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她这样一说,周围坐着的几名女子都面带不忿之色。
方锦书淡淡地看了几人一眼,道:“哦,纡尊降贵吗?原来祝家妹妹认为,你比我低上一等?”她这句话,将其他人摘了出来,只针对祝清玫而去。
祝清玫面色一变,这个方锦书,口齿上还是那样不让人。跟她说话,真是每每都被气得半死。
她眼波一横,扫过唐元瑶,笑了起来道:“我却不知,书妹妹什么时候和瑶姐姐关系这样好了?”她们两人明明就是对头,这会方锦书怎地会为唐元瑶出头。
只要方锦书离开,她就可以慢慢对付唐元瑶。
人和人之间的关系,真的是没有什么道理可讲。前两年她还和唐元瑶那般要好,这会翻脸踩起人来,比旁人更往死里踩,且踩得更痛。
不待方锦书回答,她接着道:“瑶姐姐,你有功夫在这里跟妹妹们说话,不如去把针线活都绣好了,也好跟伯母交差。”
唐元瑶的嫡母,如今打着端成郡主的旗号,管教于唐元瑶。将她的月例银子足足减少了六成,让她用自己的绣活,换取剩下的月例银子。
这还不说,给她规定的相应绣活繁重。唐元瑶若想要拿到全部月例,非得不眠不休才能完成。是以,这一年来她的用度就没有正常过。
这样的事情,也只有以往唐元瑶交好的祝清玫才清楚,这会专挑这个来说,让唐元瑶的脸色一下变得雪白。
唐元瑶掐尖要强,但好似祝清玫这等见风使舵的小人更让人厌恶。
方锦书款款在唐元瑶身边坐下,轻轻拍了拍她的手以示安抚,温言道:“昨日货行里才打发人来说,绣娘多绣了十来张帕子没地方用,瑶姐姐若是需要,我这就遣人回去拿了来。”
如果说在之前,唐元瑶还不是很确定方锦书的来意的话,此时方锦书的好意已经表露无遗。她微微点头道谢:“如此就先谢过了。”
这么一年的磋磨,她依然心高气傲,却不再是那个不懂低头的小姑娘。她吃的亏,还不够大吗?
祝清玫见状,嗤笑了一声,道:“如此说来,却都是我的不是。书妹妹这菩萨一般的心肠,姐姐算是见识了。”
她这是在提醒方锦书,别忘了往日唐元瑶是怎么针对她的。撂下这句话,她便招呼几名姑娘起身离开。
“慢着。”
她想走,方锦书却不想轻易放她离开。她来此的真正目的,并不是为了帮助唐元瑶。
祝清玫迈出的脚步一顿,笑道:“书妹妹还想说什么?”
“我听你说,权大人绝不可能侦破此案?”方锦书问道。
“对,是我说的。”祝清玫不懂她的意图,直截了当的承认了,问道:“怎么了,书妹妹有何高见?”
“没什么,”方锦书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道:“既然祝家姐姐如此肯定,那不如我们来打个赌?”
“打赌?”祝清玫有些迟疑。
她只是闲来无事在背后嚼舌罢了,从未想过真要为之付出些什么。
听见打赌的这个主意,她身边的几名女子的眼中却是冒出兴奋的光芒。闺中无聊,在学堂中更加无聊,难得有这样的好戏看,岂能错过。
“妹妹,我觉着你就应了她。”一个系鹅黄斗篷的女子在祝清玫耳边低声撺掇:“这个案子,我听大哥说,神仙来了也破不了。”
☆、第四百一十四章 碧玺坠子
另外几个女子也连连点头,道:“应了她,应了她。”她们心里都存着一份看热闹的心理,横竖输赢都与她们无关。
“怕什么,先听听她要赌什么。”
祝清玫点点头,这话说得在理,先听听对方要赌什么,再来决定不迟。
“书妹妹,我先跟你把丑话说在前头,真要赌了,那就得愿赌服输。”她笑道:“可我与你,本没有什么不愉快。别因为此事,闹大了惊动了先生。”
这番话,她自认为说得漂亮之极。
权墨冼作为外男,本就和她们这些闺阁女儿没有什么关系。私底下议论也就罢了,在学堂里打起赌来,有失检点。
这个道理,方锦书岂会不知。
只是,她自从悟通了要秉承本心而活的道理,就不愿再处处憋屈为难,步步为营。那样的感觉,在前世她已经尝够了。
在今生,不谈肆意而活,只要秉承着善念,她便想要跟随自己的心意。
至今为止,权墨冼对她只有恩情而无半点对不起她,而她在未来还有大事请托于他。
断指一案,多少人等着看他的笑话。那些没被她见到的人也就罢了,连在眼皮底下的祝清玫都不管的话,她怎么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权墨冼的一生,若还与前世一般无二的轨迹,那么注定了是独自为战,孤身向前。她做不了什么,只是稍稍让自己略微心安罢了。
至于事情会不会闹大,眼下不在方锦书的考虑范围之内。
听完祝清玫这番貌似很有道理的话,方锦书淡淡一笑,道:“祝家姐姐说得都对。只是妹妹我忽然觉得,佛家有一种闭口禅,姐姐你应该了解一下。”
“你!”
祝清玫为之气结,她这不是讥讽于她在背后嚼人口舌吗?
她正想说话,那个系鹅黄斗篷的女子扯了扯她,低语道:“莫把事情闹大了。”
方锦书提出打赌固然有失规矩,但归根结底是她们议论外男在先。被先生知道了,定然是各打五十大板的下场。
祝清玫吸了口气,算了,不与她计较。上上下下地打量了方锦书几眼,突然眼睛一亮,道:“既然妹妹你要赌,就赌你这块压裙角的坠子,如何?”
方锦书腰间垂下来的如意结上,系着一块南珠碧玺镂空坠。是在净衣庵那年,方孰玉为了补偿她特意寻来的生辰礼物。
碧玺原本就难得一见,贵重而珍稀。这块虽然不大,但宝蓝色的光芒极其独特,在阳光下璀璨夺目。对这块坠子,祝清玫眼馋已久。
“哦,你确定?”方锦书的唇边飞上一朵意味不明的笑意,用手缓缓抚着那块坠子。原本只是想要给祝清玫一个小小教训,让她记得谨言慎行而已,她却转头盯上了自己的坠子?
这块坠子,是父亲送给她的第一个礼物。对方锦书而言,意义重大。
祝清玫被她的眼神看得发毛,却不想退缩。
将这块坠子据为己有的机会这样近,难道让她放弃?往日里,她只是暗地在心头羡慕眼馋,这会心底生出了妄念来,便怎地也扑不灭那渴望的火焰。
“还是换一个的好。”一名女子劝着她。
都是大家闺秀,都具备基本的眼力。她们就算和方锦书的交情不深,不知道背后代表的含义,也知道那块坠子的珍贵程度。
看热闹是一回事,若闹大了被先生责罚又是另一回事。赌注越是贵重,闹大的可能性就越大。
被她这一劝,祝清玫发热的头脑稍微清醒了些。她正有些犹豫,却听见方锦书清清淡淡道:“不用换,难得祝家姐姐看得上,就这个。”
祝清玫心头暗喜,面上却道:“这可是妹妹你说的,到时可要愿赌服输,不要赖账。”
眼看劝不住,鹅黄斗篷的女子只好补救地笑道:“既然是打赌,那一定是愿赌服输的。只是姐姐我在此托个大,无论谁输谁赢,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如何?”
她别的不怕,就怕闹到先生那里去,在场所有人都会被责罚。
“对,对。”其余女子纷纷点头,道:“我们都不会说出去。”说罢,众人就都看着方锦书,好像她就是那个输了会赖账的人。
“好,到此为止。”方锦书环视一圈,干脆地应了下来。
“哈!”唐元瑶嗤笑一声,道:“说得好像你们一定会赢一样。这样贵重的碧玺坠子,祝妹妹你又打算用什么来赌?别说用你这块琉璃玉佩。”
祝清玫面色一变,她原本正打算用她这块玉佩来做赌注。
见状,唐元瑶唇边的冷意越发明显,道:“就算都是压裙角的玉,那也分个高低贵贱。”她的话没说完,只是这言下之意却十分明显。
祝清玫难堪之极,为了保住自己的颜面,她朝方锦书冲口而出道:“若我输了,由着你任选。”说罢,她就有些后悔自己的失言。
方锦书看了她一眼,笑道:“你若输了,我也不要你什么。”
祝清玫刚刚松了一口气,又听到方锦书接着道:“既然瑶姐姐那里的绣活忙不过来,就请祝家姐姐替上一个月便是。”
“什么?”
莫说祝清玫没有反应过来,连唐元瑶也吃惊得长大了嘴巴。
她实在是没有想到,方锦书的赌注竟然能和自己扯上关系。这用来赌的,明明是方锦书的碧玺玉坠,赢了怎么会是她得到好处?
“你没有听错。”在她耳边,方锦书跟祝清玫淡淡说话的声音传来,听起来如同一泓清泉,让她龟裂的心稍有滋润。
“好,那就这么说定了。”祝清玫喜上眉梢,这个要求未免也太简单了嘛。
方锦书看着她,笑道:“我还没说完,不能请旁人或绣娘帮忙,只能你一人完成。”
她更想要的,是让祝清玫就此事道歉。然而,她所议论的乃是和众女都无干的权墨冼,道歉一事显得太过奇怪,就换个法子。
左右,这个不过是稍作惩戒,后面的布置才要让祝清玫尝到苦头。
祝清玫眼睛骨碌碌一转,笑着应了下来,道:“没问题。”哪怕她当真输了,在自己家里,谁知道是她绣的还是丫鬟?
☆、第四百一十五章 愿赌服输(万更17天求月票)
方锦书看穿了她的想法,并不以为意,道:“好,那就这样说定了。”
今日,是除夕的前一日,也是限期破案的最后一日。祝清玫补充了一点,这个赌约,便以今日子时为限。
关于这个时间,方锦书并没有异议。她知道,不用等到子时,就会有结果。
这会才刚刚过了午时,众女用完了午饭聚在一起,才有了这么一场闲话,引出一场赌约。赌约已立,祝清玫便和那几名女子起身离去。
“我也去歇着。”方锦书对唐元瑶道。
唐元瑶抿了抿唇,道:“等等!”
“怎么了?”
“以往,都是我不对。”唐元瑶起身,双手交叠在腹部敛礼,道:“今儿才知道,是我做错了。”
没有嫡母,让她不得不凡事争上一争。遭遇挫败后,她心里的阴暗在缓慢滋生,就等着开出黑色的果实。
但方锦书这一次的无心之举,让她突然发现,这个世界上不全是见风使舵的势利小人。比起锦上添花,雪中送炭无疑更让人感动。
这才让她放下颜面,给方锦书致歉。
“瑶姐姐快些起来。”方锦书双手将她的身子托起,道:“我并没有做什么。以前都是年纪小,不懂事闹着玩。说起来,我也是不对,你不计较就好。”
说实话,她没有重生之前,方锦书的性子,也不是那么讨人喜欢。从来都是一个巴掌拍不响,和唐元瑶之间的冲突,方锦书也有责任。
这次,相帮唐元瑶不过是顺手为之,但能借着这个机会与她和解,也是一桩好事。冤家宜解不宜结,两人并没有什么解不开的恩怨,多结下一些善缘总是好事。
唐元瑶就着她的手起身,眼角隐隐有泪光闪烁。
方锦书遣了人回方家,去拿广盈货行前行日子送来的丝帕。
这些丝帕质地做工均属上乘,原本她是打算作为年节时的礼物,赠送给闺中好友的。但唐元瑶显然更需要,就先给了她,礼物另选便是。
天空中,时不时有雪花飘落。随着学堂的学生们相继午休,逐渐安静下来。
但没过多久,这份安静就被彻底打破。学堂外面传来一阵喧嚣声,很多人一起涌往同一个地方,人声鼎沸。
“京兆府开堂了,审断指案!”
“快走,快走!我们都去看看。”
“听说是权大人主审,盼着能审个水落石出才好!”
“这能有结果吗?前些时日连个消息都没有,这会居然要开审了?权大人别是着急了,胡乱找个凶手交差吧?”
“说什么呢!权大人是那样的人吗?”
百姓们议论纷纷,声浪一浪高过一浪。哪怕是隔着围墙,也能听见鼓噪不休。
修文坊学堂里的先生、学生们先后被惊醒。这件案子,可谓是近来京中众所瞩目的大事。被惊醒后,哪里还睡得着,也相继议论起来。
议论的话题,左右也不离是否能查出真凶这件事。
女学堂里,知道立了赌约的几人还要兴奋一些。以祝清玫为首,她们不约而同地认为,权墨冼这是因为期限到了,不得不最后一搏。
方锦书接过芳菲递过来的罗帕净了面,听着外面传来的声音,微微一笑。
要开始了吗?若她所料没错,在散学前就能有结果。
权墨冼的手段,这是头一回正是展示在世人面前。打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也令他的对手刮目相看。
有了这件大事在,下午上课时,一众学子的精力都难免有些分散。这乃人之常情,先生们心头有数,也都没有去理会。就连他们也在心头记挂着,权墨冼究竟能不能抓到真凶。
在临近散学时,外面再一次掀起一阵人声,有人奔走相告:“破了,案子破了!”
祝清玫拈着绣针的手一抖,刺破了左手拿着绷子的食指。一粒嫣红的血珠冒了出来,染上了刚刚绣了小半的菊花。
她恼怒地瞪了绣面一眼,这一副算是毁了!
指尖还传来刺痛,祝清玫将手指放在口中吮去血珠,再取出一条丝帕缠在伤口上,朝方锦书所在的位置上看去。
很明显,她输了,不知道会被对方如何嘲笑。
不过,方锦书显然没有放在心上。她坐得端正,手中的针线一直不停,正全神贯注地绣着绷子上的一朵红梅。
她明明赢了,怎地这样淡然?祝清玫恨恨地想着,目光落在方锦书腰间垂下来的那块碧玺坠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