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嘉是萧湛胞妹,萧湛登基后,她就是这世上除了自己以外最尊贵的女子。可她并未沉迷眼前的荣华富贵,先帝和太后故去以后,她主动提出要给先帝和太后守孝,在千佛寺苦熬三年,莫说是她这样的天骄贵女了,便是民间,这般有孝心的人愿意做到此的人也不多。不止萧湛对她敬重,便是这朝野上下,对她这位长公主也是多有赞誉。
如今元嘉从千佛寺回来,她的身份就更不一般了,她却依然没有半分张扬,时刻谨记本分,这才是最难得的。
陈皇后自知自己不论容色还是才华都比不上后宫那些女子,所依仗的不过是正妻的身份和陛下对她的尊重,她知道陛下重情重义,所以不论是对故去的太后还是元嘉,从来都是抱着十二分的和善。便是元嘉张扬跋扈,她也不会因此而对其改了态度,偏偏元嘉从未依仗身份做些骄横之事,如今从千佛寺回来,倒是越发谦和了。
这些年,陈皇后时时刻刻关心她,多少是带了真心的,如今见她这样,竟有些心疼起来。
元嘉见陈皇后神色有异,忍不住问道:“皇嫂,可是有什么事吗?”
陈皇后连忙将脑子里那些念头给挥去,同元嘉聊起她在千佛寺的事情来。
两人聊了大半个时辰,萧湛才姗姗来迟,他大步走了进来,免了她们的礼,才道:“元嘉等久了吧?”
元嘉摇摇头:“同皇嫂聊着天,只觉得时间还过得太快了些。”
萧湛哈哈一笑,陈皇后才道:“元嘉是脾性好,倒是你这做哥哥的,说好了要等着妹妹回来的,怎的还耽搁了这么久?”
陈皇后替元嘉打抱不平,萧湛却一点都不生气,只是道:“是西北的消息,处理地久了些。”
他这么说,陈皇后便也不再多问了,起身道:“也快到午膳的时辰了,臣妾去让人准备几道元嘉爱吃的菜,咱们一家人中午一起吃个团圆饭。”
萧湛似乎很喜欢这个形容,朝着陈皇后点点头:“你费心了。”
待到陈皇后离开,萧湛看着妹妹,感慨道:“没想到一晃三年就过去了,三年前父皇母后骤然离世,你又执意要去千佛寺守孝,我本以为这三年十分难熬,倒也这么过来了。”
元嘉轻声道:“当初是臣妹任性了。”
“你一片孝心,哪里任性了。”萧湛温和地笑笑,“这几日我时常想起幼年的时候,母后不喜铺张,咱们一家人便也只坐一个圆桌,咱们一家四口围坐在一起,父皇还给你我夹菜,母后细细过问我读书的事情,哦,你还挑食,每次父皇给你夹了不爱吃的菜,你都偷偷夹回我碗里……”
元嘉那清冷的表情撑不住了:“皇兄,你说这些做什么?”
“其实,父皇和母后都是知道的,母后常说,便是身份尊贵,终究只是给外人看的,咱们终归是一家人,与那些平民家的也差别不到哪里去。”萧湛顿了顿,“只是,元嘉你是什么时候同我这般生分了呢?”
元嘉默然无语。
她与皇兄终究是不同的,他眷念这种平凡的温情,可她却早就看清楚,皇族的亲情中,始终阻隔着至高无上的皇权。当初奉展殒命,奉家频频出事,当初煊赫的奉家一夕之间败落,她当时就躺在坤宁宫的隔间,听着母后声嘶力竭地同父皇控诉,却没有得来父皇的一句解释。
那时候她就知道,纵然父皇对母后有情有爱,但比起权力来说,终究是不值一提的。这几年在宫外她便一直在想这个问题,却没想到被皇兄一眼就看出来了。
萧湛见元嘉不说话,误解了她的意思,无奈道:“我知道,在你心里,或许也觉得我这样太过懦弱了些……”
“皇兄这是说的什么话!”
萧湛摆了摆手:“当初我曾偷听到父皇和母后说过,我这性子其实并不适合做皇帝,只是因着母后的缘故,才一直保留我的太子之位。”
元嘉震惊地差点打翻了桌上的茶杯。
萧湛却不以为意:“这些事早就过去了,日后除了你我,恐怕也不会有人知道了。”说着他又自嘲一笑,“这些年,除了母后托梦过一回,父皇却一直未曾回来看过我,想来还是我不够优秀,不如父皇的意吧。”
“皇兄!”
萧湛看向元嘉,却见她一脸正色:“臣妹虽然一直居住在外,但关于京城的事情却还是有所耳闻的,皇兄登基三年来,勤于理政,选贤任能,朝廷政治清明,百姓安居乐业。若这样还算不上一个好帝王,却不知怎么才能让父皇满意了。”
“你是我妹妹,故而才这般向着我。”萧湛虽然这般说着,但神色还是轻松了些,“不过这几年我也想明白了,父皇若不满意,我便做到他满意就是,他当年未曾做到的事情,我都会替他完成。”
元嘉看着皇兄,想要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将这些话给咽了下去。没有人比她更清楚,得到父皇和母后的中肯,对萧湛来说有多重要。
当年皇兄的字写得不够好,他怕父皇不喜,每日除了课业之外,还要额外练习写字。他知道父皇喜欢昌劼的字,便一直临摹,直到写出来连昌劼后人都看不出差别为止。
元嘉很了解自己的皇兄,他是个温柔和善的人,对什么事都不甚苛求,但唯有在这件事上,他却有着从未有过的执拗。从前的元嘉并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到了今日皇兄自己说出来,她才知道。
可元嘉却没法相劝,她太清楚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这已经成为了皇兄的执念,她是没法劝的。
最后她也只能徒劳无功道:“皇兄如今已经很好了,真的不必再苛求自己了。”
萧湛只是笑了笑,便将话题给揭过去:“你回来之后可有什么打算?”
元嘉还未反应过来:“就养养花看看书,再教导衍之长大,还能有什么打算?”
萧湛怕她没明白自己的意思,便直接道:“你毕竟还年轻,可有再嫁的意思?”
元嘉有些无奈:“皇兄,我当初就和父皇说过,我有衍之就够了,并不想再嫁。”
萧湛急了:“当初是谢浙对不住你,但这世上的好男子千千万,你可别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再说,你是大周最尊贵的长公主,皇兄替你撑着腰呢,再没人敢这么对你的!”
元嘉被萧湛那着急的样子给逗笑了,原本因为君臣之别而有的那一点隔阂也消失无踪,这还是那个疼爱她宠溺她的皇兄。
“皇兄,我不嫁,难道就不是大周最尊贵的长公主,皇兄难道就不给我撑腰了吗?”
“话不是这么说……”萧湛见她主意已定,也只得叹口气,“我知道了,随你便是。”
第21章
吃过了午饭,元嘉才从坤宁宫中走出来,她坐在软轿上,脑子却在想着之前皇兄同她说的话。
谁知快到宫门口的时候,忽然被人叫住了。
元嘉回过神,看向来人,对方穿着一身洒金织锦的裙子,身后跟着几个宫女,婷婷袅袅地走过来,正是乐平长公主。
虽说乐平曾被奉皇后养育过一段时日,但元嘉与她却并不相熟,或者说,因为乐平隐隐约约对她露出的敌意,让元嘉很是不喜与她接触。如今见乐平从后宫的方向过来,应该是去见淑妃了,不过她很明显并不是打算直接出宫,反而像是在这里等着自己一般。
元嘉挥了一下手,素衣立刻让力士停下。
乐平已经走了过来:“元嘉妹妹,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相比对方的惊喜,元嘉却显得冷漠地多,她扶着素衣的手走下轿子,微微颔首:“皇姐。”
乐平脸上闪过一丝晦暗,却还是扬着笑容:“妹妹可是刚从坤宁宫过来?”
元嘉淡淡地回了个“是”,直接把乐平后面的话都给噎住了。
然而乐平却并未因此放弃,她扫了一眼那软轿,心中腾升起嫉恨,面上却笑着道:“皇兄果真还是最疼妹妹的。”
元嘉似笑非笑:“我与皇兄同胞兄妹,他不疼我又该疼谁?”
这话让乐平脸上的笑容险些挂不住。
她是敏妃之女,敏妃性子软弱,加上并不是特别得父皇宠爱,将满宫的奴婢都养得心大了,等到她故去之后,乐平的生活越发不好。有一日她被几个奴婢欺负,恰好被母后看见,母后便出手教训了那几个奴婢,那是乐平第一次感受到被人保护的感觉。
她想尽了一切办法,终于磨得母后心软,将她养在了坤宁宫,这简直是她人生中最幸福的一段日子,当时还是太子的皇兄对她也是如亲妹妹一般温柔,还有当初那些欺辱她的宫女,如今看到她都是战战兢兢的。
她本以为自己会这么幸福地长大,谁知母后竟然再次怀孕了,乐平顿时生出了危机感,越发讨好母后,只是没想到却被父皇从坤宁宫带出去,交给了淑妃抚养。
淑妃没有女儿,只有一个儿子,倒是待她不错,只是乐平仍旧不甘心。
再后来,她看到元嘉出生,得万千宠爱于一身,父皇母后都将她当成掌上明珠,皇兄更是心里眼里都只有这一个妹妹。还有她的封号,一个“元”字就足够展示她的身份,将她与自己区分开来。
在那一刻,她对元嘉便生出了无边的嫉恨。
这三年元嘉不在,是她过得最如意的时候,但她为何又要回来了呢?!
元嘉虽然不知道乐平在想什么,但也并不想和她再聊下去,直接便道:“皇姐若没有别的事情,还恕我先行一步。”
“等等。”
乐平收敛了脸上的神情,轻言细语道:“妹妹久未归京,想来京中有些人你都不认识,不如姐姐办一场宴会,将京中贵女请来,给妹妹接风洗尘,如何?”
元嘉简直要被气笑了,不知是乐平傻还是觉得她傻?她虽然一直在宫外,但也不是对京中的事情一无所知的,乐平的所作所为她有所耳闻,原本不当一回事情,没想到她居然还要撞到自己面前。
元嘉的神情冷了下来:“这件事就不劳姐姐费心了,至于我认不认识什么人无关紧要,只要她们认得我就行了。”
说完,元嘉便径自坐上了轿子,力士稳稳当当地抬起轿子,朝着宫门离开了。
乐平被她这句话弄得羞愤交加,看着她的背影,恨得几乎将帕子给撕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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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元嘉并没有将这件事放在心上,回了公主府,才知道给陶氏等人的帖子已经送过去了,这些帖子是她亲笔所写,至于别人的帖子,却是素衣等人安排的。
萧衍之从房里跑出来,抱着元嘉的手臂不说话。
元嘉摸了摸他的额头,发现已经不烫了,奶娘这才拿着斗篷急急忙忙跑过来,要给萧衍之披上,萧衍之却一扭身躲到了元嘉身后。
奶娘自然不敢绕着元嘉同这位小爷捉迷藏,只得喏喏站在一旁小声劝慰。
元嘉拉着萧衍之的手:“怎么又发脾气了?”
“娘亲什么时候出门的,怎么也不同我说一声?”萧衍之话语里似乎还有着委屈。
元嘉一怔,萧衍之生性胆小,又因为没有父亲,所以格外黏她一些,只是在千佛寺的时候,他时常同顾清宁与顾泽慕一起玩,元嘉都以为他渐渐好了,谁知道回了京城,他竟然又变回了原来的样子。
元嘉只得耐心地同他说了理由,又摸了摸他的头发,如今的萧衍之已经快六岁了,虽说还是离不开母亲,但至少能够与他讲道理了。
萧衍之抽了抽鼻子,算是接受了母亲的解释。
元嘉见他不生气了,才从奶娘手中接过斗篷,披在他身上。
萧衍之仰头看着母亲:“娘亲,您不是说回了京就可以邀请清宁妹妹和泽慕弟弟上门的吗?我什么时候能见到他们?”
“还要一个月吧。”元嘉说道。
萧衍之有些失望。
元嘉见状,忽然心念一动,她记得上次陶氏来千佛寺的时候曾经说过,顾家的家塾如今是她二嫂柳氏在主持,且顾家的孩子年纪与萧衍之都差不多大,如果可以,倒是可以让萧衍之到顾家的家塾去念书,或许对他的性子会有所改变。
不过,她虽然有这样的想法,但具体要如何做还是需要从长计议的。
元嘉便暂时没有和萧衍之说,只是将这件事埋在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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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嘉尚且还只是想想,但有的人却是真的将主意打到了顾家的家塾上。
柳氏听了柳太傅的话,整个人差点傻了:“您……您这是什么意思?要将子骥送到我们家来?”
柳太傅捋了捋自己的美须,十分淡定地点点头:“正是。”
“爹!您……您没糊涂吧?”柳氏说话都有些结结巴巴,“还是说,您在打趣女儿?”
虽说如今顾氏家塾由她管着,的确比从前好了许多,但也没有好到让他爹慕名把孙子给送进来的地步吧。柳家自己就有家塾,便是不去上家塾,柳太傅自己就是太傅,她的大哥也是两榜进士出身,大嫂亦是言情书网的小姐,这一群人莫非还教不好一个孩子?
柳太傅笑道:“你觉得我休沐不在家好好休息,跑了这么远来打趣你?”
“但……但这是为什么啊?”
柳太傅道:“我和你大哥公事繁忙,没工夫教导他,你娘和你大嫂又只会宠着孩子,家塾的先生也不敢随意管教他,以至于他的功课稀松平常,连他几个庶出的弟弟都比不上。在这里至少有你看着,你的身份也足够管教他。”
“您倒是打的一手好算盘,坏人都让我给当了。”柳氏无奈道。
“何至于这么严重?”柳太傅轻飘飘道,“你大哥在你小时候不是总偷偷欺负你吗?现在我把他儿子交给你,父债子偿,多好!”
柳氏:“……”
柳氏知道绝不可能这么简单,定还有别的原因,但她爹不说,她也没有办法,反正她爹总不至于害她,便答应了下来。
在屋外的柳子骥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祖父给卖掉了,还兴致勃勃地和顾泽浩说着自己要搬过来同他一起念书的事情。
顾泽浩有些纳闷:“可你之前分明看到我们家家塾就跑了的,现在怎么又改主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