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晤一听就来了兴致。
有了《种田记》和殿试那篇文章垫底,他丝毫不觉得杜锦宁这是空口白话、胡吹大气。事实已经证明,杜锦宁在话本里写的再生稻是实实在在存在的,能够增产增收的。那么杜锦宁在金銮殿上所说的话,难道还能是信口开河不成?
他兴致勃勃地问道:“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这话听着新鲜。你刚才所说的那些,就是科学技术吗?”
“不止。这科学技术不光指工具的改进,还指种子、肥料等方面的改进。皇上也知道粮食是种子种出来的,种子的好坏至关重要。遇上不好的种子,不管你把田地伺候得再精致,也收获不了多少粮食。”
赵晤赞同地点了点头:“确实如此。”
对于立志于要做皇帝的皇子来说,农事是需要他特别关注的事情。所以赵晤虽然也锦衣玉食,但对于农事并不陌生。
“那么如果咱们让人反复实验,改良稻种,研究出更高产、抗寒抗热和抗病性极好的种子,是不是就能让粮食增产增收呢?肥料也一样。大家都知道人的营养是需要均衡的,需要米、肉、蔬菜、水果搭配着吃,才不容易生病。庄稼也是如此。但我看庄户人家种田,就只使一种肥料,这就导致了庄稼不能长得更好,从而生产更多的粮食。”
听杜锦宁在那里侃侃而谈,赵晤和齐慕远还好,还能保持淡定,可一众进士就听得一愣一愣的。
这小子打哪儿知道的这么些理论,敢在皇上面前信口胡诌啊?还营养均衡。庄稼也需要营养均衡?没听说过啊。
倒是有那一两个深知农事的进士若有所思。
“你刚才说需得从好几个方面入手。除此以外,还有哪些方面?”赵晤又问。
“草民的文章里也提过,种田需得因地制宜。哪些地方适合种什么,可能当地的庄户因为见识浅薄,只知道遵循祖辈的种植经验,因循守旧,不知改进。这就需要朝庭派懂行的人去,研究当地的气候风土,推广更适宜当地种植的经济作物,以达到物尽其用的目的。比如某个地方特别适宜种植棉花,那咱们是不是让他们专门种棉花而不种粮食呢?京城这边适合种粮食的耕地就可以不再种棉花,全部都种粮食。到时候拿粮食换棉花,既能为大宋增产创收,又能保证当地百姓因增产而生活得更好。”
杜锦宁拱了拱手:“这些要说清楚,需得费不少时间。如皇上不嫌草民罗嗦,草民回去之后拟一个折子,专门详谈这个问题。”
第657章 六元及第
赵晤正听得兴趣盎然呢,见杜锦宁忽然就收了口,他愣了一愣,这才发现两人已说的太多了。
他每日有许多政事要处理,召见这些新科进士也是有时间限定的。在杜锦宁身上花的时间多了,那么别人那里务必得减少谈话的时间,否则他就得用休息时间来处理堆积下来的政务。
想到这里,他越发地欣赏杜锦宁。聪明有才、口齿伶俐、见识广博、长得赏心悦目,还如此知进退、识大体,这样的人不封个状元,他怕是违背了天道,皇位都坐不稳哩。
于是他道:“杜锦宁,你才华卓绝,所写的文章座师和太学的夫子们都夸好;殿试时的三篇文章更看得朕心潮澎湃,激动不已。刚才一席话,也给朕开了一扇大门,让朕知道如何促使粮食增收。你虽年幼,但才学却是所有进士里的佼佼者,朕封你为本恩科的新科状元。”
杜锦宁上前磕首行礼谢恩。
赵晤扫视了殿里十个进士和一些官员,继续道:“你一个农家出身的寒门子,听说只用了三年时间参加科举,一直是县案首、院案首、府案首、解元、会元。现如今再加上状元,就是六元及第了。”
皇帝面前,是不缺的就是捧哏奉承之辈。
赵晤的话声未落,就有一个礼部的官员激动万分地跑出来,伏地跪拜,大声道:“皇上皇上,三元及第就已是国之祥瑞,我鸿庆元年出现了六元及第,这是国之大瑞啊。”
“国之大瑞,皇上大瑞。”在场的官员都跪了下去,开口高呼。
齐慕远毫不犹豫地跟着官员们跪了下去。
其他八个进士你看我我看你,赶紧跟着齐慕远一起跪了,心里都震惊不已。
县案首、院案首、府案首、解元、会元、状元,这是能舞弊得来的吗?饶是杜锦宁是赵晤的亲生子,也不敢这么做吧?而且不听皇上刚才所说的吗?这杜锦宁竟然是农家出身的寒门子!这怎么可能?这么小的年纪就取得这样的成就,这还是人吗?
看来,这真是国之祥瑞啊!唯有昌明盛世,才会出现像这样妖孽一般的人物,来辅佐皇上,创造更辉煌的未来。
赵晤笑得合不拢嘴。
他要的就是这样的效果。
因为不是先皇下旨传位,而是手刃兄弟夺得的大统,他多少有些名不正言不顺。现在在恩科上出现六元及第,国之大瑞,那些角落里的杂音就应该消失了。
“杜锦宁,朕封你为翰林院修撰,以后好好为朝庭效力。”赵晤道。
这是旧例,所有的状元都会被授予这么个官职,从六品。翰林院相当于皇帝的秘书机构,翰林院修撰主要职责是掌修国史,掌修实录、记载皇帝言行、进讲经史,以及草拟有关典礼的文稿等事。
杜锦宁尽管不满意,还是磕头谢了恩:“多谢皇上。”
赵晤让大家起身,这才看向齐慕远。
就在大家期待之时,赵晤却跳过了齐慕远,直接看向第三名的那个老头儿:“你叫姚荣观?”
“是是,姚荣观给皇上请安,祝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姚荣观哆哆嗦嗦地跪了下去,连磕了三个响头。
“你是豫州安阳人?”
“是的,皇上。”
“好,朕封你为本科新科榜眼,授翰林院编修一职。”赵晤道。
翰林院编修是正七品,榜眼与探花历来都被授予这么个职位。
姚荣观傻了眼。
他有一肚子话要在这朝堂上说,有多少锦绣文章要在这里当着众人显摆。为了这个,他这两天可没睡着觉,就等着逮个机会表现呢。
可怎么皇上却什么都不问就授予他官职了呢?这差别,跟杜锦宁怎么这么大呢?
虽说跳过齐慕远被封为榜眼,他应该很高兴才是,但被区别对待,他很是失落啊。
赵晤却没兴趣跟这位榜眼多说什么。
尽管姚荣观的文章写得不错,但观念陈旧,人云亦云,丝毫没有创新。杜锦宁和齐慕远年纪虽轻,却提出了不少让人亮眼的建议与观点,但在这位姚荣观的文章里,他只看到了满篇的阿谀奉承和拍马溜须。大概那些臣子以为他喜欢看这些,这才把姚荣观取在了第二名。
要不是怕大臣上折子说他选的状元、榜眼太年轻英俊,说他看年纪看颜值,不看真才实学,而其他七位进士也没有提出什么让他眼前一亮的建议,他还真不想封这位姚荣观为榜眼。
示意姚荣观退下,他这才看向了齐慕远,兴致又被提起来了:“齐慕远,朕听说你打十四岁起,就一直去衙门里协助办案,朕想知道你遇见过的最离奇的案子是什么样的,对于刑部律法,你有什么好的建议?”
这就是家世的好处了。
齐伯昆是天子近臣,君臣之间聊天的时候不仅仅只是聊国家大事,累了的时候也会聊一些家事。所以赵晤早在做皇子时,就时常听齐伯昆说起自家这个孙子。齐慕远做的事,也传到了赵晤耳里。
齐慕远自然不胆怯,从从容容地在御前对答,把一件案情说得生动离奇,让大殿的臣子、太监以及新科进士们听得一惊一乍,兴致盎然。
说完案件,齐慕远道:“草民在桂省,跟过五名县令跟踪案情,又协助过其他七位官员破案。草民深深觉得破案是一件十分专业的事,不是每一个县令和县尉都擅长的。臣以为,如果皇上能在刑部专设培训机构,把县尉、通判等官员定期召来培训,加强他们的能力,必使所有犯罪都能所以遁逃。”
“你说的有道理。”赵晤没想到自己不过是表现一下自己对齐伯昆的信宠,多问了齐慕远一句话,就获得了这样一个好建议。
屁股决定脑袋。赵晤作为皇帝,自然是想要中央集权,把所有的权利都抓归自己手里,免得有人生了异心,动摇赵家皇权的根基。
而那些县尉、县令等官员一派下去就是几年甚至十几年,跟京城联系不多,心思就容易散。如果依齐慕远这建议,他就能时不时地把当地的县尉、通判这些人都集中起来培训培训,给他们洗洗脑,也能增强中央对地方的掌控力。这些官员几年一调,也能对县令、知州、知府这些人起到一定的监督作用。
第658章 我是不会放手的
在这个大殿上,除了赵晤,还有三卿六部几位官员。
刑部尚书一听这话,心里也高兴得紧。只要皇上重视他们刑部,他的权力就更大了。
齐伯昆也在这里,看到皇上对孙子的提议深以为然,心里高兴之余,对杜锦宁的感官就更复杂了。
虽说这些年他对齐慕远也悉心教导,可他也就回漓水县的那两年清闲一些,其他时候都忙于政事,根本没有多少时间来教导齐慕远。可以说齐慕远之所以有现在这样的出息,除了他自身资质不错和他这个祖父的影响,更多还是来自于杜锦宁。
杜锦宁那孩子不是一般人,眼界之广、心思之深,便是齐伯昆这个搞了一辈子政治争斗的人有时候都自叹不如,这大概是来自于一种天赋。偏这孩子心思正、不忘本心、心怀天下。齐慕远跟他一起长大,眼界、胸襟也开始偏向于杜锦宁。
这也是即便现在齐伯昆发现自己孙子被掰弯了,对杜锦宁也丝毫恼恨不起来的原因。
这样卓越到完美的孩子,有谁不喜欢呢?更何况杜锦宁长得比好些女孩子都出色。齐慕远倾慕于他,齐伯昆觉得再正常不过了。
养小倌儿可是古而有之的富贵爷儿们的喜好,所以男男之好,齐伯昆还是很容易接受的。
现如今齐伯昆看到两个容貌出众、气度非凡、才华备受瞩目的孩子并肩站在这金銮殿上,大受皇上的赞赏,他骄傲自豪之余,内心也是复杂和崩溃的。
他的曾孙子啊,什么时候能抱上?
最后,齐慕远被赐予探花名号,授职于翰林院编修。
一甲三人被问话,因为皇上的态度明确,殿里所有人都看得清楚,三人中皇上第一看重的是杜锦宁,第二是齐慕远。之所以把姚荣观放到榜眼的位置,一来可能是他这颜值实在当不起探花之名,二来也是因为他是寒门出身。
新皇登基,重点扶持寒门子,这对于世家来说可不是什么好消息。
对于其余进士,赵晤只略问了一两句就算是把这场面给走完了。余下的那七人,自然都是二甲,都授予庶吉士官职。第四名传胪是要在传胪大典上唱名的,赵晤重点考察了姓钟的进士一下,发现他口齿还算清晰,声音也还行,便没有再改动,把他被封为传胪。
大太监在赵晤的示意下,领着他们磕拜谢恩,再将他们领了出去,直接送出了宫门。
迈出宫门,待得离宫门前的护卫远了,几个进士就迫不及待地恭喜起杜锦宁和齐慕远来。
他们也算是看出来了,不管这两人有什么背景,那都是有真才实学的,倍受皇上看重。年轻、有才、有背景,这样的人前途之广大,是他们不敢想像的。
而榜眼的老头儿须发都花白了,也没几年好活,估计还没爬上四五品官就已经要回家怡养天年了,不过是来京城过一把当官的瘾。所以还是赶紧跟杜锦宁和齐慕远这两个风华正茂的少年搞好关系才是正经。
杜锦宁在大殿的时候还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可现在却是一副平易近人的姿态。齐慕远被她用手肘拐了一下之后,那张平素没什么表情的脸上也堆起了笑容,跟众位进士寒喧。
榜眼老头儿也是个心思活络的,尽管在大殿上被皇上有意冷落有些不舒服,却也不敢脱离大家独自离去,把这份不满表现出来。
他也堆起笑容道:“这一届同年里,咱们居于前十,一块儿被皇上召见也是缘份。不如咱们去得月楼聚一聚,趁此机会咱们也亲近亲近?”
令他郁闷的是,听了他的话,大家的目光竟然都落在杜锦宁身上,似乎等着他拿主意。
他们这么一群老头儿和成年男子,去吃个饭还要由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做决定,还真是荒唐。但谁叫人家是状元,还是六元及第呢?
杜锦宁的笑容敛了一敛,道:“传胪大典尚未举行,我们就去酒楼里喝酒庆贺,要是被皇上知道了,怕是要留下不好印象。所以这顿酒,不如留待传胪大典之后再喝,各位觉得如何?”
这话一出,榜眼老头儿顿时惊得一身冷汗。
他们都是一路从童生考上来的,自然知道如果鹿鸣宴都还没举行就开始狂欢,到头的功名都会被主考官剥夺。现在这情况虽有不同,皇上金口玉牙不容易变卦。但传胪大典过后找个理由让他们卷铺盖走人,还是轻而易举的事。
他这么大把年纪,做事如此不稳重,还不如眼前这位年纪轻轻的小子想得深远。
他诚心诚意地朝杜锦宁作了一揖:“是我考虑不周,杜相公说的是。”
大家各自在宫门前散去。
杜锦宁跟齐慕远一起朝前走了一段路,待跟其他人离得远了,她才开口道:“关嘉泽他们还要参加朝会,这关系到他们去哪里任职。所以下午我会让他们到我那里去,大家一起商量商量。你如果有空,就一块儿来吧。”
“好。”齐慕远答应一声。
杜锦点点头,指着前面道:“我的马车停在那头,我过去了。”挥挥手正打算往那边走,就听齐慕远唤了一声:“锦宁。”
杜锦宁停住脚步,转身朝他看去。
齐慕远黑黝黝的眼眸直直地看着杜锦宁,低声道:“我喜欢你的事,我昨晚跟我祖父说了。”
“啊?”杜锦宁张大了嘴巴。
齐慕远不由微笑。
“你、你说什么?”杜锦宁好不容易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我跟我祖父说,我喜欢的是你,我不会娶媳妇的。”齐慕远道,“短时间内,祖父不会逼我成亲了。”
杜锦宁默默望着齐慕远,目光渐渐变得复杂起来。
良久,她叹息道:“你这样,何必呢?”
齐慕远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杜锦宁,目光里充满了柔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