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闺阁记——姚霁珊
时间:2019-01-06 10:15:40

  寻真登时委屈起来。
  她又没说什么,想一想都不行?
  她鼓起嘴,朝知实翻个白眼,扭头不理她,倒把知实给气笑了。
  身后两个丫鬟的眉眼官司,陈滢与陈涵自是不知。
  拉着陈滢转上游廊后,陈涵便在前引路,直往东首而去,穿门绕户,又过一丛枯萎的蔷薇花幛,便入了银杏林。
  “这林子当中辟了个小花圃,也有梅花儿,虽只几树,却比梅园更得趣儿。又有新砌的假山、新搭的茅草亭子,还引了活水,汪了好大一个池子呢,是大伯母才叫人弄出来的,上个月才建得。”陈涵笑着介绍地道。
  陈滢“唔”了一声,点头不语。
  自陈漌与夫君卢宸于淮安定居,且夫妻和美、诸事顺遂,许氏面上的笑,便日甚一日地多起来,也有心情收拾庭院,将侯府打理得井井有条。
  “今儿趁着人少,我叫人把那地方收拾了出来,亭子里备了茶水炭炉、新鲜果子,咱们边吃茶、边赏花儿,也自得趣。”陈涵此时又添笑语,似兴致颇高。
  然陈滢却注意到,她眉间似有一层悒色,像有心事,纵使面上带笑,那笑亦极浅,仿佛轻轻一抹,便得褪尽。
  陈滢仔细观察了一会儿,又忖片刻,终是直言相问:“我看你好像有心事,需要我帮忙么?”
  说起来,陈涵也只比她小了一岁,转过年来便要及笄,谈婚论嫁便在眼前,或许她便是为此而烦恼。
  听得陈滢所言,陈涵登时双眸一亮,下意识地便点头。
  然一息之后,她却又似想起什么,点头忽又变作摇头,面上亦飞快堆出笑来,掩饰地咳嗽了一声,道:“那个……那个,我没事儿,就是这几天闷坏了,散散就好,散散就好。”
  她摆了摆手,竭力做出不在意的样子,又引颈往四下看,面上的笑堆得越发地浓:“说起来,这廊子春夏时最好看,垂藤如荫,还开花儿呢,那花儿也很香。”
  顾左右而言他,明显不愿多谈。
  陈滢亦不强求,笑着接语:“那等到明年春天的时候,我一定登门拜访,在这廊子里走一走、闻一闻。”
  陈涵这一回倒真笑了,拿手指着她道:“明年?明年开春儿你便成亲了,我瞧你哪得有空儿来。”
  “我的婚期往后延了一个月,改在三月了。”陈滢很平静地道,丝毫未因论及婚事而羞赧,坦然得很。
  陈涵早便习惯了她这样,倒也未觉得如何,唯讶然于她婚期的更改,蹙眉问:“怎么往后推了呢?是日子没挑好么?”
  陈滢便笑道:“约莫是吧。是我娘说要改的,父亲也说三月天时更好些,就把日子定在三月了。”
  陈涵闻言,眼珠转几转,“咕”地一下便笑出来,挤眉弄眼地道:“啊呀,那你家小侯爷可不是很委屈?平白要多等一个月才能抱得美人归,他会不会着急呀?”
  话未说话,她自己便先撑不住,“咭咭咯咯”笑个不停,少女脆亮的笑声,惊起几只觅食的雀儿,“扑楞楞”飞去枝头。
  至此,话题便顺利转至陈滢身上,再无人提及方才之事。
  又行一段路,前方便是游廊转角,陈涵此时亦收了笑,指向前方道:“瞧,从那转角往南走,再一会儿便到地方了。”
  她这厢话音才落,蓦地,前头一阵香风袭来,那转角处竟现出一群女子,个个穿红着绿、插金戴银,好不华丽。
  陈涵吃了一惊,待定睛细看,脸一下子拉得老长。
  来者并非旁人,正是方才说要去梅园赏花的诸女。
  陈涵方才假说头疼,这才免了陪同之苦,却不想,两下里竟走个对脸儿。
  陈涵简直郁结。
  她特意请了陈滢过来,就是看中此地清静,不想却还是遇见了人,且还是一大群,躲都躲不掉,你叫她如何不烦恼?
  用了至少两息的功夫,陈涵方将面上阴沉掩去,面上亦换过一副笑脸。
  今日许氏特意命她与胞妹陈清待客,她躲了一回,此番却不好再推了,只能硬着头皮上。
  陈滢亦自停步,视线扫过来人,当先入目的,便是一张绝丽容颜,容光之盛,几令人窒息。
  恍惚了好一会儿,她才终是认出,那绝色美人儿,正是永成侯府五姑娘——陈涵的庶妹——陈沅。
  方才坐席时,陈沅与她并不在一桌,陈滢也未曾多在意,如今她迎面而来,却教陈滢看了个清楚。
  真真是倾国倾城之貌、举世无双之容。
  陈滢不由有些感慨。
  当年的小姑娘,如今已然初长成,眉眼初开、身量渐足,容光亦愈盛,此时虽只站在角落,头也半低着,可一眼望去,满园中便只剩了她一个,纵漫漫天光,亦只能作她陪衬,更遑论身边诸人了。
  算一算,她今年也才只十一岁,便已然美得教山河失色,再过几年,还不知能美成什么样儿。
 
 
第659章 曲廊微语
 
  “她倒真有脸来。”耳畔陡然传来陈涵没好气的一句嘟囔,陈滢这才从惊艳中回神,转首看去,便见陈涵皱着眉,脸上的笑假得都能摘下来。
  “大伯母也真是的,请谢家人来做什么?烦死了。”陈涵又咕哝道,声音压得很低,近乎耳语。
  原来,她是不想与谢二姑娘谢妍碰面。
  陈滢心下了然,却也没接话。
  这话不好接,且接了也没必要。
  人家都快走到面前来了,陈涵除了笑脸相迎,还能怎样?
  再者说,那谢家也算新贵,又与侯府姻亲柳家沾亲,许氏请客,自不好略过他们去,这也是礼数使然。
  方才酒宴中,陈滢亲见谢妍与许氏同席,二人言笑晏晏、毫无芥蒂,似柳氏从前诸般算计、谢姜与谢妍对陈漌的利用,皆不曾发生。
  都说女人天生会演戏,谢妍的演技或许比不上许氏,却强出陈涵甚多。
  “四妹妹、五妹妹、六妹妹,你们怎么从那里过来了?不是说要去梅园赏花儿的么?”待两下里走近,陈涵当先笑语,
  复又向众贵女致意:“诸位见谅,方才是我失礼啦,委实头疼得紧,便赖在花厅里歇了一会儿。”
  一言一行,皆极有度,纯然一副好客主人的模样。
  陈滢扫眼看过,心下倒也赞叹。
  许老夫人一定没少了对陈涵的调教,至少明面儿瞧着,她已颇具侯府嫡女风范。
  “三姐姐,梅园的花儿我们已经看过啦,因那银杏林深处有座亭子,还有两分意趣,小妹便擅自作主,请大伙儿过来歇个脚儿。”四姑娘陈清当先回道,趁着背对众人,拼命向陈涵打眼色。
  陈涵便暗地里恨了一声。
  不必说,她之前吩咐丫鬟收拾茅亭之事,定被陈清听了去,如今顺势便把客人都带来了。
  当着众人,陈涵有火也发不出,只得继续面含微笑,将那客套话儿往外端:“哎呀,真是太巧了,那亭子正好我叫人收拾出来了,咱们便同去瞧瞧吧。”
  说着便将帕子捏在手里晃几晃,蹙眉做捧心状:“因我头疼,母亲说那花厅人多,又烧了炭火,越是头疼便越不好多呆,我这才想着出来走走,便叫人收拾了茅亭出来,又怕一个人无趣,便拉着陈大姑娘一起来了,可巧儿遇着你们,人多了更有意思呢。”
  半是解释、半是介绍地说罢,又转向陈滢一笑:“陈大姑娘,您说是不是?”
  看着她微带求恳的眼神,陈滢自不会拆她的台,遂点头道:“正是。”
  虽对这种场合并不喜欢,但基本礼貌尚需保持,且陈滢也委实不愿叫陈涵难堪。
  “那可太好了,咱们便两处凑作一处,同去玩赏便是,听说那大池子里养了好些红鱼呢。”谢妍抢在众人之先开口,娇俏天真,似不谙世事。那艳丽的笑靥,衬她那身杏子红裙,别有一番明艳。
  众女闻言,亦皆附和而笑,就连陈沅也弯了弯唇。
  陈滢扫眼看去,又是一阵感慨。
  嫣然一笑竹篱间,桃李漫山总粗俗。
  此诗意趣,她今日算是领教了。
  寒暄既毕,众女复又前行,陈涵被两个翰林家的小姑娘缠住,说笑间脱不得身,那厢谢妍便凑去陈滢身畔,含笑轻语:“很久没见陈大姑娘了呢,如今您可安好?”
  “我很好,谢谢。”陈滢答,眉间疏冷,未作掩饰。
  谢妍却像没瞧见,抬袖抚了抚斗篷系带,指尖掠过雪白的狐毛,春葱般鲜嫩,一如她娇媚的语声:“大姐姐也将出阁了呢。陈大姑娘明年也要出阁。今天欢宴之人,明年只怕便已星散了。”
  她惘然地低下头,目中拢上一层清愁:“和陈大姑娘一样,大姐姐也是要远嫁的,往后还不知道能不能回京城一趟。”
  语毕,转望陈滢,双眸盈盈如诉,语声亦如叹息:“不满陈大姑娘说,这些日子来,我总会想起那些过去的事儿,觉着就跟做梦一样,且越是想便越是真假难辨,有时候想得魔怔了,就觉着那些事儿可能真就从来没有过。”
  她瞬也不瞬地看住陈滢,水波弥漫的一双眸,将所有情绪皆掩去:“陈大姑娘,不知道您有没有这样觉着呢?”
  很明显的示好之语,意在表明,往事已矣,何必再提。
  陈滢侧首看着她,唇边聚起古怪的笑:“我没觉着。从来就没有。”
  仍旧答得简短,也仍旧有毫不掩饰的冷淡。
  谢妍那张娇美的笑脸,似是“啪”地一声,裂了条缝儿。
  然而,她反应极快,立时佯作拢发垂首,一息后,再抬头时,仍旧是娇艳甜丽的好女子。
  “啊哟,陈大姑娘可真好玩儿。”她笑掩着半面,眸光微闪:“我不过说句顽话罢了,陈大姑娘竟还当了真,委实有趣儿得紧。”
  陈涵恰在此时走来,正闻话尾,顺势接口:“什么事儿这么有趣?谢二姑娘也说给我听听。”
  谢妍看她一眼,唇角微翘:“不过两句闲话罢了,陈三姑娘不问也罢。”
  说到这里,忽然像是发现了什么,张大眼睛看了看陈涵,又看向陈滢,蓦地“噗哧”一笑:“哎呀,我忽然发现你们两个都是三姑娘呢。一个从前是,一个现在是。”
  虽笑语嫣然,用字却极毒,挑衅之意亦极明。
  两府分宗,本就不是什么光彩事,且时至今日,坊间亦仍有永成侯陈勋胆小怕事、逼迫庶弟;许老夫人残害庶子等诸多传闻,说得非常难听。
  身为大楚顶级勋贵,自免不了悠悠众口议论,只是,背后说说也就罢了,如今可好,谢妍几乎就是明着点了出来,用心之险恶,可想而知。
  陈涵登时大怒,立起眉毛就要发作。
  不想,她尚未开言,谢已经飞快地开了口。
  “哎呀,我说错话了。”她面色惶惶,一双诚恳的、满含歉意的眸子,乞求地看了过来:“三姑娘恕罪,我失言了,我真不是故意的。陈大姑娘也请恕了我,我只是一时口快,并无别意,更不敢冒犯您二位去。”
 
 
第660章 辱及长辈
 
  陈涵见状,险些气得倒仰,只苦于谢妍反应与动作齐快,竟抢白得她无法开口。
  此时,谢妍已是举袖垂泪,作势蹲身行礼,哽咽地道:“我……我真的错了,我真的只是不小心说出来的,二位请千万……千万别恼了我去,阿妍给你们陪不是了。”
  微折的纤腰、柔弱且低微的语气,配上她泫然欲泣的神情,说不出地可怜、道不尽地委屈,幸得场中并无男儿,若不然,只怕当场就要有人跳出来鸣不平。
  而饶是如此,众女的视线,亦齐齐聚向陈滢与陈涵,或审视、或疑问、或讥嘲,不一而足。
  陈涵被她堵得几乎吐血,可再一转眸,众目睽睽,虽暂时还无人议论,但有时,眼神亦能将人凌迟。
  此情此景,陈滢与陈涵联手欺负谢妍的形象,已被众人亲眼瞧见。
  自然,没有人是傻子,仅凭谢妍两句话就下了定论,但无论如何,身为主人的陈涵,总是先天地要吃点亏。
  陈涵的脸色愈发难看,神情近乎阴鸷。
  “走罢。”陈滢忽地一拉她。
  陈涵本能欲挣,可那股力道大得惊人,根本不容她反抗,径拉着她转身,绕过仍屈膝行礼的谢妍,转上来路。
  “谢二姑娘,你口出不逊、辱及长辈,我们不接受你的道歉。”不疾不徐的语声,清朗如水,抛逐风中。而那两道少女的身影,亦很快消失曲廊深处。
  余下众人,面面相觑,尽皆呆住。
  虽陈滢直言谢妍“辱及长辈”,让大家对此事略有了数,可是,她两个走得也太快了,谢妍还蹲在那儿呢,就把人家给晾下了?
  那我们该怎么办啊?
  这谢家也算有头有脸,若所有人都不去理她,委实不好。可是,正所谓“客随主便”,主人都恼了,她们这些客人,也不好违了主人的意。
  早知道就不来赏花儿了,就知道宴无好宴。
  不少人都生出如上感叹。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一连串绝不能称作笑的笑声,乍然窜起,直惊得廊外鸟雀振翅,飞起一大串儿。
  众女皆唬了一跳,定睛看去,发出声音的,却是陈清。
  撑起一张比哭还难看的笑脸,陈清打着哈哈道:“啊哈哈,三姐姐一定是又犯头疼病了,所以……”
  言至此,她陡然惊觉,这话题哪里能笑着说,遂忙又换过一张苦脸,倒是很契合她此刻心境,续道:“嗯……所以呢,三姐姐头疼得厉害,不能留下招呼诸位,只能先回去歇着啦。陈大姑娘素来与她自来交好,陪她同去。嗯,就是这样。”
  她用力地点了一下头,似籍此取信于人,抑或取信于己,旋即又换过笑脸,招呼众女:“大伙儿都去亭子里坐坐吧,走了这么多路,想必都累了,先歇一歇再说。”
  总站在这里也不是事,有个去处,尴尬自解。
  这言外之意,无人不明。
  “对……对呀,我脚都走酸了呢,先歇歇吧。”一个与陈清交好的姑娘当先笑道,上前挽了她的胳膊撒娇:“四姑娘扶我一扶,我真累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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