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这段时间在书院里饱受臭号的摧残,意志坚定、久经考验的杜锦宁同志并没有被眼前的困难击倒,弯着腰正打算进去,就听“啊”地一声惨叫,吓得她差点被撞着头。
她钻进考号站定,转过头朝外看去,就见一个穿宝蓝丝绸长衫的人正望着她对面的考号。不用说,这位就是跟她一样倒霉的难兄难弟了。不过这人的背影看上去怎么这么眼熟呢
那人此时也转过身来,似乎想找到个同盟军,好互相吐槽一下惨状,但这么一打照面,两人就同时惊叫起来:“是你?”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入场前跟在祁思煜身边的那位狗腿子。
看清楚是杜锦宁,他“哼”了一声,转过身去,心里暗叫倒霉。
今天也不知是撞了什么邪,不光抽了个臭号,还跟这位不识抬举的乡巴佬坐对面。
杜锦宁亦是同样的想法。狗腿子什么的,最讨厌了。
她懒得理会对方,动手开始收拾考舍。
她先将考号里看不清颜色的铺盖卷卷起来放到了门口。现在天气热,她完全用不着这东西。一会儿兵卒来了会把这东西给收走。
那人听到响声,转过头,便看到杜锦宁考舍外面的铺盖卷。他转头看看自己考舍里的铺盖卷,皱着眉正思索着是不是要学着杜锦宁把它扔出去,就听“踢踢踏踏”一阵脚步声。
他转头一看,就见甬道上走来了一个人,到了他旁边的考号前站定,看看自己手里的牌子,再看看考舍上的标注,哀号了一声:“天哪,怎么这么倒霉。”
狗腿子看样子也是个忍不住话的,一听此言顿时找到了宣泄口,抬手朝那人道:“这位兄台,你还不是最倒霉的,我才是最倒霉的。你那还好些,起码隔了一个考舍。”
新来的那人正要答话,视线扫过杜锦宁,想说的话立刻忘到了脑后,惊喜地叫道:“啊,你是杜锦宁?这么巧。”
杜锦宁也觉得巧,直起身来拱了拱手:“周兄,没想到咱们这么有缘。”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府试时坐她隔壁的周致。
“可不是有缘。”周致看看自己的考号,再看看杜锦宁的,苦笑一声,“都抽到臭号。”
虽说他这个号比杜锦宁那个好一些,毕竟中间还隔了一个考舍。但这可是八月初三,南方的天气依然十分炎热,茅厕的气味能传到附近的六七个考号。他这个考舍跟杜锦宁那个,并无太大的区别。
“咱们这也叫做臭味相投了,哈哈。”杜锦宁幽了个默。
“哈哈,果然是臭味相投。”周致笑着摇了摇头。
狗腿子没想到周致是杜锦宁的熟人,且还不理他,他脸上的笑容顿时就挂不往,沉下脸来,转身打算钻进考舍里去。
周致看到他不高兴,这才想起自己刚才的举动有些不礼貌。他连忙对狗腿子拱手道歉:“对不住,对不住,这位兄台。在下兴宁县周致,幸会幸会。”
听到是兴宁县人,跟杜锦宁不是一伙的,而且周致的态度很好,狗腿子这才脸色稍霁,不冷不淡地抬了抬手:“府城杜哲彦。”
周致看了看杜哲彦,再看看杜锦宁,直觉里觉得两人间的气氛不对,不过还是活跃气氛地开了句玩笑:“你俩都信杜,五百年前是一家啊。”
“哼,谁跟他是家!”杜哲彦冷哼一声。
杜锦宁并不是个好脾气的,这人三番两次挑衅自己,她不愿意在这个地方闹事,也就忍了。
此时见杜哲彦还没完没,她皱着眉歪着头似乎在想着什么,没有马上说话。
杜哲彦自以为杜锦宁怕了自己,得意洋洋地转过身去,低头弯腰正要往考舍里钻,杜锦宁忽然笑着对周致道:“他确实不跟我一个姓。认了主子的奴才,怎么还能有姓,不都统一姓‘奴’吗?”
“你……”杜哲彦没想到杜锦宁敢还嘴,话还说得那么难听,他顿时气绝,转身就想大骂,却不想“咚”地一响,脑袋撞在考舍门头的横梁上,好家伙真叫一个地动山摇,一排七八间考舍顶上的灰尘扑簌簌地往下落,早些进去的考生被落了满头满脸的灰。也幸亏房梁结实,否则就不是落灰那么简单了。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你们在这儿搞什么?”
此时虽还没开考,但考舍里还是有兵卒巡逻的,听到响声赶紧跑了过来。
此时有考生灰头土脸从考舍时钻出来,满腹怨念,开口就告状:“官爷,有人用力撞考舍。”
因这里是考场,不能大声喧哗,周杜他们说话都压了些声音,那人离的又有些远,并没听到杜锦宁与杜哲彦的口角。离得近的或许是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处事原则,并没有出声。
考场闹事是要赶出去的,情节严重的还要惩罚。周致自觉是自己多嘴开玩笑才引来两杜这番口角,忙指着还一脸懵逼两眼蚊香圈、没回过神来的杜哲彦道:“是他不小心撞了头,不是有意的。”
杜哲彦这一下撞得结结实实,那滋味可想而知,眼冒金星,头痛欲裂,没准还有点轻微脑震荡,直到现在回不过神来。
兵卒见他捂着额头眼眶都红了,便知他不是有意的了——除了练铁头功,谁有意拿脑袋往房梁上撞呢,除非有病。
他脸色稍霁,不过语气仍十分严厉:“出进看着点。幸好房梁结实,否则撞倒了,不管你有意无意,统统以扰乱科考罪论处。”
说着他两眼一瞪:“进来了的赶紧进考号里去,不许在外面闲逛说话。”
几个出来看热闹的顿时作鸟兽散。
第398章 全力以赴
周致的面色十分古怪。
他看了杜锦宁一眼,心里发誓以后决不能与杜锦宁为敌,否则真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他绝对不相杜锦宁说那话的时机不是捏准的,而是无意中凑巧。
这小子蔫坏蔫坏的。
当然,光是使这点小心机还不至于叫周致觉得可怕。可怕是杜锦宁心思的缜密与对人心的把握。
她肯定是知道考舍的房梁是结实的,否则绝不敢让杜哲彦去撞——她可是府案首,不可能为了惩罚一下杜哲彦把自己的前程搭进去。她要这点都想不到,也拿不到府案首。
其次,她也一定知道他、杜哲彦,甚至附近考号的考生,都会息事宁人,不敢把事情闹大的。这种对人心理的把握,就比较可怕。
最可怕的是,这所有的思忖与算计就只在那一瞬间。
杜锦宁早在杜哲彦撞头的时候就进了考舍坐下了——不坐不行,考舍太矮站不起来,此时正默默地坐在那里看热闹。
要不说颜即正义呢。那个二十来岁的兵卒看到杜锦宁长得好,年纪小,睁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一副乖宝宝模样,忍不住就夸奖了一句:“看看人家这位小相公,就老老实实地不给人添乱,大家都学着点。”
杜哲彦此时己缓过劲儿来了。他知道攀咬出杜锦宁来,杜锦宁得不着好,他也跑不掉,决定先忍下这口气,正弯腰进考舍呢,没想到就听到了兵卒这句话,他差点又撞着了头。
大家各自进了考号装鹌鹑,甬道上很快就安静下来。
杜锦宁这才起身,弯着腰转过身,将粗麻布拿了出来,开始打扫卫生。
这卫生她做得极仔细,不光把那两块板子擦了一遍,还把墙角都清扫了一遍。粗麻布进来时被弄湿了,搞卫生正合适。
战绩自然卓然,在墙角的老鼠洞里赶跑老鼠一只,收获小强三只,虫蚁若干。
茅厕边有清水,杜锦宁趁兵卒不注意,舀了水将抹布洗了,并洗了手。回来之后,她将两块布晾着,然后将两层外衣脱下来,折了两折,铺到了座位上,这才坐了下来。
刚才真是热死她了。
杜哲彦看她害自己脑门上撞个大包,竟然跟个没事人一般,忙出忙进地打扫个卫生还打扫得这么欢快,他心里呕得快要吐血。
可之后看到杜锦宁考舍里跑出来的老鼠,还有蟑螂,他忽然觉得浑身发痒。
本想像杜锦宁这样也搞一下卫生,但一来他打小是奴仆伺侯大的,从没做过这种事,二来也不想较仿杜锦宁,让杜锦宁笑话他,他最后只把铺盖扔出来就完事,剩下的时间就坐在那里发呆。
倒是周致扯了衣摆,学着杜锦宁的样子把卫生搞了一遍。
大家算是进来得早的,外面还有考生陆续进来。杜锦宁搞完卫生,估摸着时间还早,且还有得等,干脆趴在横板上小憩了一会儿,补了补眠。
大半个时辰后,天便已暗了下来,一队队的士兵在甬道里跑动,最后两个站到了杜锦宁和隔壁考号的中间,背靠背站着。
杜锦宁睡不安稳,早在他们跑动的时候就醒了。此时看着这两位兵卒,对他们真是万分同情。
紧接着,卖文房四宝和订饭菜的胥吏也过来了。这次的文房四宝跟府试一样,但质量明显要好一些。除此之外,她还买了火石和几支蜡烛。
周致和杜哲彦除了买这两样,还买了好些蚊香。
不一会儿,学政带着一行人在甬道里走了过来,对考号一一巡视。
巡视过后,举着试题的差役便在甬道中走动起来。
院试的题目是二文一诗。
杜锦宁把题目抄下来,外面的天色就渐渐黑了下来,订好的饭菜也送来了,她吃过晚饭便赶紧去上了个茅厕,回到考号她也没点蜡烛,而是拿出自己带来的一支香点燃,然后将那块粗麻布挂在门梁上,作了个门帘,隔断了外面的视线。
接着她将一件外衣铺在横板上,另一件厚实拿起来当被子盖在身上,和衣躺下了。
古代没有热岛效应,晚上还是挺凉的,不盖点东西不行。
杜锦宁这种香是特制的,不光驱蚊的效果十分好,而且还有一股十分好闻的清香。在狭窄且封闭的考号里弥漫开来,足够驱散隔壁茅厕的臭味。
大概是吃饱喝足打算睡觉了,渐渐的上茅厕的人多了起来。尽管茅厕与杜锦宁的考号中间并不是共用一层木板,但声音还是能传过来。而原先打扫得干干净净没什么异味的茅厕也开始飘散出臭味来。
杜锦宁叹了一口气,从考篮里拿出那块细棉布,将自己的半边脸蒙上,便是连耳朵都遮了个严实,这才重新躺下。
考号里燃着驱蚊逐臭的香,身上盖着薄厚适中的衣服,考号里干净没有虫咬,杜锦宁躺在伸不直脚的考号里,不一会儿就沉沉睡去。
对面的杜哲彦却十分苦逼,臭味,拉尿声,还有即便燃了香依然在耳边嗡嗡叫的蚊子,身上似乎还有跳蚤在咬。他把铺盖扔了之后,又没有什么可遮盖的东西,身上有些发冷,辗转了一晚上都睡不着。
如果对面的杜锦宁跟他一样,他心里还好受些。可眼见得对面门帘后没有丝亳动都,显然是睡得很熟了,他心里又妒又恨,就更加烦躁难安,完全没有睡意了。
他干脆爬起来点着蜡烛打算做题,可前天凌晨就起床了,在贡院门口等了半天,进来后又折腾到这时候。在烛光下望着题目,脑子里怎么也想不起该写什么。最后只得吹灭蜡烛,重又躺了下去。
周致的情况比杜哲彦又好很多。他虽也受蚊子骚扰,身上也发冷,但搞过卫生又心中无事,辗转了半个多时辰,终于睡意战胜了蚊子与寒意,睡了过去,不过睡得并不安稳。
杜锦宁的睡觉质量一向很好。这一觉一直觉到天色微明,到了生物钟起床的时间了,她这才睁开了眼。
她打开木板,在兵卒的监视下走到水缸边,解开蒙面的布巾,捧着水洗了一把脸,便又将布巾蒙上,憋着呼吸上了个茅厕,回到考号里,开始做题。……
第399章 心学?
第一题的题目是:是非之心,人皆有之。
这是出自里的一段话:“恻隐之心,人皆有之;羞恶之心,人皆有之;恭敬之心,人皆有之;是非之心,人皆有之。”
看到这个题目,杜锦宁陷入了沉思。
赵良师从于祁元道祁先生。祁先生作为当世大儒,自然是以学说立世的。十几年前去世的张载提出以“气”为核心的宇宙结构说,这个“气”指的是孟子学说中的浩然之气,阐发了孟子的“民本”思想。祁元道是气学的倡导者,并将气学进一步完善和发扬光大。
这是杜锦宁第一次这么近距离接触到历史上的人物。
而陆九渊这个名字,齐慕远提的时候杜锦宁没感觉,可这会子她想起历史上也有一个陆九渊来。
历史上的陆九渊是南宋人,因讲学于象山书院,被称为“象山先生”或“陆象山”,是心学的代表人物。如果按照历史进程,要是历史不拐弯,现在也应该是南宋的时间段了。那么这个陆九渊会不会就是南宋的那个陆九渊呢?一样是在书院里做先生的,只不过一个是北山书院,一个是象山书院而已。但陆九渊不是从别的地方刚到北山书院吗?没准就是象山书院呢。
如果真是如此,那么她投其所好写符合他心意的心学学说,想来应该能取院案首吧?
县案首、府案首的名头,在考前检查中还是挺好用的。要是竞争者只有齐慕远而没有那什么祁思煜,她或许还不好意思这么作弊。但祁思煜的做法实在让她恶心,她可得好好争一争这个院案首才行。
要知道主考官是赵良,赵良可是祁元道的弟子。陆九渊作为被赵良邀请来做阅卷官,于情于理都得给赵良些面子。把院案首的名头给祁思煜,就是他还人情的方法了。反正是陆九渊取的案首,别人也没法说赵良徇私舞弊。
虽说院试是要弥封糊卷的,但初试与覆试过后还得进行综合评定。陆九渊真要把院案首给祁思煜,是完全可以办到的。
所以她得全力以赴,写出挠到陆九渊心痒处的文章来。如此才能在祁思煜手里把案首夺过来。
就算此陆九渊不是彼陆九渊,她把自己的观点提出来,即使不能迎合阅卷官,也能让人耳目一新。毕竟在院试这种层次的考试中能有自己独特见解的学子,还是极少见的。大多学子都是老师怎么教,他们就怎么说,人云亦云。
打定了主意,杜锦宁便提笔写了起来:“良知者,孟子所谓‘是非之心,人皆有之’者也。是非之心,不待虑而知,不待学而能,是故谓之良知……”
与县试、府试一样,第一场考试的第一篇文章,十分重要。这篇文章写得好,取中的几率就极大;要是文理不通、词不达意,这份试卷就直接黜落,后面的文章再无需多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