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着萧衍之,谨慎地问道:“你有没有注意,三宝那句‘皇后娘娘万福’是对着谁说的?”
萧衍之拧眉回想着,而元嘉的心也跟着再次提了起来。
过了许久,萧衍之才嘟了嘟嘴,垂头丧气道:“我忘了。”
元嘉看着萧衍之那委屈的小表情,也不好责怪他,心里说不出是失落还是放松。她也觉得自己的想法太荒诞了,清宁怎么可能是母后呢?可是哪怕她不断否认,这个念头却并没有消散,反而在她脑中越发根深蒂固了。
她想起第一次见到清宁和泽慕的时候,以她的性子,怎么会对一个陌生的孩子有那么深的亲切感呢?况且,她还听了不少有关清宁与泽慕的事情,她聪明地简直不像是一个才几岁的孩子。还有三宝,鸟儿敏锐,不会像人一样被皮相所迷,且它对母后的感情那么深厚,或许正是因为它认出了母后的魂魄,所以才会重新开口说话?
这一桩桩一件件,仿佛都在向元嘉证明,顾清宁就是她的母后。
元嘉顿时坐立不安,若非天色太晚,她恨不得现在就赶到千佛寺去找顾清宁问个清楚。但她还是让人去准备马车,明日一早就赶往千佛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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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在千佛寺的顾清宁并不知道,因为三宝的缘故,她的马甲已经岌岌可危。不过就算知道了,她现在也没工夫理会,因为她正忙着安慰陶氏。
罗氏之前欺负顾清宁与顾泽慕的事情终究没有瞒住,绿柳一不小心就说漏了嘴。在陶氏的追问下,不得不老老实实交代了前因后果,甚至还把顾泽慕和顾清宁让她瞒着的事情也一并说了。
陶氏如同受了巨大的打击,整个人都摇摇欲坠,随后,大颗大颗的眼泪就落了下来。
顾清宁手足无措,不知道陶氏为什么又哭了,近几年陶氏已经很少哭了,最近一次还是因为顾永翰受伤的事情,但不明白归不明白,不妨碍顾清宁立刻上去安慰她。
谁知以往百试百灵的法子却让陶氏哭得越发伤心了。
顾清宁也没有办法了,只得将求助的目光转向了一直在旁边当背景板的顾泽慕。
顾泽慕犹豫了一会,才开口道歉:“瞒着您的事情是我们不对,往后我们不会这么做了。”
陶氏拿帕子擦了擦眼泪,看着担忧地看着自己的顾清宁,还有一旁似乎带着愧疚的顾泽慕,只觉得心酸不已,她摇了摇头:“此事与你们无关,娘只是、只是觉得自己太无能了,身为你们的母亲,我原本应该好好保护你们的,却因为我这懦弱的性子,反倒让你们替我操心,实在是……”
顾清宁和顾泽慕都愣住了,没想到陶氏竟然是因为这样的原因才哭的。
上辈子的奉长宁与萧胤都是自幼丧母,两人从未感受过母爱,虽说贵为帝后,但心中一直是有着一种缺失的,然而陶氏却补上了这种缺失。
陶氏性子软弱,爱哭,但她也温柔宽厚,她真心地疼爱着两个孩子,哪怕不是自己亲生孩子的顾泽慕,也不曾有过半分忽视,她竭尽自己所能地做到了一个母亲应该做的事情。
她不像大嫂那般身份高贵行事果决,是孩子的榜样,也不像二嫂那样才华横溢,能教导孩子,但她每日都挖空心思给两个孩子做点心,亲自给他们缝制贴身的衣物,用自己并不擅长的文墨,一点一滴记录下孩子成长的过程。
哪怕顾泽慕不承认,但他还是在陶氏润物细无声的关心中,慢慢地接受了她。而顾清宁肯破廉耻地撒桥,说好听的话哄她开心,也是因为她将对方真的当成了母亲。
顾清宁慢慢地走到了陶氏身边,将手搭在她的膝盖上,认真地道:“您是世界上最好的娘亲。”
顾泽慕犹豫了一下,也说道:“您不用自责,就如同您想保护我们一般,我们也想保护娘。”
他话音刚落,陶氏便愣住了,她嘴唇有些颤抖:“泽慕,你……你刚刚叫我、叫我什么?”
顾泽慕抿了抿唇,终于还是将那声称呼叫出了口:“娘。”
陶氏拿帕子捂住嘴,眼泪又落了下来,只是这回,却是开心的泪水。
顾泽慕从小就不说话,陶氏曾经还一度担心他是不是烧傻了,后来发现他并不傻,甚至比别的孩子还要聪明,也不是不会说话,只是不爱说,这才放下心来。顾泽慕从未叫过她娘,陶氏私下里其实是有些沮丧和委屈的,却从未在顾泽慕面前表露过,还想了一堆理由替他开脱,甚至对他更好。
陶氏本以为自己慢慢接受了这个事实,然而在听到顾泽慕叫她娘的时候,她还是不争气地哭了,仿佛自己的付出终于得到了回报,长久以来的那一点点委屈爆发出来,却又最终化成了喜悦。
顾清宁在心里叹了口气,无奈地看了一眼顾泽慕,原本是让他来帮忙的,结果,这算不算越帮越忙?
而被陶氏搂在怀里的顾泽慕也很无奈,原本陶氏虽然对他好,但因为他的态度,始终有一些克制,如今因为这一声“娘”,仿佛放开了闸一般,要将这几年积攒的母爱全部倾泻下来。顾泽慕很想拒绝,但看着陶氏脸上那满足的笑容,还有依然挂在腮上的泪珠,还是默默地接受了,僵硬地任由她将自己搂住。
好在陶氏慢慢地稳住了情绪,她看着两个孩子,却忍不住回想起了自己的前半生。
她自幼父母双亡,寄养在叔父家中,叔父一家都对她很好,但毕竟是寄人篱下,且陶氏生性敏感,久而久之便养成了自卑软弱的性子,她不敢去争取,凡事逆来顺受,怎么看都像是个被人欺负到死的小可怜。
只是后来她嫁给了顾永翰,威国公府又是这般和睦,陶氏也慢慢地开始努力,想要配得上这样好的家人,可是这一次发生的事情却让她意识到了,她以为自己渐渐适应了豪门贵胄的生活,她学习礼仪,跟上贵女们的话题,但这一切其实都是依靠别人得来的。
依靠着顾永翰用命挣回来的诰命,依靠着母亲和嫂子们对她明里暗里的维护,依靠着元嘉长公主的友情对她的保护。可是除去这些,她骨子里依然是那个懦弱胆小的陶玉娘。
这让陶氏觉得羞愧,也暗暗下了决心,她要改变自己的性子,要真正成为可以给孩子遮风避雨的大树,这样才不辜负老天给自己这样的好命。
就在母子三人温馨相处的时候,柳氏走了进来,看到陶氏脸上还挂着泪,顿时吓了一跳:“怎么了?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陶氏不好意思地摇摇头。
柳氏见他们神情都还好,并不像是受了什么委屈,也放下心来,说道:“明日行空大师讲经,恐怕与那罗氏是避不开了,你便跟在我身边,有什么事我替你挡着。”
陶氏正想答应下来,忽然想起了自己的决心,她声音柔弱却坚定地拒绝了:“谢谢二嫂,但这一次我想自己面对。”
柳氏愣住了,她忽然觉得,这个如同小白兔一般软弱可欺的弟妹身上,仿佛发生了某种改变。
第32章
当顾清宁睁开眼睛, 感受到熟悉的失重感时,她就知道自己又进入梦境里了。她叹息了一声,心情极度复杂, 她至今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进入梦境的,每次都只能被动接受,但她早已经决定不再去影响萧湛了, 所以如今只觉得无奈。
她原本想要回到自己身体里, 却突然心念一动, 转而去了公主府。
元嘉正坐在佛堂里,低声诵念经文,似有所感一般睁开眼睛, 就看到一个人影从门外走了进来, 她容貌明艳, 与自己有七八分相似, 脸上带着一抹温柔的笑意。
元嘉怔怔地看着她,许久才回过神, 一摸脸颊, 早已是湿漉漉的了。
顾清宁看着她, 心中也很感慨, 元嘉自幼坚强,便是她小的时候也很少会哭,比起过于柔善的萧湛来说, 元嘉有时候还更符合她与萧胤心中长子的形象。如今看到元嘉的眼泪, 顾清宁又是心疼又是遗憾。
当初的奉长宁生元嘉的时候很是吃了一番苦头, 元嘉出生后身体也不大好,于是她不自觉便对女儿偏爱宠溺一些。后来元嘉要与驸马和离,倔强地跪在坤宁宫前,这才让奉长宁破了自己的誓言,让人递了纸条给萧胤,因此促成元嘉顺利和离。
只是没想到,两人居然连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元嘉对此深深遗憾,顾清宁又何尝不是。
“母后,过得还好吗?”元嘉轻声地问道,仿佛怕自己声音大一点就会吓跑对方的亡魂。
顾清宁点点头:“我过得很好。”
元嘉听到母亲熟悉的声音,只觉得鼻子又开始发酸,她分明不是这样多愁善感的性子。
当初发现驸马养外室,她也不曾哭过,只是冷静地将所有证据摆在他面前,只可惜谢浙的表现太令她失望,这才下决心和离。这些年她独自抚养萧衍之,听多了京城的流言蜚语,也经历过千佛寺清苦的生活,都不曾让她有过半分失态,但不知道为什么,在母亲面前,她就像个一点委屈都不能受的孩子,想将自己吃过的苦头都说出来,博得她的怜惜。
但元嘉还是及时地制止了自己的行为,她掩饰一般地说道:“我就知道母后舍不得我们,果真叫我等到了。”又补充道,“若非母后今日托梦给我,我险些都要以为我一位好友的女儿是母亲的转世了。”
她自己似乎也觉得自己这样的想法是无稽之谈,有些不好意思地一笑。
谁知,顾清宁听见她这么说,却怔住了。
元嘉脸上的笑容也僵住了,她结结巴巴道:“莫非……母后你……”
顾清宁很坦然地点点头:“是,我就是顾清宁。”
元嘉:“……”
顾清宁原本就没打算瞒着她,自从之前在宴会上三宝那一嗓子,她就猜到她的身份迟早瞒不住,只是没想到会暴露地这么快而已。
她本就是光明磊落的性子,不爱藏着掖着,之前不愿意同萧湛表明身份,是因为对方身为帝王,她担心他会多想反倒害了威国公府。可面对元嘉,这样的顾虑便少了许多,若元嘉没有猜出来便罢了,她既然猜出来了,顾清宁也就承认了。
元嘉的脸上一下子变得五颜六色,自己当晚辈看的小女孩突然间成了亲妈,这刺激未免也太大了,饶是元嘉向来稳重,这一时半会也反应不过来。她开始默默地反思,自己当初有没有对顾清宁做过什么不得体的事情。
顾清宁见到她的表情,轻笑一声:“无妨,虽说我不知为何没有喝孟婆汤,但这也是我的新生,你从前如何对我,今后也是一样。”
元嘉苦笑起来,这如何能够一样,从前不知道就算了,现在都知道了,她一想到自己从前夸奖对方聪明可爱,甚至曾经想过要收对方做干女儿,让她叫自己娘,如今一想简直觉得天旋地转。现在唯一庆幸的是她向来不是苛刻的人,否则当初要是让亲娘跪了自己,还不得遭天打雷劈啊。
还没等元嘉接受这个现实,她突然又想到了另外一种可能,顿时面色如土:“母后,那……那泽慕……不会是、是父皇吧……”
在她看来,两人既然是双生,那对方的身份应该也不简单才对,一想到两人出生的时间,怎么可能不让她想到这种可能性。
顾清宁也被她那充沛的想象力给吓了一跳,只是她虽然觉得顾泽慕有时候看起来不像个孩子,但怎么也不可能是萧胤吧。
于是顾清宁斩钉截铁地摇摇头:“不可能。他小的时候还尿裤子呢!若真是你父皇,他是绝不会允许自己做出这样的事情的。”顾泽慕小包子的黑历史实在是太多了,作为目睹他一路成长的顾清宁,是绝不愿意相信这是那个从来一丝不苟、力求完美的萧胤。
元嘉也松了口气,若这两人是父皇母后,她恐怕真的要表演一个现场晕倒了。
两人都不知道,她们与真相就这样擦肩而过,后来顾清宁得知顾泽慕的真实身份,简直悔不当初,这却是后话了。
虽说如今知道了母后的身份,但日后相见,想要这般说说话的机会也不多,所以元嘉还是抓紧了机会,问顾清宁:“母后,我能把您的身份告诉皇兄吗?”
顾清宁却想也没想就拒绝了。
“这件事你知道就好,不要再告诉任何人。”
“为什么?皇兄也很想念母后的!”元嘉替哥哥辩白道。
顾清宁淡淡道:“我们毕竟身份有别了,我如今这样,如何担得起他叫我一声母后,况且他若怀疑有人暗中设计,甚至怀疑到威国公府,你又让我如何自处?”
元嘉明白,她是想到了舅舅奉展,她抿了抿唇,却还是坚定道:“母后,皇兄和父皇是不一样的。”
“他毕竟是帝王。”顾清宁轻声道,“从他踏上这个位置开始,江山社稷就被放在了他心头的那杆秤上,不可能有比那更重的东西了。”
元嘉还想说什么,但顾清宁已经制止了她,她也只能叹息一声,不再多劝。
顾清宁转开话题,劝元嘉道:“你这几年做的事情,我都看在眼里,我知道你孝顺,但你不要太沉溺于过去,我们终究都要有新的生活,我只希望你能好好的,这便是我最大的心愿了。”
元嘉点点头,扬唇笑道:“母后放心,我的性子您还不知道吗?谁敢给我受委屈,我会千百倍地还回去,再说,还有皇兄护着我呢!”
听见元嘉这么说,顾清宁也放了心。
这样的相聚很短暂,元嘉似乎还想说什么,顾清宁已经感觉到了那股吸力,还没听清元嘉的话,便已经回到了自己的身体里。
顾清宁顿时一阵恍惚,她看了一眼自己肉呼呼的小手,轻轻地叹息一声。然后她就看到了站在床边盯着她看的顾泽慕,吓了一大跳。
这动静将旁边睡着的陶氏给吵醒了,她迷迷糊糊地看到床边的顾泽慕,也和顾清宁一般被吓了一跳,随后快速地清醒了过来:“泽慕是不是做噩梦被吓着了,来娘亲这里睡。”
顾泽慕低声否认,随后又看了一眼顾清宁才转身离开了。
陶氏担心他,扬声叫了绿柳,自己也披着衣服起来了,绿柳匆匆忙忙点了灯,整间房子顿时亮堂热闹起来。陶氏操心儿子,所以没有看到躺在里侧的顾清宁那一脸后怕的表情。
刚刚那一刻,顾清宁都以为顾泽慕会质问她“去了哪里”,哪怕他没有这么问,她也觉得自己的秘密似乎被他知道了一般。然而后怕之余,又让她那个一直埋在心底的疑问浮现出来。
顾泽慕,究竟是什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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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晚,母子三人连同绿柳都没有睡好,早上用膳的时候,陶氏还忍不住打了个哈欠,谁知这哈欠打到一半,就看到门口款款走来的女子,让她惊讶地把剩下的一半给吞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