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璐笑着看了他一眼,打趣道:“我瞧着,你是恨不得明日就将四姑娘给娶回家吧?”
她十分了解自己的弟弟,这还是头一回,见到他对一位姑娘如此上心。就连林晨霏,当初他也不过是当妹妹那般疼着罢了。
权墨冼的脸难得的红了红,长揖到地:“大姐辛苦,弟弟这里先行谢过。”
看着他,权璐感慨道:“只要你过得好,莫说是这点小事,就是让我上刀山下火海也是使得。”
“大姐胡说什么。”
“可不是胡说。”权璐认真道:“所以,你一定要好好的。”
她没有华丽的语言,动听的誓言。但这句朴实话语背后,所包含着的含义,谁也不能忽视。
权墨冼认真地点了点头,承诺道:“请大姐放心,为了你们,我会好好的。”
他心头装着天下苍生,誓要守护贫弱。
而他的家人,则是他最深的牵挂,如今更增加了一个方锦书。
权墨冼心头这份炙热的感情,在方锦书面前已经越来越掩藏不住。并非他不想,而是他的眼、他的心,他情不自禁的反应,都在出卖着他的内心。
方锦书坐在马车里,神情怔忡。
直到马车在方家的垂花门前停下,她才猛然惊醒过来,扶着芳菲的手下了马车。
☆、第七百四十三章 罗汉松
“姑娘仔细脚下。”芳菲扶着她,先去跟方老夫人请了安,再到明玉院里。
“宅子看起来如何?”司岚笙问道。
她心头知道,皇上御赐的宅子必定不会差了。但这是女儿未来一辈子的住处,她总是要多过问一句。
“母亲大可放心,”方锦书笑着回话:“比不上我们家大,但住的人少。挨着洛水,还有一个小码头,出入倒也便利。”
“如此便好。”司岚笙感慨道:“看权家的意思,翻了年就想娶你过门。”看着眼前似花骨朵一般娇嫩的女儿,眼看着就要出嫁了,司岚笙心下不舍。
人实在是足够矛盾的生物。
当她及笄后,迟迟不能定下亲事时,最着急上火的是司岚笙。如今总算是雨过天晴,得皇后娘娘赐婚而低嫁入权家,她又开始担心她今后辛劳。
看出她的担心,方锦书沉吟片刻后道:“今日他休沐。在宅子里,把管家和下人都与我引见了。”
说出此事,正是要让司岚笙放心。
这意味着权墨冼对她的信任,以及在成亲后对她的尊重。
在高芒王朝里,男主外女主内。男子将内宅交给妻子是正理,外院之事却通常不会如此放权。
果然,司岚笙喜道:“果真如此?”
“母亲,瞧您说的。”方锦书笑道:“难道,女儿还会骗你不成。”
“这真是托了皇后娘娘的福。”司岚笙道。
这跟皇后娘娘还真没什么干系,是自己赢了卫亦馨,找对了人。而他,从来就没有令自己失望过。
司岚笙握着她的手,低声问道:“他待你如何?”
“母亲怎么突然问起这个。”方锦书记起那具温热的胸膛,不由脸红心跳:“母亲,我突然想起花嬷嬷交给我的功课还未完成,就先下去了。”
看着女儿匆匆而去,司岚笙笑出了声。
这的确是一桩好亲事。看起来,女儿也总算是开了情窍。
果真是长大了吧,还以为她对亲事一直不甚在意,就连当初定下褚末也是那般淡淡的。这一回,可算是有了不一样的表现。
回到翠微院里,方锦书摸了摸自己有些发烫的脸,吩咐:“打盆水来,我先净面换了衣裳。”
清水覆上面颊,她的心跳才慢慢平复。
“姑娘,”芳菲道:“婢子看来,权大人对姑娘果真不一般。”
她从方锦书八岁起,就一直陪在她的身边。方锦书与权墨冼的每一次相见,她都亲眼所见。
那样优秀卓越的男子,猛然成为了方锦书的夫婿。她除了刚开始有些惊讶之外,剩下的就是替姑娘高兴。
方锦书或许还有些当局者迷,芳菲却看得极清楚。
权墨冼对自家姑娘,那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怕掉了,端的是一个小心翼翼。明明那般情浓,却还能做到发乎情止于礼。
对一名成熟的男人来说,这是多不容易的一件事情。
方锦书“嗯”了一声,芳菲是自己人,她没有必要在她面前掩饰。她明白权墨冼对她的好,而这份心意,她唯有认真面对,方才不会辜负。
她的婚事,牵动了不少人的心。那些关心着她的人,更想知道她对这件事的看法。
“公主婆婆。”她蹲身行了一个标准的福礼。
“快到我跟前来。”靖安公主冲着她招了招手,放下手中花剪,笑道:“你来得正好,来替我瞧瞧,这盆罗汉松该如何剪才好?”
在她面前摆着的,是一株玲珑精致的盆栽。
罗汉松,是常见的盆栽品种,算不得珍稀。但靖安公主面前这一盆,却颇有些不同。叶子比平素里见到的要短且窄,便越发显得精致。
其枝叶呈螺旋状而向上延伸着,层层叠叠,煞是好看。只是看样子许久没有修剪过,略略显得有些杂乱。
方锦书端详了片刻,问道:“殿下您是想要立刻就修剪完成,还是留到来年春天?”
“哦?”靖安公主颇有兴致地看了她一眼,道:“此话何解?”
“公主婆婆。在净衣庵时,师太告诉我,万事万物都有自己的道。”方锦书道:“书儿谁不明白其义,却也知道这盆罗汉松,也有自己生长的方向。”
“您看它这一枝,”方锦书指着其中一根努力往上生长的分支,道:“它想要获得更多阳光,便努力生长。”
“但它生长的方向,却因为和整个盆栽不协调,而显得十分突兀。”方锦书道:“要么就修剪掉,要么加以调整,让它慢慢长回应有的样子。”
“我却是没有想到,书丫头对盆栽也还有着研究。”靖安公主笑道:“你说说看,该怎么调整?”
盆栽易得,但要养好不易,需要耗费时间、心神好好培育。
这原本是深宫寂寞无聊,用来打发时间的玩物。后来,才慢慢流传到了民间,也只有在大户人家里才会看见。
普通老百姓,能养活自己已是十分不易,哪里有那个精力来伺弄盆栽。
而方锦书一个尚未出阁的姑娘家,竟然能懂得这么多,怎么不让靖安公主惊讶?可是她又怎么会知道,在方锦书的前世,盆栽陪着她打发了多少难捱的时光。
方锦书细细答了,靖安公主若有所思,道:“你这法子不错,以往我也听人提起过。如今,就试上一试。”
她按方锦书所言而调整了,拍了拍手放下花剪。侍女端了清水上来,伺候着她净手、涂抹香膏。
下人将盆栽端了下去,靖安公主看着方锦书问道:“皇后给你赐了婚,这桩婚事你怎么看?若是不满意,就只管跟我说。”
哪怕是懿旨,若方锦书不愿意,她也能有法子。
“书儿此来,正是为了此事。”方锦书道:“书儿的情形,公主婆婆您是知道的。权大人的妻子早逝并非他的错,他又救过书儿两次。”
“救过你又如何?”靖安公主不满道:“难道就要让你以身相许吗?他名声不好,不过我倒是没看出来,他有这等挟恩图报的心思。”
方锦书被吓了一跳,忙道:“公主婆婆您误会了,他从来没有提起过此事,是书儿心头愿意。”
☆、第七百四十四章 假死
“果真没有?”靖安公主斜了她一眼。
方锦书忙不迭的点头:“当真没有。”
“是你甘心下嫁?”靖安公主又问。
“不是下嫁。”方锦书解释道:“父亲也才将将四品,他已是五品郎中。”
若只论官位前途,权墨冼年纪轻轻就能做到五品,这确实不算是下嫁。但两姓结亲不止是看官职,还有两个家族的地位。
在这上面,权家就差了方家不只一个阶层。更何况,权墨冼发妻早逝,他乃是鳏夫。
“嗯?不是下嫁?”靖安公主质疑。
“不是。”方锦书语气坚定。
“你瞧你。”靖安公主的眉头舒展开来,面上严肃的神情一扫而空:“这还没嫁,就如此维护夫婿了。”
方锦书“呀”地一声反应过来,原来靖安公主只是在试探自己。她的两颊透出红晕,低头轻轻嗔道:“公主婆婆,您是拿书儿在取笑哩。”
靖安公主笑了起来,道:“只是看看你嫁得是不是心甘情愿罢了。”
她语重心长道:“见你如此,我也就放心了。这女子嫁人,嫁的是郎不是家族。身份地位固然重要,但最终却是要两个人过日子。”
这是她大半生的经验之谈,如今见到方锦书的婚事已定,便倾囊相授起来:“我看权家那个小子不错,待人有情有义。你这样嫁给他,必不会薄待了你。”
“你婚事未定,有件事我也一直没说。之前褚家的亲事,我看着就很是不妥。褚家就褚末一个嫡子,打小被褚太太严加管教着长大。没养成什么坏习性,但遇到事情也就缺了决断。再加上一副怜香惜玉的心肠,幸好那婚事没成。”
原来靖安公主一直不看好褚末,方锦书这才知道。
“公主婆婆的话,书儿受教了。”她敛礼道谢。
“迎亲吉日可择定了?”
“才过了问名,尚未定下来。”
“定了给我说一声,我也给你好好备上一份嫁妆才是。”靖安公主道。
“公主婆婆已经给了书儿很多,书儿不敢再领。”
靖安公主摆了摆手,道:“你不用跟我客气。你现在还有个县主身份,那就是我正儿八经的晚辈。我送你出嫁,看谁敢多说半个字!”
这才是属于靖安公主的霸气,她对方锦书的好,从来不遮遮掩掩。
“公主婆婆……”这份浓浓的爱护之意,让方锦书鼻头酸楚,一下子说不出话来。
“傻丫头。”靖安公主摸了摸她的发顶,慈祥道:“我如今年纪大了,也没几年好活。所为的,不就是看着你们好好的吗?”
她一手带大的太子兄妹实在是太令她失望,还比不上这个毫无血缘的小丫头来得亲近孝顺。
待方锦书走后,她沉思片刻,吩咐:“月圆,你拿上戒尺去一趟宝昌公主府。”
宝昌公主为了权墨冼,做出了多少荒唐事,还连累了太子。这次是方锦书要嫁给权墨冼,她绝不允许,林晨霏的悲剧再次重演。
是夜,宝昌公主府里,新添置的摆设再次遭到粉身碎骨的命运。
宝昌公主发泄完毕,又哭又笑地坐在地上,面上的泪痕宛然。原本明艳如海棠的容颜,如今变得苍白而憔悴,眼底是掩不住的浮肿与青黑。
她披散着头发,心里的煎熬让她失去了公主的尊贵与优雅,宛如市井间的泼妇。
驸马已经连着几日未曾回府,不知躲去何处避难。
金雀心惊胆战地守在一旁,在她额角有一处明显的伤痕,还未愈合。那是在两日前,被宝昌公主迁怒所伤。
今日,她看见靖安公主着人送来的那根戒尺,就心道糟糕。不过,也暗暗松了一口气。
有靖安公主压着,宝昌公主必然不敢乱来。
金雀的私心里,并不想和权墨冼对上。那个男子,在还只是一个小小状元的时候,她就没有一次能让他屈服,何况是现在。
眼下宝昌公主再怎么生气,只要小心伺候着就是了。
她心头惧怕的权墨冼,此刻却微服乔装,出现在洛阳城外的江溪码头处。
这个码头比洛水码头小了不少,只是平民百姓坐船的地方,也没有商船进出。此时正值夜里,码头上几无人迹。
码头上的柱子上,有几盏昏黄的风灯散发出微弱的光亮。码头边上,系着十来艘在此过夜的小船,随着水面轻轻起伏。
权墨冼披了一件不起眼的棉布斗篷,戴着兜帽,整个面容都掩在兜帽的阴影之中,看不真切。
海峰跟在他身侧,在他身后是两名镖师护卫着。
听到声音,木川从其中一艘小船上钻出来,招呼道:“公子,在这里。”权墨冼微微颔首,将手里马鞭交给海峰,踩着踏板进了小船中。
在船里的,是一名着粗布衣衫的年轻后生。他的面容极其俊秀,衣着粗陋地坐在那里,也有掩不住的风华。
见到权墨冼进来,他行了一个跪拜大礼:“感谢大人的活命之恩,小人没齿难忘!”
他,正是当初在玉生馆里的青枫。
因为有了他的配合,权墨冼才能让肖沛一举现了原形,再无翻身的希望。
当日,他假死在玉生馆。是权墨冼提前安排了人手进去,明面上是运走掩埋,实际上却是藏在了京郊。
如今肖沛已入了刑部大牢,承恩侯入宫求情反遭肖太后训斥。一众苦主要求严惩,京里百姓群情激昂。
青枫,早已被人遗忘于脑后。权墨冼这才抽出身来,特意前来见他。
权墨冼双手将他扶起,道:“我救了你,却也不知你往后的命运如何,是福是祸。今后的路还长,你不用谢我。”
他从小被人卖入玉生馆,对外面的世界陌生的紧。除了伺候人的风花雪月,却无一技之长。权墨冼的担忧,不无道理。
青枫就着他的手起身:“能出了那座魔窟,大人对我就有再造之恩。”
他本是大好男儿,若非被迫无奈,怎会雌伏于人之下?
今后是死是活,总归是他自己的命,自己的选择。得到自由,总会失去往日的安逸。但他绝不会后悔。
至少,如今这条命,是掌握在自己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