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生锦——天际舟
时间:2019-01-07 10:11:24

  嫁妆队伍走得很慢,一路上吹吹打打,喜气洋洋。
  权璐骑马护在喜轿旁边,缓慢而行。
  她身为女子,原本没有这等抛头露面的机会,能骑在马上正大光明地在街上行走。这种体验,对她也十分新奇。
  骑马对她来说,也是一项极有挑战的事情。
  为了替弟弟迎娶,她才咬牙学会几日而已。好在给她挑的这匹马十分温顺,她策马缓步而行,倒也没出什么差错。
  轿子走得很稳,奈何方锦书一早起来,肚子里只有那两块糕点垫着肚子,连水也没喝几口。坐在里面,越发觉得饿得前胸贴后背起来。
  喜轿队伍走过定鼎门大街、同福大街,进入安从坊。眼看还有两条巷子就到了,在拐角处却迎面冲过来一匹失控的黄骠马。
  黄骠马奔得很急,当众人听到它的马蹄声时,已然避让不及。
  抬着嫁妆的队伍一阵散乱,好几口箱子被掀翻在地上,露出里面的绫罗绸缎。好在这几箱都是衣料,只是面上的衣料子被污了,损失不大。
  领头送嫁妆的,是方家护院长吴山。见状,他立刻从前面回转,吆喝着稳住众人。
  但那匹黄骠马,却是直愣愣地冲着喜轿而去。
  吴山大喝一声:“宝全!快!”
  吴宝全是他的侄儿,自幼跟着清凉寺武僧习武,基本功十分扎实,拳脚功夫过硬。
  他自己在江湖上闯荡,在方家落脚后,深感方家待人真诚,便把侄儿接过来一起在方家长住下来,签了一个长契。
  黄骠马的奔势甚急,几息之内,距离喜轿就只有一箭之地。
  权璐所骑的马受到惊吓,“唏律律”一声长嘶,前蹄高高抬起。权璐骑马本就很勉强,这么一来差点被摔下马去。
  她吓得脸色刷白,幸好在情急之中,还记得教她骑马的人所说的话。用力扯住缰绳,整个人俯身抱住马脖子,才险之又险地挂在马上。
  吴宝全大喝一声,挡在黄骠马的前面。
  他将内劲灌注到双臂,跳起来抱住马脖子,以此来阻止黄骠马继续往前冲。
  但黄骠马双眼通红,明显是受到了什么刺激,劲头比正常时候大的多。哪怕脖子上多挂了一个人,也没有停止脚步。
  方锦书听到外面一片兵荒马乱,不知发生何事,一把扯开红盖头,问道:“何事?”
  芳菲来不及应她,先吩咐抬着喜轿的轿夫,道:“快,快避开!”
  “姑娘,有匹马受了惊冲了过来。”芳芷一边回话,一边看着四周的地势。
  奈何此时刚刚过了巷子拐角,前面是抬着的嫁妆,箱子散了几个在地上。再加上原本围着看热闹的人,被惊得连连后退拥挤成一团,没有挪腾之处。
  喜轿后面,是跟着的陪房,一共有十来人。
  瞧见这场突变,方家的下人虽然慌,却没有乱了手脚。在一名中年男子的指挥下,往后退去,想要给喜轿让出一条道来。
  但黄骠马来势汹汹,后面的人根本退不及。
  轿夫抬着方锦书,也再顾不得颠不颠簸,只管往后退去,能退多少算多少。
  方锦书用手撑住轿子两边,一时间也想不到什么法子。她一个出嫁路上的新嫁娘,总不能跳下喜轿,落荒而逃吧?
  而且,就算是要逃,估计也来不及。
  她朝着左右看了看,除了一些喜庆的装饰之外,轿子里没有别的东西。
  方锦书用手摸了摸轿箱,质地坚硬。她在心底拿定主意,若真被马撞上来,她就缩到轿子角落处。
  这是她在前世就习得的经验,在危急时刻,怎样才能将伤害减低到最轻。
  外面有人正在阻止这匹失控的马,她相信自己就算被撞,也不会有生命危险。受伤对她来说,并不是难以接受的事。
  这些事情,几乎在同时发生。
  从黄骠马出现到眼下,也不过才短短过了片刻而已。
  人们的慌乱与失声惊呼、马匹的嘶鸣、散落在地的绸缎,忙往后退的轿夫在一起,构成了一个极混乱的局面。
  而带来这一切混乱源头的黄骠马,不安地挣扎着。吴宝全用尽全身力气往下坠着它的脖子,期望能将它阻止。
  黄骠马的速度慢了下来,但仍然奋力向前,离喜轿的距离越来越近。
  芳菲大声喊道:“姑娘小心!”
  众人紧张的回过头,注意力全部都集中到了喜轿那里。
  方锦书躲到了轿子角落处,双手撑着坚硬的轿厢壁,等待着接下来的冲击。
  吴宝全目呲欲裂,双腿蹬在地上,大喝一声,拼尽了全身力气。
  正在此时,从屋檐上跃下来一道身影,如从天而降的鹰,准确地落在黄骠马的身上。
  只见他身形矫健,好似浑身充满着力量的猎豹,双掌在马头处轻轻一击,再顺着马背脊梁处往下一拉。
  黄骠马便失去了全身的力气,软软地倒在地上。
  那名男子一跃而起,顺势将脱力的吴宝全拉了起来,朝着随后赶到的属下冷声吩咐:“查!”
  青天白日,洛阳城里绝无可能出现一匹无主的疯马。这里头,一定有人在做文章。
  他既然看见了,断容不得这等事情。
  他的神色冷冽如冰,散发出威压全场的气势。
 
  ☆、第八百三十五章 误了吉时
 
  他傲然屹立在场中,桀骜不驯。
  空气一下子变得凝滞,众人都小心翼翼屏住呼吸,连动作都变得凝固。
  除了,权璐所骑的那匹马,在喘着粗气。
  他看了那匹马一眼,马儿浑身打了一个激灵,安静下来。都说马能通人性,看见黄骠马的下场,它哪里再敢放肆?
  权璐这才放松下来,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她勒住缰绳的手,被磨破了皮渗出血迹。浑身因为之前太过用力抱住马匹,这下放松下来只觉每个关节都在疼痛。
  但好在,她没有从马背上摔下来,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他是谁?
  卓绝的武功,威压的气势。
  人群中有人将他认了出来,吃惊地捂住嘴巴。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据说,只要有他在的地方,就会带来鲜血。
  他的目光如电,冷冷地扫过在场每一个人。人群中,有一名躲在嫁妆箱子后、着灰麻衣短打的男子,缓慢地弯下腰,脚尖向后,准备逃离。
  只见他右手缓缓抬起,食指冲着灰麻衣男子轻轻点了点。
  空气中,传来一声尖锐的破空之声。
  “嗖!”
  一支不知从何处射出的弩箭,穿透灰麻衣男子的脚后跟,将他死死地钉在地上。
  鲜血飞溅,深可见骨。
  如此伤势让他面容扭曲,扶着小腿一声惨叫,随即又咬住牙关,冷汗涔涔而下。四周的人受了惊吓,连忙向后四散退去,在他身边形成了一个无人的空地。
  “县主,受惊了。”
  方锦书伸出手,缓缓揭开轿帘一角。
  她已经将红盖头重新盖好,坐在里面动作优雅地施了个半礼,道:“谢过武指挥使大人出手搭救,请恕我不能全礼。”
  不错,他正是骁骑卫指挥使,武正翔。
  武正翔微微一笑,道:“县主客气了。扰了县主的喜事,是我的不对。”
  他挥了挥手,示意下属将灰麻衣男子抓住,带着他的人退到一边。骁骑卫将那匹黄骠马也抬开,让出一条路来。
  众人这才慢慢缓过神来,抬嫁妆箱子的下人将箱子扶正、吹打锣鼓将僵硬的手指重新按上乐器的孔洞、喜婆捡起了地上的帕子,围观的百姓悄悄地松了一口气。
  吴山上前将吴宝全扶起走到一边,方家跟着嫁妆的管家上前跟武正翔致了谢,重新组织起嫁妆队伍。
  权璐稳住心神,整理了吉服衣冠重新策马前行。
  经过这次突如其来的惊吓,仍然是吹锣打鼓的送嫁队伍,却总觉得多了一分战战兢兢,不如之前的喜庆热闹。
  那些跟着嫁妆队伍看热闹的百姓,悄悄的退去许多。
  他们可不想因为看热闹,再遭遇一次危险。刚刚是发疯的马,下一次谁知道会是什么?
  “你说方家四姑娘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怎么好好的出嫁遇到这种事。”一名妇人小声跟同伴嘀咕着。
  “我看不是得罪人,是撞了什么邪。”她的同伴撇撇嘴道:“都是成亲,偏偏她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你忘了,她之前退过婚,克夫。”
  方锦书婚事不顺,更多的人是幸灾乐祸。
  看着比自己身世好的人倒霉,总是一件愉快的事情。
  但最后她却得了曹皇后的赐婚,并摇身一变成为县主。这让众人在吃惊的同时,更多的是眼红嫉妒。
  这会撞上这样的事,便立即和之前的事联系了起来。
  就算是赐婚,也挡不住这些闲言碎语。顶多,变成私底下议论罢了。
  好在这里距离权家已经不远,又前行了一刻钟,喜轿便抵达门口。
  权璐下马,射了轿门,喜婆扶着方锦书跨过火盆,众人跟在身后,朝着里面走去。
  发生了惊马之事,这会已经错过了吉时。但在这当口,没人会去不识趣的提起。
  权大娘坐在厅堂之中,心头惴惴不安。到底发生了何事,怎会错过了吉时?但权家实在是没个帮衬的人手,权璐又在亲迎的队伍里,她也只能干着急罢了。
  权夷庭走过来,牵着她的手,仰头道:“祖母您别急。”
  怎么能不急?
  好不容易儿子才再娶了媳妇,偏偏波折不断。
  但她总不能在孩子面前露了痕迹,勉强笑道:“好孩子,祖母不急。”
  话虽如此说,她伸长了脖子往外望着、盼着。
  终于,听到门口的动静,看见权璐用一条红色喜绸牵着新娘进来,她的心才放回了肚子里。
  吉时重要,但重要不过一家人平安。
  只要人在,就比什么都强。
  她的学识眼界有限,但却懂得这个朴素的真理。
  司仪站在门口,不住地跟喜婆打着眼色。
  这会儿吉时已过,接下来该怎么做?是装作不知道,照常拜堂成亲呢,还是重新测算吉时。
  喜婆心头也慌的很。
  她经历过这么多亲事,也还是头一次碰到过了吉时的情况。
  这种事情,她也不能擅自做主。
  权璐脚步暂缓,脑子里在急速思考着对策。
  该怎么办?
  方锦书伸手,将喜绸拉住,轻轻往回扯了扯。权璐感受到力量,微微侧身朝着她看去。
  头上有红盖头遮住视线,方锦书只能看见自己面前的方寸之地。盖头下嫁衣滚着金边的裙摆,和微微露出来的攒着珍珠的红色绣鞋尖端。
  她冲着权璐的方向,慎重地点了点头,相信权璐能领会她的意思。
  误了吉时,向来被认为是不吉之兆。给他们这桩还没有开始的亲事,蒙上了一层阴影。
  但在方锦书看来,她从来没有将自己后半生的幸福,寄托在这样虚无缥缈的事情上面。
  上天既然让她重活一世,她就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她要救方家,便注定了要面对无数坎坷。
  这一点变故对她来说,真算不得什么。
  拜堂成亲,成为权墨冼的妻子,这才是最要紧之事。
  至于他们婚后的日子,是不是过得好,她更相信自己和他之间的默契。
  努力把命运握在自己手里。
  看见她示意,权璐吞了一下口水,心头暗自感激。
  她的犹豫,大半来源于方锦书。权家能娶到这么好的儿媳妇,她生怕方锦书会介意此事。
  正当她要示意喜婆,仪式照常举行时,门外来贺的宾客让开一条道路,一阵脚步声由远而近。
 
  ☆、第八百三十六章 歪打正着
 
  脚步急促,匆匆而来。
  人们仿佛被施了定身法,吃惊地长大嘴巴瞪大了双眼。
  方锦书收回迈入门槛的脚,霍然转身。
  “锦书。”
  当熟悉的清润声音在耳畔响起,方锦书才恍然大悟:原来,自己是这般惦记着他。
  她一把扯下红盖头,怔怔地看着眼前的他。
  他还是那般挺拔如修竹,如点漆的黑瞳深深的望着她,眼底里浓浓的歉意、以及思念之情。
  可他衣袍上的鲜血,却告诉她,这一路行来的不易。
  他的发髻一看就是散乱后,匆匆重新盘过的。
  在这个充满着寒意的二月里,额角沁出了汗迹,沿着发梢滴落。几络黑发从额角落下,被风吹得凌乱。
  刘管家跟在他的身后,右边的肩膀耷拉着,显然受了伤。能将刘管家伤得如此重,对方想必不是好惹的角色。
  “锦书。”
  权墨冼又轻轻唤了她一声。
  “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方锦书回过神来,急急问道。
  他摇了摇头,道:“我没事,这些都是别人的血。我听说,你刚刚遇见了惊马,可有吓着你?”
  他在路上所遭遇的,远比惊马可怕。
  但当他听见这个消息的时候,只担心着她有没有受伤,会不会有什么意外。
  直至亲眼瞧见了她,瞧见她好好地站在自己面前,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
  小别重逢。
  确认了对方的无恙,两人不约而同的松了一口气。
  在此刻,他们的眼里只有彼此,没有旁人。周遭的热闹、旁人的眼神,都好像并不存在。
  半晌之后,方锦书浅浅一笑,道:“你回来了就好。”
  看见权墨冼在最后关头赶回来,权璐大踏步走过来,上上下下地将权墨冼打量了一通,道:“快去洗漱,换衣服。”
  他这一身,定然在返京路上遭遇了什么事。但眼下,不是追究这些的时候。人回来了,其他都可以慢慢再说。
  这是他成亲,他既然回来,就没有再让权璐代替的道理。
  吉时,也就更加变得不重要起来。
  权墨冼对方锦书点了点头,道:“你等我。”
  他大步流星地迈入房门,给权大娘磕头道:“孩儿不孝,让母亲担心了!望母亲恕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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