不要了吧,都是乡里乡亲的,几十年的邻居了,闹到公安局去,多不好,不管是谁拿的,要是能把钱还回来,这事……这事就这么算了吧!”周老三搓着手,一副老好人的模样。
他这样骗别人还行,但哪骗得过老辣的沈天翔。沈天翔一眼就看出来了,这笔钱的来路恐怕不大正。不过村子里大家都在地里刨食,周老三也没有频繁去县城,应该没参与到投机倒把的事情中。沈天翔估摸着周老三的钱是在这十里八乡跳大神搞迷信得来的,所以怕被公安拆穿。
“放心,我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沈天翔没好气地看了周老三一眼,非常坚持,“一只老鼠屎坏了一锅汤,周老三这已经不仅仅只是你们家的事了,这是全村的事。我们荷花村绝不允许有这种犯罪分子的存在,一定要将这种人绳之以法!二刚,你跑得快,去公社借一辆自行车,去县里报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