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过虑了。
金拙言从角门出来,站到陆仪身边。
“没事了?”陆仪回头看了他一眼。
“能有什么事儿?不就是不想让我领差使,我又没领过差使,从来没领过。”金拙言看着越走越远的两人,“郭胜怎么说?”
“不知道,他跟王爷私下说的话,王爷说,是九娘子,只说了这一句,一会儿你自己问王爷最好。”陆仪答的极其简洁。
“我曾经遇到过一个高人,求过一卦,说王爷的事九死一生,只有一线之机,这一线生机,在他的婚姻上,现在看,这一线生机,王爷已经有运得了。”金拙言看着两人越走越远,低低道。
陆仪蹙起眉,转头看着金拙言,好一会儿,才移开目光,“你要是真觉得这是生机,那是生机自己找上门的,九娘子,”陆仪顿了顿,想着上元节那天,嘴角隐隐露出丝丝笑意,“实在真是令人佩服得很。”
“这是吉兆。他当初说要把阿夏嫁进古家,我就不赞成。”沉默片刻,金拙言看着陆仪低低问道:“阿夏为什么要杀乙辛?你想过没有?”
“乙辛该死,只是……晚上我约了老郭喝酒,到时候问问他,不过,”陆仪顿了顿,一脸苦笑,“老郭这个人,滴水不漏。”
“你是要听听他想让你知道什么?”金拙言的话有些拗口。
陆仪嗯了一声,“我看现在,也不一定用咱们操心,你看。”陆仪示意从另一条路上转回来的两人,“王爷只怕已经问过了。”
金拙言的目光从两人身上,落到秦王和李夏握在一起的手上。“我就瞧着,阿夏又在哄着王爷高兴了。”
“你这话……”后面的话,陆仪没说下去,这话里有股子酸味儿。
“你约了郭胜在哪儿喝酒?你那间小空院?我也去,昨天酒没喝好,我正好有话问他。”金拙言转了话题。
陆仪应了,示意迎着两人越走越近的秦王和李夏,“去迎迎。”
李夏迎着金拙言,笑容灿烂,远远就曲膝见礼。
秦王拉着李夏,紧几步往前走,拉了两步才意识到还握着李夏的手,急忙松开,想往前冲,刚要抬脚又急忙顿住,看着李夏跟上来,才又往前迎上去。
陆仪看的别过了脸。
金拙言神情严肃,长揖到底,“王爷安好。”
“拙言辛苦了。”秦王还了半礼,“昨天有累。”
金拙言眉毛一下子挑起来,转目光看向李夏。
李夏笑容灿烂,又冲他曲了曲膝,以示陪罪,再往后退了半步,笑道:“我出来好一会儿了,该回去了,让世子受累,也辛苦陆将军了。”
“我送你出去。”陆仪接过话,冲秦王和金拙言微微欠身,跟在李夏后面,送她出去。
“她跟你说了什么?”看着两人走远了,金拙言直截了当的问道。
“说乙辛昨天入城时的凄苦,过于刻意,是示弱求存之计,郭胜说乙辛抛出骨肉以抵刀枪?”见金拙言点头,秦王接着道:“这乙辛狠厉隐忍,只看到现在,就是一代枭雄,你大约也看出来了。只是,毕竟是孤儿寡妇,对着孱弱女子,你下不去这个手。”
“下手还是下得去的,我是想着,献俘时,活的乙辛,应该比死的乙辛,更能让皇上高兴,之后,皇上真要是放她回草原,半路上再截杀就是了,是我疏忽了。”金拙言想着变幻的世事,确实,他有些托大了。
“要是这投降是事先安排好的……”秦王看着金拙言。
金拙言脸色微青,沉默了好一会儿,“乙辛的死,瞒不住,好在她留下了两子一女,我跟翁翁说说,把这两子一女放回去,看看沿途都钓出多少人,得请陆将军帮忙,这事他最擅长。”
“嗯,你去找阿凤商量,还有,叫上郭胜,以后,多用用他。”秦王低低吩咐道。
金拙言应了,两人一起进到上房,可喜上了茶,垂手退出。
……………………
相比于金拙言一路急行的返回京城,江延世就慢的很多了,刚刚返程时,又受户部严尚书嘱托,查看各地秋收秋粮,这行程,就更慢了。
乙辛自杀的消息传过去时,江延世还在千里之外,刚刚查看了秋粮,回到驿站。
江延世听莫涛江说了乙辛自杀,轻笑了一声,“要想自杀,兵败那会儿就杀了,既然降了,怎么可能再自杀?”说着,看着莫涛江笑道:“你说说,金默然为什么要杀了乙辛?什么事让他那颗混帐脑袋清醒了?”
“据说,乙辛入城时形容凄惨,博得了满城同情。”莫涛江指了指旁边一封信,“这个乙辛,用力太过,反倒把自己葬送了。”
“嗯。”江延世低低嗯了一声,伸手拿起那封信,仔细看了,将信抛到长案上,背着手,来来回回踱了几趟。
“柏乔也在,是碰巧,还是……”江延世看着莫涛江。
莫涛江迎着江延世的目光,“我以为,在柏将军,应该是碰巧,在金世子,就不一定了。”顿了顿,莫涛江才接着道:“柏家的过往,和现在,都不犯着多做什么。金世子要想拉柏将军入局,极其容易,一句想和柏将军说一说北方战事,柏将军就必定前往了。”
“嗯,我也是这么想。”江延世轻轻舒了口气,随即又皱起眉头,“金默然只是看护不周,却以这场大功相抵,看来,咱们……”
“公子也要找点过错。”莫涛江说完,长叹了口气,“皇上这样的脾气,从前我和明尚书说过很多次。皇上即位二十多年了,在他手里,文武官员,都是一级级辗转往上,从来没有因大功一步而上的例,不管多大功劳,都是以过错抹煞。”
莫涛江说着,苦笑起来,“好在,之前也没什么大事,人人循规守例,不出错就是了。这两年……”莫涛江看向江延世,“南北两场大胜,突兀而起,一举肃清了以后十年、甚至二十年的外患之忧,我很怕,只怕是内乱要起。”
“不瞒先生,这一场战事,我竭心尽力,也是希望肃清外患,以后可以全力于朝堂,承平了近百年,内乱起一起,没什么坏处,也该中兴了。”江延世语气清淡而冷酷。
莫涛江有几分寒瑟的拉了拉身上的薄斗蓬,明家满门的鲜血,从他眼前晃过,这一场内乱之后,不知道要空出多少府邸,又有多少家平地崛起……
第362章 难得和一堆
金拙言看护不周被罚思过,干脆专心准备起他成亲这件大事去了。
长沙王府是本朝数一数二的尊贵权势之家,又有金相和金太后两尊大神,金拙言也是自小儿就出了名的少年英才,这一趟北边督战之行,牛刀小试,锐不可挡,虽说皇上责罚了,功劳没了,可这才干摆在那里,人人都是看得到的。
联姻的又是唐家这样底蕴深厚到甚至古家都排在其后的诗书大家,娶的是天下读书人心目中学问道德典范的唐尚书嫡长孙女儿。
这份热闹,可想而知。
秦王是一定要到的,太子早早就打发人递了话,君臣分际,他若是到了,只怕要给长沙王府添加无数麻烦,他就礼到人不到了。
二皇子和三皇子早早递了话,金拙言大婚那天,他们要早早过去看热闹。
四皇子和五皇子不敢托大,找机会偶遇了金拙言,各自讨要了一份请柬。
金太后打发人替六皇子要了份请柬,到成亲那天,她打发人送六皇子过去看看热闹。
魏国大长公主一向视金拙言自家孙辈一般,金拙言成亲,她是必定要到的。
朝中诸人,金相嫡长孙娶亲这样大事,两位副相和六部尚书,必定要捧场的。
柏景宁虽说承继柏家传统,崖岸高峻,一向少与人往来,不过金拙言不同,不是因为他欠着金拙言不少人情,而是他十分瞧得上金拙言,早早就打发人和金拙言说了,成亲那天,他要带着柏乔过来看个热闹。
赵计相不说了,一向长袖善舞。
朝中其它人,都是想方设法要拿到一份请柬了。
金家的请柬送出的很早,严夫人对着面前厚厚一摞请柬,一张张翻开看过。
老刘妈和蔓青在严夫人背后掂着脚尖,伸长脖子看着严夫人手里一张张的请柬。
“这几天,净听人说这请柬的事儿了。”老刘妈看着严夫人把请柬翻看了一遍,笑的眼睛眯成一线,“多少多少难得,拿了一张半张的,都敢拿鼻孔看人,咱们府上倒好,一堆儿一堆儿的。”
严夫人回头斜了老刘妈一眼,“瞧你这话说的,一股子轻狂味儿。”
蔓青噗一声笑起来,“就知道夫人要责备,我都没敢说话。”
“唉。”严夫人烦恼的叹了口气,“多了也烦,你们瞧瞧,老太爷和老夫人这两张,怎么办?倒不是怕丢人,是……”
严夫人又是一声长叹,那天的长沙王府里,没一个好惹的,就她家老太爷和老夫人现在这样子,一对儿乌眼鸡,半分体面也不讲了,真要闹出点儿什么不妥,脸面不脸面的不说,那得是多大的麻烦事儿?
她们府上刚有个起步儿,可容不得闪失,这两张,还是算了。
严夫人将李老太爷和姚老夫人那两张请柬,拿出来放到旁边。
还有二老爷这一张,看到这张请柬,二老爷那一身骨头立刻就得轻没了,不用到大婚那天,就不知道要惹出多少笑话,多少麻烦!
这一张也算了。
二老爷不去,那三老爷呢?有三老爷的请柬,没有二老爷的请柬,这话说不过去,这一张,得跟五哥儿商量商量。
严夫人将三老爷李家明那张请柬,单放一边。
二太太就算了。
郭二太太的请柬,倒不用严夫人多盘算,直接跟姚老夫人扔到了一起。
严夫人将老二李文栎,老三李文林,老四李文松和李文山、李文岚的请柬并排放在一起,先将李文山和李文岚两张请柬抽起拿在手里,呆看着眼前的四张请柬,好半天,心疼无比的叹了口气,将三张请柬一起推到了姚老夫人那一堆。
要是知道老三林哥儿有请柬,二老爷就有脸找金世子要一张,林哥儿不去,老二和老四去,就不合适了,唉!
严夫人再次心疼无比的看了眼那两张请柬,伸手抓起姚老夫人等人的请柬,将李文栎和李文松那两张,压到了最下面。
老刘妈看着严夫人压起那两张请柬,心疼无比的嘀咕道:“多少难得,夫人可真能狠得下心,我多嘴,唉,夫人不容易。”
严夫人没理老刘妈,吩咐蔓青拿了只锦袋过来,收了姚老夫人那一堆请柬,吩咐先锁起来,将余下的请柬摊开。
余下也没几张了,六哥儿领了傧相的差使,五哥儿前儿说了,迎亲前一天午后,他就得过去帮忙。
到时候,她和三太太到唐家打着帮忙的旗号凑个热闹,比去长沙王府好,既显得懂礼厚道,又淡定不张狂,至于阿夏去打女婿这事,她是不管的,楠姐儿必定跟着阿夏,她也不管……
仔细又想了半晌,严夫人慢慢吐了口气,就这样吧,府里如今的情形,稳妥为重。
李文山从严夫人手里接了他爹李老爷那张请柬,袖着请柬去找李夏。
李夏接过请柬晃了几下,又塞到五哥手里,“阿爹现在这幅万事足的模样,去不去他肯定不在意,你拿去问阿爹好了,把你刚才的话跟阿爹说一遍。”
“那阿爹肯定不去了,他现在就一件要紧事:不添乱。”李文山笑起来。
“他去了也就是一个累字。你去找一趟陆将军,让他给四哥找点小差使,再让他打发人过来跟大伯娘说一声。”李夏接着道。
“我本来想找拙言,这倒是,还是陆将军合适,我现在就去,还有什么事没有?”李文山赶紧去找陆仪了。
李夏送到门口,站在廊下出神。
那天,她得想办法把八姐儿带过去,放到金拙言成亲这样的场合好好看看,心性脾气,眼光见识,看清楚了,她才能给她挑一门合适的亲事。
从前八姐儿嫁给了谁?后来怎么样了?她竟然不知道……
从前的八姐儿,和现在的八姐儿,和从前她和姐姐一样,有人同情,却从来没有人真正的伸以援手。
现在,她有伸以援手的力量,她就不想袖手。
眼看着金世子成亲的大日子一天天近了,二老爷李学珏这脖子都长了,也没等来他的请柬,到离大婚还有四五天,李学珏耐不住了,打听着李文山在书房,摇着折扇,踱着四方步,一幅不紧不慢、十分名士的模样,进了书房。
李文山迎到门口,替他掀起帘子让进,再跟进来,从小厮手里接过茶奉上。
李学珏翘起二郎腿,接过茶抿了几口,左右转头打量着李文山这间书房,“山哥儿这间书房布置的还过得去,那盆茶梅不好,茶梅是贱物儿,真要喜欢茶花,再怎么也得是象十八学士这样的,才过得去。”
“二伯教训的是,”李文山陪着一脸笑,“花草上我不懂,这盆茶梅是王爷赏的,王爷从宫里得了几盆茶梅,就给了我一盆。”
李学珏没什么尴尬之意,话转的极快,“茶梅这东西,虽说便宜易得,要养好却极不容易,这一盆姿态极佳,也就宫里的花匠能养得出来,我一眼就看出来了。”
李文山垂着眼皮干笑欠身,算了,他还是别接话了。
“我来寻你,也没什么事,就是问问你,金世子大婚这事,你知道吧?”李学珏又干扯了几句,转入正题。一句话说的李文山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翻出白眼,这事儿,满京城有不知道的吗?
“听说请柬都派出来了?咱们府上,好象没接到这请柬,山哥儿啊,这就是……不对了,你跟金世子,这不说了,身份悬殊,你也就是跟在身边凑个趣儿,可九姐儿可是接了旨意的秦王妃,咱们府上一张请柬没有,这可是打秦王府的脸呢,这事,你得跟王爷说说。”李学珏板着脸。
“府里上上下下,不管是谁,都不许借着秦王府,还有什么秦王妃的名义,说话生事,这是阿夏的话,大伯娘当众训诫过好些回,二伯这秦王妃秦王府的话,要慎言,阿夏脾气大。”李文山微微欠身,虽然话说的极不客气,可态度却恭敬的无可挑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