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大娘颤抖着双手将他扶起,道:“孩子,你回来就好。”
“父亲,孩儿陪你去洗漱。”权夷庭抬起头,勾着他的衣袖。
“对,黑郎你快去,别让四姑娘等久了。”
“好。”权墨冼干净利落地应下,一把抱起权夷庭,朝着后面走去。
他的吉服早就准备好,不一会时间就换了出来。他怎么舍得,让方锦书久等?
司仪匆匆迎上来,呈上一页黄纸,道:“这是靖安公主着人送来,她托钦天监重新测算的良辰吉时。”
方锦书遭遇惊马一事,早就被一直关注着她婚礼的靖安公主所知晓。只有她,才有这个能耐,在短短时间内,调动钦天监的官员,专门替这桩亲事重新测算吉时。
好在方锦书有个县主的身份,替她测算吉时,勉强算是钦天监的份内之事。
权墨冼恭恭敬敬地接过来,对一旁的良辰施礼道:“请姑娘替我谢过公主殿下。”
良辰侧身,只受了半礼,道:“大人不必客气,殿下命我前来观礼。”
以靖安公主的身份,她就是再怎么疼爱方锦书,也不能来权家祝贺,这于礼不合。但她所做的,却实实在在地帮了他们的大忙。
原本,按权墨冼所计算的路程,昨日午后就能抵达洛阳城。
但路上遭遇了好几拨刺客,他被耽误下来,直至不久前才抵达洛水码头,匆匆赶回。
他原以为已经错过了和方锦书的拜堂,却不想方锦书也因为惊马而误了吉时。负负得正,这反而成了一件好事。
不用权璐代替,吉时又有何重要?
但对这桩婚事而言,误了吉时总归不是件好事。就算是皇后赐婚,他日也难免不会被拿来说嘴。
靖安公主出手,替他堵上了这个漏洞,使权墨冼感激不已。
娶方锦书,是他心里最重要的事。
能不留下遗憾,就算经历重重困难,他也不会后悔,心甘情愿。
新的吉时,据此还有一个时辰。
他出面安抚了宾客,让权璐将方锦书暂时安置在一间厢房之内,喜婆将她被弄花的妆容重新补了一遍。
喜婆盖上胭脂盒,心里砰砰直跳。
她干这一行几十年,吉祥话都说到麻木。而今日,绝对是她最刺激的一天。
先是新郎无法赶回,由新郎大姐着男装迎娶,就已经足够让她吃惊。没想到,越到后面,这便越算不得什么。
惊马冲进送嫁队伍,被从天而降的骁骑卫指挥使所制服。
而且,看样子,这位令人闻风丧胆的指挥使,对这位方家四姑娘还很敬重。这才让喜婆猛然想起了方锦书的另一层身份——县主。
也许是方家太过低调,方锦书也没有持着县主身份,耍过什么特权。洛阳城里,认识或者不认识她的人,都还是习惯以“方家四姑娘”相称。
但这个身份,是实实在在由皇后赏的,上了宗正寺的族谱,拥有金册小印。
在关键时刻便能发挥作用。
权墨冼一身是血的出现在权家喜堂门口,紧接着靖安公主着人送来钦天监新测算的吉时。
这些事,一件,比一件让人震惊。
好在都过去了,这桩喜事总算是重新走到了正常的轨道上。
有新郎、有新娘,等着吉时的到来,拜堂成亲。
司江媳妇匆匆迈入厢房内,给方锦书见礼。
司岚笙听说了惊马失控的事情,忙让她来问个究竟。
方锦书道:“你回去跟母亲好好说,我一点事都没有,请母亲万勿担心。”
司江媳妇在进来前,就已经听说了权墨冼回来,靖安公主送来新测算的吉时这两件事。在放心之余,总要亲眼见见方锦书,才能安心。
见方锦书果然无恙,她才应了退下,返回方家回话。
趁等吉时的这个当口,权墨冼安排刘管家带着辛苦往返亳州的人手安置下来。裹伤的裹伤,休息的休息。
他自己则仔细梳洗了一遍。
☆、第八百三十七章 命运的丝线
如此大好的良辰吉日,岂容怠慢?
在一路上,木川跟在权墨冼身边,受的伤也最轻。他迅速洗了把脸,换了套府里因为办喜事而特意给下人准备的新衣,便到了权墨冼跟前。
“公子,这件事,我们就这么算了吗?”
权墨冼对着铜镜,将头上红色纱帽戴好,将红色丝带在下颌处系好,淡淡道:“你记住一句话: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这回返京路上的险情频频,除了卢家,还有落井下石之人。
总有一日,他要将他们一锅端了,让他们知道什么是惹不起的人。
不过,不是现在。
“是。”木川受教,替他整理起吉服。
这套吉服是锦绣记精心缝制,从里到外共有三层。
颜色极正的红、金色的丝线滚边、花开富贵的团纹、云锦火焰云纹宽腰带……权墨冼几乎没有穿过这样光鲜耀眼的衣袍,将他俊朗轩逸的容颜,衬得光彩熠熠。
“吉时到!”
司仪站在喜堂一侧,大声唱道。
权墨冼眉目含笑,看着站在自己对面、盖着红盖头的方锦书,轻轻牵起了红绸的另一端。
方锦书举步,喜婆扶着她,两人来到喜堂中间。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
随着司仪的声音,两人拜了堂。
权大娘坐在椅子上,激动得眼泛泪花。否极泰来,这意味着所有的厄运,都成为过去了吧?
“送入洞房!”
听见这句话,方锦书忍不住想起昨夜司岚笙塞给她的那本小册子。她轻轻咬了咬唇,将羞意压回心底。
她在心头暗暗庆幸:幸好有红盖头遮住,无人瞧见。
两人的新房,就布置在清影居里。
折腾了一日,天边的太阳已经隐没在山后,敛去了最后一丝光华。夜幕逐渐降临,由浅浅的蓝色,而逐渐转为深蓝、墨蓝。
下人将清影居里的大红双喜字灯笼里的烛火,依次点燃。红艳艳的灯笼在这片墨蓝的背景之下,显得分外美丽、迷人。
屋里一对粗如儿臂的大红喜烛,静静地燃烧着,不时发出“噼啪”的声音。
所有的摆设,如黄花梨大立柜、矮橱、梳妆台、衣架子、首饰匣子等,都贴着大红的喜字。
一室的喜气洋洋。
喜婆扶着方锦书在床上坐下,将秤杆交到权墨冼的手中。
权墨冼看着端坐的她,心头掠过一丝不真实来。
自己,当真已经将她娶到自己家中了吗?她,以后就是自己名正言顺的妻?
“大人。”喜婆笑着提醒他。
他回过神来,稳稳地握着秤杆,将方锦书头上的红盖头揭开。
红盖头四周缀着的珍珠流苏发出一阵悦耳的声音,被挑到了一旁,露出方锦书柳眉凤目的清丽容颜。
珠光宝气的凤冠,也不能盖住她风华之万一。
这就是自己日思夜想的人儿哪!
权墨冼悠悠地叹了口气,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之前在喜堂,方锦书揭了红盖头的匆匆一瞥,如何能聊解相思之苦?
他的目光灼灼,看得方锦书将头越垂越低。
这还有一屋子的人在呢,他如何能这般放肆的看自己?
喜婆掩口偷笑,将两人的头发各剪了一小络,用红丝带绑了,装入提前准备好的鸳鸯戏水荷包里,道:“夫妻结发,永结同心。”
下人呈上一个红色托盘,上面放了剖开成两半的匏瓜,里面盛着散发着酒香的陈女贞酒。匏瓜状似葫芦,在手柄处用红色丝线连着。
喜婆将这两半匏瓜拿起,方锦书、权墨冼各拿着一半,同饮一卺。
匏瓜俗称苦葫芦,用它做成的酒器,苦味也渗入了酒香之中。
见两人喝完,喜婆道:“同甘共苦、患难与共。”将两人手中的匏瓜接过来扣在一起,将手柄上连着的红色丝线缠绕在上面,连卺以锁,寓意着两人永不分开。
两人根据喜婆的指示,动作缓慢而郑重。
这个仪式,他们都用心在对待,绝无任何敷衍。
而在这一刻,两人命运的丝线正式相交,就像那匏瓜上捆绑缠绕着的丝线一样,永不分离。
此刻,权夷庭不在新房中。
他坐在清影居院子里的秋千架子上,望着屋里众人映在窗上的剪影,眼里瞬间闪过万千幻影,如漩涡一般灭于他眼底深处。
“小少爷,您怎地在这里?”
伺候着他的奶娘找了过来,道:“老太太正在寻您呢。这一天下来,您也没有正经吃上一顿饭。眼看要开席了,您却又不见了。”
权夷庭扶着她的手跳下秋千架,笑道:“好,我这就去。”
他,从来就不是让人操心的孩子。
屋里,撒了帐,吃过了子孙饺子,这一系列的仪式便已完结。
喜婆退了出去,权墨冼看着方锦书道:“你先梳洗了歇着。我让人给你准备吃食去了,一会就端上来。”
方锦书应了,道:“你快去吧,外面都等着你。”
权家在京里没什么根基,来贺的宾客都是权夷庭的同窗、同年,还有在刑部衙门里和他交好的官吏,以及他救过的那些人。
这些人都是来替他道贺的,于情于理,他必须出去好好招呼。
若他没有回来也就罢了,已经回来却不露面,这无论如何都说不过去。于他将来的仕途,也十分不利。
在京里,权墨冼得罪的尽是大人物。
而明明知道这一点,却仍然到场的,都是他的至交好友。这些人,无论将来如何,这份心意至诚,不能将他们晾在一边。
权墨冼明白她的心意,点头出去。
两人心有灵犀,无须说过多的话语,就能明白对方的意思。
依她的能力,权墨冼也不担心会有人欺负了她。
“姑娘。”芳菲上前,替方锦书卸下华丽却沉重的凤冠,小心翼翼地放在妆台上,继续拆着她的发髻。
芳芷打了热水上来,给方锦书擦手净面。
新娘妆固然喜庆艳丽,却很不舒服。
这一天下来,方锦书的头皮被勒的生痛。芳菲替她一下一下按着头皮,放松着穴位。换下了厚重的嫁衣,芳芷给她穿上一条轻便的红色衣裙。
房门被轻轻叩响,“大奶奶,婢子给您送吃食来。”
☆、第八百三十八章 喜宴
“进来。”芳芷代方锦书答道。
琴语端着一个托盘进来,将上面的一碗百合粥、一碟水晶冻、一盘芦笋烩片,放在桌上,施礼道:“婢子琴语,见过大奶奶。”
她着丫鬟装束,但在举手投足之间,却有掩不去的袅娜风情,纤腰削肩。
芳菲面色不善的看着她,道:“你可以下去了。”
“大奶奶,这都是公子亲口吩咐的。”琴语道:“公子担心您饿得久了,吃猛了会伤胃。”
方锦书淡淡一笑,道:“知道了。”
琴语不死心的又站了一会儿,见无人理会于她,才拿着托盘退了下去。
“姑娘,这个琴语,也太迫不及待了!”芳菲道。
“什么姑娘?”花嬷嬷推门进来,正色道:“既到了权家,就给我都改了口,平白叫错了若人笑话。”
“是。”芳菲认错,屈膝道:“大奶奶。”
芳芷抿嘴一笑,这都好几年了,芳菲还是那个直性子急脾气。
“嬷嬷你来看看。”方锦书指着桌上的粥和小菜道。
花嬷嬷用一个空碗,各盛了出来一点,先仔细看了,再慢慢品了,道:“没问题,大奶奶可放心用。”
方锦书自己就懂得药材,这又是新婚之夜,只要琴语的脑子没有问题,就不会在这上面动手脚。
但这些阴私手段,花嬷嬷懂得更多一些。让她也瞧瞧,更加稳妥。
就算此时饿得心头发慌,方锦书没有将自己拿来冒险的意思。
百合粥熬得不错,其他两样小菜的分量也刚刚好。方锦书吃完,正好垫了肚子,又不觉得撑。
这其中的细腻心思,自然是权墨冼替她考虑得周到仔细。
过了片刻,权璐揭了帘子进来,笑着坐在床边,道:“弟妹,我们家里的情况,你都是知道的。没有其他的妯娌姑嫂,就只得我陪你暖房了。”
权墨冼反出权家,跟唐州权家已经没有半点关系。那边的亲戚,也都断绝了往来。
方锦书笑道:“辛苦大姐,我感激都来不及。”
为了他们的婚事,权璐所付出的一切,她都看在眼里。这声道谢,情真意切。
“往后都是一家人,就不要说这些客气话。”权璐道:“你们好好过日子,就比什么都强。”
“我会的。”方锦书道。
权家人口简单,自然有人口简单的好处。
没有那么多复杂的人际关系需要处理,她就能专心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况且,权墨冼的麻烦也不少,这次亳州之行,她还没来得及细问。
夜色笼罩下的洛阳城里,比白日少了些许繁华,却在灯光的照映下,多出来别样的美丽韵致。如同灯下的美妇一般,散发出成熟的迷人风情。
修文坊里的喜宴逐渐散了。
跟权家不同,前来方府赴宴的,都是京里数得上来的人家。
方家姻亲,如司家、乔家、巩家,方穆礼部的同僚、方孰玉在詹事府的同僚下属,还有一些拐着弯的关系,只要是略能沾上边的,都想方设法来贺。
朝中,太子与齐王呈势均力敌之势,相持不下。
太子有关景焕为首的老牌重臣力保,甚至为他找来师爷世家的田家师爷辅佐。
而齐王也毫不示弱,方孰玉替他收拢了一大批青年官员的拥戴。他们的官职未必高,但人数却多,也是各个衙门里的中坚力量。
宰相关景焕一直不表态,不偏不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