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闺阁记——姚霁珊
时间:2019-01-06 10:15:40

  他摇了摇头,伸手抚袖,唇角噙笑:“好在,我手上还有王妃。有你在,不愁他不现身。”
  康王妃冷冷地看着他,面色青白、目含怒色,却并不言声。
  此际,白老泉等人已将她围在当中,可她却毫无反应,既炒逃跑,更未躲闪,就这样笔直地站着,一任裙带翩飞如舞,宛若沐月而生的仙人。
  白老泉目注于她,蓦地后心一凉,刹时间汗毛倒竖。
  电光石火间,他不及多想,身形爆起,一把将那锦袍男子带倒在地,口中迸出一声低喝:
  “敌袭!”
  几乎就在他出声的同时,“嗡——”林深之处,响起一声极轻的松弦声。
  月华下、湖风中,一羽铁箭紧贴着白老泉的头皮擦过,“夺”一声钉在树上,箭身竟陷进去大半,箭尾白羽兀自轻颤不休。
  白老泉直惊出一身冷汗。
  若非他反应快,这一箭就能要了他的命。
  “老白好俊的身手。”康王妃笑着赞了一句,目中隐着几分惋惜。
  若能毙敌首于箭下,则此局她便胜定了。可惜,白老泉身手不凡,竟躲了过去。
  心下虽如此想着,然她面上却丝毫不显,浅笑盈盈,夷然不惧,胜似闲庭漫步。
  倒是那锦袍男子,此时已是骇得面色如土,缩在白老泉身旁瑟瑟发抖,高大的身躯也瞬间佝偻下来,哪里还有半分气势?
  “护着主子!”白老泉一把将他扯去身后,倒三角眼里冒出凶光,反手掣刀,另一手探去腰间,“刷”一声,又擎出一柄弯刀。
  这弯刀依旧不长,尖锋乌沉,于月光下隐泛黑光,一看便知是淬了毒的。
  看起来,这一直一曲两柄短刀,便是他的武器了。
  此时,他的人手已然疾退而回,将锦袍男子团团护在当中。
  “老白,你要是方才就死了,那该多省事儿?”康王妃娇嗔地道,面上竟有几分少女的天真,好似方才那惊险一幕,不过儿戏。
  白老泉“桀桀”怪笑:“想杀我老白可没那么容易。”
  话虽如此,然他的倒三角眼里,却满是戒备,神情也并不轻松。
  “罢了,都说‘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老白得苍天眷顾,我也无法。”康王妃笑语嫣然,双掌轻轻一击。
  “啪”地一声轻响,静夜中听来,却也颇能及远。
  掌音一落,一阵“沙沙”脚步便即响起,须臾间,十余名蒙面黑衣男子涌出树林,将康王妃掩在身后。
  场中形势陡然一变,方才还是锦袍男子单方面的碾压,如今却成两方人马对峙。
  “原来你早有准备。”男子咬牙道,满面恨意。
  “那可不?”康王妃拂袖而笑,视线扫过白老泉,半讥道:“老白这人,我总不大信,也总觉得你靠不住。所以,把计划透给你之后,我便一直叫人暗中盯着你。果然,你还真的临阵倒戈,正所谓卑劣之人,必行无耻之事。”
  白老泉再度怪笑两声,目中却生出忌惮,也不理她,只快速地向那男子低语:“主子,里头有一半儿是沈靖之的手下,点子很硬。”
  此乃江湖黑话,那男子却也听得懂,于是,面色愈加难看。
  康王妃此时胜券在握,人数、武技皆远胜于他。
  他面色青黑,不安地往四下看着,似在寻找突围之路。
  看着他惊慌失措的脸,康王妃面上笑意愈浓。
  她徐步上前,立于一众蒙面人之前,向白老泉抬了抬下巴:“老白啊老白,你以为,就凭你这点儿人手,能活着走出这片林子?”
  白老泉眼珠乱转,执刀的两手下意识张开、复又握牢,如是者数回,神情忽晦忽明,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老白,我可以给你个机会,让你和你的人全身而退,却不知,你可愿与我做这笔买卖呢?”康王妃闲闲语道,实则却一直在观察着他的神情。
  白老泉阴着脸看她,突出的下颌肌肉颤抖,显是极为紧张,又或者,是在天人交战。
  康王妃心中早有成算,见此情形,立时再接再励:“这笔买卖很简单,也很划算。就用你和你手下所有这些人的命,买他一个人。”
  她蓦地伸臂,直指瑟缩在一旁的锦袍男子,神情变得森寒起来:“我只要他一个人,别的于我而言并不重要。只要你们现在就退走,我保证绝不追究。”
  言至此,她又笑了笑,身上气势亦松泛,温和的语气如话家常:“老白,你也当知晓的,带走这人后,我便会离开京城,以后也永不再回来。所以,这笔买卖你一点不吃亏,只要你现在带人退走,以你的身手,京中权贵还不是任你挑。”
  “放你娘的屁!”老白终是出声儿,只一开口,便是破口大骂:“老子手上多少条人命,你不知道?京里哪个权贵敢留老子?不就他一个?”
  他拿手肘一指旁边的锦袍男子,扯开嘴笑起来:“你这臭娘们儿惯会瞎胡说,老子要听了你的,转脸你就能把老子给卖喽。”
 
 
第682章 可笑之人
 
  “老白啊,你这胆子怎么也和你这主子一样,小的跟那鸡儿也似。”被人骂了,康王妃却根本无所谓,美艳而凛冽的脸上,笑意丝毫未减。
  “你就敢不赌一回么?”她踏前半步,眉目迷离,竟极是魅惑,语声亦如是:“听说你惯爱赌个大小,手上的钱多去了赌坊。如今何不也把这事儿当个赌局?你不敢就赌我不会杀回头,不敢赌沈靖之会放你一马,不敢赌你能再找到个新主子拿钱卖命?”
  她施施然一拂衣袖,黛眉微挑,红唇轻启:“若是你不敢,那也成,留下命来便是。”
  轻飘飘一句话,落在白老泉耳中,却字字如雷,炸得他头皮发麻。
  他伏低身子、短刃在手,保持着随时出刀的姿势,然脚尖儿却微不可察地动了动。
  他犹豫了。
  抑或可以理解为,他想活命。
  自然,从本意上讲,他并不想二度反水。
  江湖也是讲规矩的地方,背主、反叛,这又是什么好名声?
  若是只此一回,还可勉强拿个“弃暗投明”的由头唬人,可来一次,哪怕白老泉从不在乎这些,却也不得不考虑清楚。
  然而,若真要让他拿命护主,他又觉得太亏。
  荣华富贵一样没享着,倒先要拼个七死八活的,早知这样儿,他还背什么主啊,干脆做他的大将军多好?
  反,还是不反?
  赌,抑或不赌?
  白老泉直勾勾盯着前方,视线放空,神情游离,执刀的手反复松开、握紧,鼻尖儿早已布满油汗。
  “呵呵呵”,一阵低笑突然响起,阴冷幽细,有若鬼哭。
  白老泉吓了一大跳。
  莫说他,场中余者亦皆心惊。
  委实是这夜深人静的,突然一阵阴森森的笑传过来,任谁听了,都瘆得慌。
  唯有康王妃,面不改色。
  “你笑什么?”她蹙起眉,视线抛远,看向那锦袍男子。
  发出笑声的,正是他。
  “王妃这话,我倒不能不答。”男子若无其事地道,负了两手,慢慢地行至队前,与康王妃相向而立。
  一身气势,竟不输于她。
  “之所以发笑,不过是觉得可鄙之人,自有可笑之处。”他再道,面上浮起一个淡笑。
  康王妃心里打了个突。
  眼前男子,在这一刹之间,居然像换了个人!
  她有点不大认得出了。
  那张熟悉的、平凡的脸,以及那双毫无情绪的眼眸,不知何故,此际瞧来,竟叫她毛骨悚然,恍若被猛兽窥伺。
  她深吸了口气,握紧袖中手掌,抬眸望住那男子。
  她还从不曾见他如此刻这般,从容不迫、冷静自持。
  她甚至有种感觉,现在的他,才是他真实的模样,而从前那个胆小怯懦、优柔寡断之人,不过是一张面具。
  一张专门用来迷惑她,或他们所有人的面具。
  康王妃的掌心一片冰凉。
  “王妃难道就不觉着,你高兴得太早了么。”男子三度开言,神情淡静,语声更淡。
  随后,他将衣袖摆了摆,吐出了云淡风轻的两个字:
  “杀了。”
  “嗤嗤嗤”,细密尖锐的破空之声乍响,一瞬间,飞矢如蝗、铺天盖地,疾射向白老泉等人!
  康王妃呆住了。
  她身后众人,亦皆一滞。
  箭矢来得极快,快得让人来不及反应,便如一阵黑色的、冰冷的铁雨,扑进人群。
  “噗噗噗”,箭尖入肉之声不绝于耳,沉闷而又清晰。
  居然是驽箭!
  康王妃瞳孔骤缩,终是觉出危险,飞快回身,遁入队伍之中,冷汗已然湿透重衣。
  那男子施施然站着,眼见她退后,亦毫无动作,只负手远望,怡然自得。
  月华如霜,弥散于石阶屋檐,远处平湖如镜,清波素影,彩灯倒映于水面,星光般璀璨。
  如此良夜,风清月白,而小院前的石径,却是一地死尸。
  方才还耀武扬威、大有左右全局之势的白老泉,早被射成刺猬,哼都没哼一声,当场毙命。他的那几名手下,亦无一得活。
  浓重的血腥气,瞬间弥漫四散,滚烫地、热烈地,用着那鲜艳的红、浓稠的暖,咏诵着对这上元明月的礼赞。
  “此际,王妃知道我何以会笑了吧?”男子低笑道。身后死尸遍地,血气冲天,衬着他的并不英俊的笑脸,竟也有种难言的邪魅。
  康王妃面色苍白,目中是难以掩饰的震惊。
  这不是她认识的那个人。
  可是,那眉眼、那体态、那吐字开声的腔调,却又分明是她熟悉亲近的。
  过去的这十余年,正是此人,与她肌肤相亲、辗转榻间,听她软语呢哝,对她贪恋痴缠。
  她熟悉他的体息、神态以及央告时的温软,亦知晓他那些习惯性的小动作。
  便如此刻,他正自抚着衣带,那有力的手指,正以她熟知的模样,张开,复又并拢。
  他是她多年来的情人。
  某种程度而言,他亦是她的庇护者,以卑微、仰望的姿态,乞求着她的一点点垂怜。
  而她则以身体,以表面的柔弱与暗地里的手段,勾住他,令他为她所用。
  有那么零星的几次,她其实也付出了一点点的真心。
  当他为着她的孩子们考虑,当他一次又一次替她周全诸事时,她想,她对他的喜欢,与他对她的喜欢,是一样的。
  以她能够的方式,拿出她可以拿出的、绝不会伤及自己的那些微的一点点温情,她喜欢着他,依恋着他,却也防备着他。
  她张大眸子,耳畔轰鸣,隆隆如山呼海啸,将一切声息淹没。
  或许,她其实也隐约希望着,被这混沌包裹,令时间就此停歇,让这一切,永远留在这将明而未明的一刹。
  然而,他的声音响了起来。
  没有起伏、没有好恶,平铺直叙地,如同他的面前有一张透明的纸,而他正照本宣科。
  “王妃如此惺惺作态,是受惊过度,还是演出来给我瞧的?再不然王妃以为,你现在这半老徐娘的模样,还真能倾城再倾国不成?”男子挑眉,似是在笑,并不强烈的视线,一下子穿透人群,准确地投注在她的身上。
 
 
第683章 谁是黄雀
 
  “王妃在设局之时,不,应该是从住进这里之时起,就不该忘了,这院子、这湖、这片林子,还有这方圆三十里的地界儿,其实,都是我的。”男子向着康王妃微笑了一下。
  很短暂的一笑,倏然而来,又飞快褪去。
  “王妃难道以为,我真的笨到了那等田地,任凭你们住进我的庄子,却完全不闻不问,由得尔等兴风作浪?”他以拳抵唇,终是低笑出声。
  沉邃的笑声,寂夜中听来,莫名有些刺耳。
  康王妃没说话。
  她神情迷惘,眸光散乱,整个人都似处于混沌之中。
  那漫长的光阴与无数回忆,正将她紧紧缠绕,而她要做的,则是冲开它、打碎它、抛下它。
  她需要一点时间。
  男子望她数息,叹了口气,一挥衣袖。
  林深处,无声地现出一队兵卒。
  是的,兵卒。
  被皮甲、贯铁盔,队列整齐、刀枪如林,绝非白老泉那等乌合之众,亦远比康王妃这群人有章法。
  他们踏着整齐的步伐,前队长枪、中队马刀、后队驽手与弓箭手。
  这是标准的战阵列队,虽总体人数不多,细算也不过五、六十,可予人的感觉,却若千军万马。
  半刻前,正是这支队伍,以密集而精准的箭阵,完成了一次完美的绝杀,瞬息间便夺走近十人性命,却不曾伤及他人分毫。
  如今,他们又踏着满地尸身,齐步行至锦袍男子身后。
  无声无息。
  这不仅是一队训练有素的军卒,更是一支装备精良的死士,从甲衣到战靴,皆是最标准的大楚军制。
  直到这一刻,康王妃终是如梦方醒。
  她抬起头,怔忡地望着眼前这支队伍,视线长久地停落在那些长枪与马刀上,瞬也不瞬。
  随后,她苍白的面色,开始一点一点,转作铁青,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终是开了口。
  “你昧了我的东西。”干哑的声音,枯瑟如残枝刮地,再无往日清丽,仿佛是从别人口中发出的。
  “这些身外之物,王妃倒还念念不忘。”男子摇了摇头,倒也没否认,只怅怅一叹:“如今再见旧物,王妃想必心潮起伏,感慨万千。”
  康王妃死死地盯着他,目中寒芒如箭,几能在他身上扎出洞来。
  “你倒也真敢认。此乃我赠于安王之物,后安王事败,我又将之收回,连这你也要贪?”愤怒让她暂且忘却此间危局,只觉一阵阵血气翻涌,头晕目眩,却又不得不勉力将之压下,以保持镇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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