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还早,权璐坐在喜房里,面上是掩不住的娇羞。
在卢丘时,她还以为自己这迫于无奈之下得的这个泼辣的名声,这辈子都嫁不出去了。但眼看着就嫁了,还嫁得这样体面热闹,这都得归功于弟弟权墨冼。
想到这里,她又看了林晨霏一眼。要说,随着断指案的侦破皇帝的赏赐,权墨冼总算是站稳了脚跟。权家,也没有什么再令她放不下。
但出于女人的一种直觉,她总觉得自己弟弟和林晨霏之间有些不对劲。他们两个成婚还不足一年,却半点也不像如胶似漆的新婚夫妻,走在一处更像兄妹。
不过,她也只是闺阁女儿,看不透这其中的奥妙。这眼看就要出嫁了,她只能拉着林晨霏的手,细细叮嘱:“弟妹,你是个好的,我嫁了这家里就全靠你来撑着。”
“母亲年纪大了,眼睛也有些不好,又使不惯下人。”权璐道:“往后,你多抱着嘟嘟去母亲房里坐坐,让她多高兴。”
权墨冼是六品官,家里外院内宅的规矩也都兴起来了。他和林晨霏是一个院子,而权大娘又单独住在一个院子。规矩章法是有了,人反而不如往日那样便利亲近。
他在衙门里又忙碌,回家时太晚,权大娘也都歇下了来不及去请安。都是权璐、林晨霏在权大娘跟前孝敬着。
“大姐放心好了。”自从有了权夷庭,林晨霏也没有那么多心思去自怨自艾。
权夷庭虽然不是她自己的亲生的孩子,但她付出的一点都不比生母少。除了喂奶需要奶娘代劳,其余诸如换尿布、陪着他玩耍说话、教他翻身爬坐,只要有闲暇都是她亲力亲为。
权夷庭也对他很是依赖,只要一会功夫见不着她,就会抓着人咿咿呀呀地嚷着要去寻她。
有了个这么活泼可爱的孩子,每日那些琐事就忙得不得了,那些闲言碎语也就不再往她的心头去。
她在乡间长大,原本就是个单纯的性子,只因被宝昌公主所算计,才变得多疑敏感。养了一年,身子虽然还是不如以往,但性格基本上已经恢复过来,面颊上重新出现了开朗的笑容。
权璐出嫁,作为弟弟自然要在家主持大局。权墨冼问衙门里告了半日的假,待彭长生领着迎亲的队伍到了,过了拦门礼,他就背着权璐上了花轿。
女儿出嫁,既是喜事,又是父母的痛。
权大娘看着权墨冼背着权璐出去,忍不住想起已经过世的丈夫,默默垂泪。
相公啊,你走得实在是太早了!你看见了吗,我们的儿子这样有出息,女儿也嫁得好。你瞧见了吗,我们女儿的嫁妆,比我当年要丰厚得多,她的夫家也是个好的。
这个时候,你若在该多好!
林晨霏知道她的想法,连忙扶着她劝道:“母亲可千万别再伤心了。大姐在临走前还在担心您的眼睛,可别再哭了。”
权大娘的眼睛,在她丈夫过世时哭多了,留下了一些症候。后来因为要养活一双子女,熬夜做活太多更是不好。
眼下日子好过了,权墨冼请了大夫来给她调理着,才慢慢好了一些。但她的眼疾乃是陈年老疾,无法根治,大夫叮嘱了,一不可熬夜伤眼,二不可再哭,否则会更看不见。
权大娘扶着她的手,想起嫁出门的女儿和亡夫,越发悲从中来,林晨霏劝也劝不住。
送走了权璐,权墨冼大步走了回来,便看见母亲哭个不停。林晨霏一个劲地给他使眼色,让他赶紧想个法子,把母亲给劝住了。
☆、第四百九十八章 秘密回京
“母亲,这里风大,我扶你回去。”权墨冼扶起权大娘另外一边,道:“三日后大姐还要回门,母亲想想到时她会带些什么回门礼回来?”
“母亲有没有什么喜欢的,不如我让彭大哥带来。”
“你个黑郎!”权大娘佯装要打他,道:“哪里有人去夫家索要回门礼的?你这张脸,还要不要了?”
他这么一打岔,权大娘总算是从那股悲伤的情绪中走了出来。
林晨霏在背后暗暗给了他竖起了大拇指,果然只有他,才知道怎么劝慰权大娘。得了空闲,得多跟他讨教几招才行。
毕竟,男主外女主内,平日里在权家相处的最多的,是她们而非权墨冼。权璐嫁了之后,家里就只剩下她。
迎亲的热闹过后,在权家摆下了娘家席,招待上门来贺喜的宾客们。自从在这里住下了,权家和街坊邻里的关系都不错。有这个机会,来了不少邻居前来送礼,也来讨杯喜酒喝,不大的院子里热闹非凡喜气洋洋。
刑部衙门里忙碌,更何况还有人一直盯着他,权墨冼不敢有丝毫大意,吃过中午的喜宴便匆匆赶回了衙门里。
这场细雨,在午后便逐渐停了下来。巷子里被浇湿的青石上,泛着柔润的光泽。在石头缝隙边上,冒出了一点绿色的小草。
在青石上面,有一双黑色厚底靴停留了许久。它的主人,披着一件常见的蓑衣,戴着斗笠,从他的位置看出去,正是刑部衙门的所在。
他看见权墨冼进了衙门里,才转身吩咐了后面跟着的下人一句,离开此地。
天色逐渐暗了下来,直到华灯初上之时,权墨冼才匆匆从衙门中离开。他转过一个街角,一名奴仆装扮的下人对他施礼,道:“权大人,我家主子请你一见。”
他停住脚步,看着这名下人问道:“你家主子是谁?”
“权大人,主子说你一见这个便知。”下人拿了一方印章出来,交到权墨冼的手上。
权墨冼接过来仔细端详片刻,问道:“你家主子,本经修的什么,未来的妻子姓什么?”印章是不离身的个人印信,但既然连官印都有了伪印,要假冒印信算得了什么。
朝中针对他的人不少,谨慎起见,他不得不多防着些。
下人回禀道:“我家主子修的是《诗经》,未来妻子姓方。”这两个问题虽然不算很私密,但能一口答出,证明不假。
权墨冼点点头,吩咐随身小厮回家去跟林晨霏说一声,他今儿要晚些才回家,接着对下人道:“你在前头带路。”
约莫过了两刻钟功夫,他进了一座不大的三进宅子。此时细雨又开始纷纷扬扬而下,浸湿了他的肩头。
巩文觉已经除下了蓑衣斗笠,含笑站在二门处等着他。
“权大人,今日冒昧请你一见,在下实在是有不得已的苦衷。”巩文觉冲他深深施礼,长揖到地。
“文觉贤弟,快快请起。”权墨冼快走几步,将他托起来。他和巩文觉两人,因为方家兄妹才于春节时在大悲寺里结识。
那个时候人多,只是略作交谈了几句,彼此都欣赏对方,印象不错。
眼下,伪印一案爆发,户部上上下下都惶恐不安。巩尚书更是以待罪之身,闭门府中静候皇帝的发落。
眼下庆隆帝还没有腾出手来,朝野上下都还在等着影卫的结果。一旦消灭了外患,就到了该追究责任的时候。
作为巩家长子,在外游学的巩文觉秘密遣回京里,也就不是什么难以理解的事情。
巩文觉亲自引着他,到了书房坐下,吩咐人上了茶,道:“权大人,你莫怪我交浅言深。实在是此事,我思来想去,只有你一位可以托付之人。”
作为朝中重臣,巩家有自己的交际网。但值此多事之秋,巩家的一举一动的都被人看着眼里,哪里还敢轻举妄动?不管做什么,都怕被认为是心虚想要逃脱罪责。
而权墨冼,是与巩家完全没有干系之人,又是官场新丁,还有一手过硬的破案本领,更得皇上看重。户部仓部司被抓的司庚高唯,也正关押在刑部大牢中。
试问,还有比他更合适的人吗?
正因为此,巩文觉才仗着有一面之缘,求到他这里。他自信看人的眼光不会错,就算权墨冼不答应,也不会透露出他偷偷回京的事。
如今想想,巩文觉十分庆幸他离京游学之事。若非如此,他也一并被困在尚书府中,只能听天由命。眼下他得了自由,还可以在外面替父亲筹谋。
权墨冼品了一口茶水,轻轻挑眉道:“巩大少爷,你就不怕我出卖你吗?”
巩文觉洒然一笑,道:“那就是我看走了眼,不怪权大人。”
“文觉贤弟果然洒脱。”权墨冼放下茶杯,轻声道:“这件案子里的古怪之处,我也不是很确认。”
高唯就被关押在刑部大牢里,但刑部从小到下却对此忌讳颇深。除了指定审讯的人员外,一律不得见他。
这件案子,更是有意无意地将权墨冼隔绝在外,连卷宗都不过他的手。只因权墨冼的能力有目共睹,只通过卷宗他都能看出蛛丝马迹。
越是如此,越说明里面的门道很深。
能下令这样做的人,除了刑部顾尚书,权墨冼想不到别人。而顾尚书做得如此明显,这件事跟他的关系不大,或许是得了别人的令。
他身在刑部,天性早就让他对伪印案起疑,不着痕迹的留意起来。
权墨冼这样一说,巩文觉便知道自己找对了人。他起身再次作揖,道:“还望权大人教我。”
“坐下说话。”权墨冼道:“不敢谈指教,我先来问你,你是想要查清这案子的真相,还是只想为父亲脱罪?”
他墨黑的眸子如点漆一般黑亮,瞬也不瞬地盯着巩文觉。
查清真相和脱罪,说起来是一件事,但也可以是两件截然不同的两件事。假如只想要脱罪,就可以从高唯入手,让他一力担下伪印案的全部责任,认下罪责。
这么一来,巩尚书顶多是个驭下无方、监管不力的罪责。
☆、第四百九十九章 志同道合
而查明真相,则要复杂得多,也要困难得多。
这样的惊天大案,幕后一定有一只胆大包天的黑手。而这只手,不仅手眼通天,还有着成熟的势力,才敢做下这样的案子,把手伸到了户部,里外勾结,用这样的途径来获取利润。
假路引,历朝历代不是没有过。
但都是黑市上按真路引文书进行伪造,或者是买通衙门里的人,偷偷替人盖印。一来规模不大,二来只要细心甄别跟官府文书还是有区别。
像这样庞大的规模,从户部弄到所有地方州府的官印,再加以伪造的,真是闻所未闻。以权墨冼一个区区六品员外郎,巩文觉一个尚未入仕的学子,拿什么来跟背后那样庞大的势力去斗?
无异于蚂蚁撼树。
巩文觉认真思索了半晌,道:“权大人,说来可笑,就凭在下的绵薄之力,也想要助大人查明真相。这样的蛀虫在朝中,危害的是全天下百姓。”
读书人向来以天下为己任,但口中一套背后一套的小人比比皆是。但像权墨冼、巩文觉这样心怀天下的人,从来也不少。
权墨冼这样问了,巩文觉这样答了,两人对视一眼,均哈哈大笑起来。
“好!”权墨冼慨然道:“冲你这句话,我就助你一臂之力。文觉贤弟,说实话,你要是回答只是为了父亲脱罪,我会扭头就走。”
“那样的事情,你还是另寻他人吧!”
权墨冼并非不懂变通之人,但在关于案件真相上,他却有一种顽固的执拗。只要是他经手的案子,就一定要寻求真相。
关于这件伪印案,他心头有些初步的想法。这下有了志同道合的人,巩文觉在京中也有些可动用的人手,当即就商议了起来。
与此同时,在凝香楼里纸醉金迷、歌舞正盛。
身姿妖娆的舞妓裹着紧身的舞衣,披着薄纱,随着奏乐在大厅里旋转着身子,举手投足之间都充满着诱人的风情。
二楼的一间雅间里,王吉笑着招呼着权东、权时安父子。权时安端着酒杯,眼睛却定定的看着歌舞,连酒水都洒在了身上都不知道。
这样的地方,还还是头一次来!果然名不虚传,是洛阳城里最大的销金窟、温柔乡。
不提那些舞妓,就连端茶上水的小丫鬟,个个都面目娇俏,是水当当的小美人儿。那音乐,如同羽毛一般,一声一声的挠在他的心头,再看着那紧致的小腰、白嫩的胳膊,令他心痒难耐。
这样的美人,比家里的母老虎好了不知道多少倍!就是他之前睡过的那些女妓,也远远不如这里的一根脚趾头。
敢情自己活了这么多年,白活了!
权东总算要老辣一些,这等场面他也第一次来,却还稳得住。
这些时日以来,王吉三不五时就会来请他们小聚,带着他们品一些洛阳城的特色小吃,访过一些私寮。男人嘛,在这样的地方,交情特别容易建立起来。
左右权墨冼那边提防他防的紧,权东父子干脆和王吉厮混在一起。刚开始权东心头还有些警惕,毕竟此人不会无缘无故地和他交好。
去的地方多了,总是王吉做东,权东也就放下了心头顾虑。对方不提要求,他也乐得装傻。反正他又不吃亏,他们两个大男人怕什么?
而今日,王吉请他们到了这里,权东便又心生警惕。这个地方他虽然没有来过,却在风月场中听说过。
凝香楼,不止是在洛阳城里是一等一的青楼,就连在全高芒来说,也是顶尖的。这里的红牌姑娘,比扬州那些红牌姑娘的身价银子都要高。
王吉不过是一个普通的笔墨铺子东家,哪里来这么多的银钱,请他们父子两人?
权东捻着山羊胡子,瞟着养眼的女妓们,眼里冒着精光。
“王掌柜,你究竟想要我们父子二人做什么,就明说了吧。”权东笑道:“就怕小老儿在状元郎面前人微言轻,帮不上忙。”
“哪里哪里,二老爷过谦了。”王吉给他满上一杯酒,道:“先喝酒,一会我给你引见个人,你就明白了。”
听他这么说,权东才放下心来。他就说王吉没有那么大手笔,果然在他背后还有别人。他倒要见见,这背后是个什么人。
酒过三巡,歌舞格外醉人,王吉又叫了几名女妓进来伺候着。这下不止是权时安,连权东也在莺声燕语里被迷得三魂七魄都丢了,只觉得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待权东再次醒来之际,只觉得全身酥软难当。睁眼看见一个陌生的床顶,摸了摸身边有一具温热的女体,触摸之下滑腻香软。
当下,他色心大起,忘了去追究身在何处,伸手就向她的胸口摸了过去。在他想来,应还在凝香楼中,王吉见他喝醉了便安排了一名女妓陪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