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先看了一眼知州和同知办公的地方,看到果然锁着门,她便没往那边去,而是一个个衙门逛了过去,每到一个部门,她都会在门口站一会儿,等里面的人看清楚她身上的官服,不敢不向她行礼时,她便轻轻点头,往下一个衙门走去。
把各个衙门逛了一圈,让所有人看到她了,她这才一言不发地朝外面走去。
一直跟在她身后的那个衙役看到这情景,越发一头雾水,不知道杜锦宁这个举动意味着什么。
说实话,这些地方小吏因为不需要执行官员原籍回避制度,基本都是本地人,关系盘根错杂。不说杜锦宁,便是当初知州曹大人初来乍到,也在他们手里吃过不少暗亏,差点被架空。后来还是靠着各种手段才站稳了脚跟。
知州的面子都不给,更不用说杜锦宁这样年纪轻轻的同知了。
她现在这样,一个个衙门去站一站,又不跟大家套近乎,连个招呼都不打,架子端得足足的,是个什么意思?
杜锦宁出了衙门,就直接上了马车,吩咐汪福来道:“去城外庄子上。”
姚书棋连忙给汪福来指路。
杜锦宁本就打算去庄子的,所以一早就带着姚书棋出来。刚才杜锦宁进衙门时,姚书棋还充当长随,跟着杜锦宁进衙门里逛了一圈。
姚书棋买的田地离润州城足有十多里,马车出了城又走了一顿饭功夫,这才到了庄子上。
这个庄子配着二百亩田地,原是一个地主的。庄子上还有一处宅子。姚书棋把它都买了下来。
庄子上的佃农虽没签卖身契,不过一直佃着原先那个地主的田地来种。这会子忽然换了个东家,而且这个东家还拿了一种他们没见过的稻种,叫他们现在就育苗,不听话的就不再佃田地给他们,他们都惶惶不安。
这会子听到东家来了,庄头领着每一户的户主都迎出了庄口。
杜锦宁在马车上就脱了官朝,换上了常服。此时一身月白色锦锻长袍,十足的翩翩佳公子模样。看到新东家是这样一个后生,佃农们的心都凉了。
一看就不靠谱啊。
杜锦宁看到一张张愁绪不展的脸,转头问姚书棋:“双季稻和占城稻种的事,你都跟他们解释了吧?”
“解释了的。但他们没听说过,更没种过,心里不安,生怕到时候没有收成,明年闹饥荒。”姚书棋道。
杜锦宁点点头,走到一个土坡上站定,环视了在场的人一圈。原先因杜锦宁的年轻俊美还有些“嗡嗡”的议论声,随着她目光的扫视而停了下来。
“我知道你们担心什么。”杜锦宁没有废话,直接进入正题,“那么现在给你两个选择,一个是另外佃别人的田地来种;如果不愿意走的,那么可以跟我签一个契约。咱们约法三章,如果今年的粮食收成少于二石一亩的,我不光不收你的租子,还补贴大家每户十五两银子。如果每亩粮食收成在二石至三石之间,我不收租子,不过也不会补贴;如果每亩多于三石粮食收成,我收大家两成租子。”
见大家一副不敢置信的表情,她道:“这些咱们可以直接签契约按手印,到官府去立红契。”
“不过……”她提高了声音,“如果佃我的田地耕种,就必须听我指挥,一切按我的要求来做。这个,也要写到契约里去。如果不按我的要求做,不光没有收成与补贴,当即赶出庄子去。”
大家听到原先的条件而亢奋的情绪,一下子冷静下来。
他们你看我,我看你,谁也拿不定主意。最后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到了庄头身上。
庄头相当于村长,虽也有东家指定,但大部分的庄头都是大家自发选出来的。
这位庄头姓宋,五十多岁年纪,身板硬朗,精神矍铄。
他清了清嗓子,对杜锦宁道:“杜东家的为人,我们自然相信,更不用说还立了契约。如果粮食欠收,大家吃不上饭,我相信杜东家一定会按着契约上的约定补偿我们的。”
“不过,老头儿我想代表大伙问问,如果今年粮食欠收,到明年杜东家仍要按自己的想法种田吗?杜东家现在就育苗,要种什么双季稻,这种说法是从哪里听来的?”
杜锦宁就看了姚书棋一眼。
姚书棋立刻站了出来,笑道:“大家还不知道我们东家是什么人吧?东家是今年的新科状元,现被皇上派到润州来做同知,官阶六品。东家年纪虽轻,却一直钻研农事,去年提出再生稻,使得京城的稻田增产了五成还多……”他将杜锦宁在农业上的成就好好吹了一波。
待姚书棋说完,杜锦宁就道:“如果大家觉得我不靠谱,可以不佃我的田地。这件事不强求。”
第718章 各自思量
宋庄头也知道全庄子上的人盯着自己,他需得拿个主意。
说实话,尽管这个姚管家把他家少爷吹嘘得跟什么似的,但宋庄头一个字都不信。
一个毛都没长齐的毛头小子,也不知去哪里看了几本书,就想来指挥他们这些种了一辈子田的庄稼汉种田,简直是怡笑大方。
不过谁叫人家有钱呢?眼都不眨地买了三百亩田地,还制定出这样的补贴条款来。如果他守信,亩产不到二石真能补贴每户人家十五两银子,这买卖对于他们这些在地里刨的庄户人家来说相当划算了。
这么一笔划算的买卖,还是做得的。
至于杜锦宁说的三石产量以上,收两成租子,直接被他忽略过去了。
他种了一辈子田,除了某几年老天爷赏饭吃,特别的风调雨顺,那田地又被伺弄得特别精心,也才能产出三石的产量。至于亩产三石以上,他还真没见过。
这位长相俊美的小少爷真是无知者无畏,都敢说出三石以上才收租子的话来。
想来想去,他觉得完全可以试一试。
他点头道:“好,我跟杜东家签个契约。”
一听宋老头竟然答应签约,其他人就“嗡嗡嗡”议论起来。
有人问宋老头道:“宋庄头,这契约真能签?”
宋老头是个老成持重的人,这么重大的事,他可不想担责任。
他摇摇头,道:“我不知道,我自己的意思不代表大家,大家还是想清楚了再说。”
那些听到他签契约而蠢蠢欲动的人,听了这话又犹豫起来。
杜锦宁自然听到宋老头这话了,她也不恼,就当没听到一般,转头对姚书棋道:“姚管家你去请里长过来,让他做个中人。”
“是。”姚书棋答应一声,带着一个护院骑马去请里长了。
那些庄户人家一听请里长来,又是一阵“的议论声。
杜锦宁的条件,他们自然是动心的。不管田里的收成如何,反正有杜锦宁的赔偿垫底,他们的生活是有保障的。
一般地主家的租子是四成左右,每年的收成交了租子,再交了赋税,就所剩不多了,他们的日子过得很艰难。但到处都这样,佃任何人的田来种都没什么区别。
现在好不容易来个傻子少爷,拿银钱不当回事,他们要是不占这便宜,那才是傻子呢。
唯一让他们担心的,就是这位俊美的杜东家,竟然还是个官儿,而且官职还不低,据说是仅次于知州大人的存在。
知州哩,比县令还要大的官。官官相护,他们衙门里的都是自己人。要是到时候粮食欠收,杜东家跟他们的立的契约忽然说不作数了,他们想到衙门里去告都告不赢。只得忍气吞声,卖儿卖女,才能度过这一年的难关。
所以这件事不得不慎重。
现在杜东家主动提出要请里长作保,好歹是有一点保障吧?里长大家还是熟悉的,有个熟悉的人作保,他们的心也安定一些。
宋庄头的亲家姓龚,他左思右想都拿不定主意,挤到宋庄头身边,问他道:“你这么爽快的跟他签契约,是有把握还是……咱们是亲家,打断骨头连着筋,你可得跟我说实话。”
其他人都竖起耳朵听。
宋庄头摇摇头:“没把握。”
龚老头瞪大了眼睛:”没把握你还签?你就不怕到时候没收成他又不赔银子,你日子过不下去?我告诉你啊,到时候可不能卖我外孙和外孙女。”
宋庄头本不欲多说的,免得到时候真没收成,害得人家卖儿卖妇女,被庄子上的人埋怨。
可被亲家这么一刺激,他忍不住道:“不签你难道还有好去处?哪里有这么多好田地来给你佃?还有,佃别人的田地来种,你是不是要搬出去?哪里有给你落脚的地方?”
他这一连串的话,问得龚老头和大伙儿都哑口无言。
是啊,每一个地主都有自己用熟了的佃农,他们一户两户人家还好,这么几十户人家跑去佃田地,哪里有这么多空余的田地给他们佃?能让他们佃上的,肯定都是别人挑剩了的旱地或新开出来的荒地。这样的田地,哪里能有什么收成?而且,新的东家是个什么样的秉性也不知道,万一比眼前这的个杜东家还要不好呢?
另外,庄子上的房屋虽是他们建起来的,但土地却是原先的那个地主的。现在那个地主把田地连庄子都买给杜东家了,杜东家要赶他们走,他们根本没理由赖在这里。而离开了这里,他们去哪里落脚?就算新投奔的东家可以让他们落户,但建一个屋子也要花不少银钱吧?有这几两甚至十几两银子,他们为什么要离开这里?就因为眼前这个杜东家不靠谱?
不靠谱的是他们这些人吧?
这么一想,大家忽然觉得别无选择。
于是有些人便咬咬牙道:“杜东家,我们签。”
“我们也签。”
人都是有从众心理的,那些没想明白这其中道道的人经别人一分析,也发现不签不行,只得跟着大家道:“我们也签。”
杜锦宁的脸上这才露出笑容来。
说实话,她还真怕这群人跑了。
没有佃农耕种她的田地,损失点钱财倒无所谓,可这耽误她的大事呀。她制定出那一系列的赔偿制度,而且把租子减少到两成,就是为了留住这些人。
她要挣钱,多的是生意可做,用不着在这群面朝泥土背朝天的农民身上搜刮油水。
不一会儿,里长就被姚书棋请来了。
在买田地的时候姚书棋就跟他打过交道,他又知道杜锦宁是同知,对杜锦宁自然热络得不行,当即给大家作保,在契约上签字画押。
杜锦宁道:“明日我让姚管家去衙门里办了红契,再一一发还到大家手上。这契约一式三份,大家自己拿一份,我一份,里长那里再保存一份。”
见杜锦宁这个契约签得这样郑重,大家的心又定了几分。
送走了里长,杜锦宁并没有离开,而是在周围巡视了一圈,又看了看原东家留下来的面积不大有些破败的宅子。
最后她指着离庄子不远处的一个小树林道:“这里,把树砍了,建一个园林。”
第719章 不知道,不清楚
姚书棋瞪大了眼睛:“啊?”
其他人也十分诧异。
虽说园林很好看,但自家少爷向来时间不够用,以前考科举时忙忙碌碌就不说了;做了官后一天到晚呆在衙门里,好不容易沐休一天,还会呆在屋子里看书写字画画,自家院子的景致都没空欣赏。
所以杜家造出来的园林,向来都是给别人欣赏的。杜锦宁只是借此赚钱而已。
如果说,在京城里,文人墨客很多,有钱人也很多,少爷心血来源想造个园林还不错,至少空闲了可以结交和招待朋友,要不做宣传用也不错。
可润州城不大,有钱人似乎也不多,文人墨客相比起京城来就更少了,自家少爷在这里人生地不熟的,连个朋友都没有。在润州城里造个园林估计都只能用来落雀,更不用说这鸟不拉屎的乡下地方了。
姚书棋等人对杜锦宁的聪明向来佩服得五体投地,这会子都觉得她的脑袋被门板夹了。
“少爷,您说造园林?”姚书棋想确定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对。”杜锦宁点点头。
“可为什么呀?”
杜锦宁看了他一眼,道:“叫你做你就做,问那么多干什么。”
这一眼,这句话,让姚书棋背脊都冒出了冷汗。
以前少爷下令,他总是二话不说就执行的,从来不追问缘由。刚才实则是他僭越了。
“是,少爷。”他赶紧恭敬地道。
杜锦宁点点头:“你一会儿叫庄子上的人来伐树木吧,按市价算工钱。造园林的事我写信给梁先宽,让他派人来造,田里不忙的时候也可以抽调一些庄子上的人来做粗活。”
为了抢农时,姚书棋到润州买了宅子后就叫人在宅子里的稻田里育苗了,他当初是带了几个老农过来的。那几个老农原先在杜家宅子里种田,是杜锦宁特意在京城庄子上挑选出来的,这次带到了润州。
所以在秧苗育好前,庄子上的这些佃农除了把田耕好,再施一次基肥,基本就没什么事了。而人手多的话,一天就能把小树林的树木伐好,耽误不了他们多少功夫。
“好的,少爷。”
“在园林建造好之前,你派人把庄子上这宅子收拾出来。我以后大部分时间会呆在这里。”
姚书棋应下,见杜锦宁没有别的吩咐,立刻动身去找人做事。
杜锦宁转头就吩咐青木:“你找宋庄头到那边宅子里,我跟他聊聊。”
青木也跟着离去。
杜锦宁回到庄子的宅子里,坐了下来,等着宋庄头过来。
这宅子姚书棋原先也收拾了一回。只不过想着这里只是杜锦宁来庄子时歇歇脚,所以没仔细收拾。现在杜锦宁要在这里住,那就另当别论了,起码要布置一个卧室和个书房出来;另外也要防止陈氏跟着来这里住。
不一会儿,宋庄头来了。
杜锦宁让他坐下,便开始问他庄子上有多少头牛,壮劳力多少,老人妇人孩子多少,平时他们又是怎么耕田种地的。
庄老头心里不安,不过还是照着杜锦宁的问题,一一回答了。
牛原来庄子上的不多,不过姚书棋知道杜锦宁是令了皇命的,耕种田地不能省钱,这几日便陆续地买了七八头牛过来,倒是足够用了。
现在时间充裕还好,到夏天双抢的时候如果没有牛耕地,就容易误了农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