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夏似是而非的嗯了一声,端着汤水往旁边走到只正张着翅膀饮水的八哥旁,抬手将汤水倒了些到八哥的水里。
唐家珊不知道想到什么,脸色微变,直直的盯着八哥。
八哥一口接一口喝着比刚才浓香许多的汤水,喝了四五口,顿住,伸了伸脖子,又伸了伸,突然发出一声尖利的惨叫。
李夏手一抖,手里的汤水和碗一起,砸在了地上。
唐家珊惊恐的看着张着翅膀用力扑通的八哥。
不远处当值的小内侍急忙上前摘下八哥架子,一边紧捏住八哥背到身后,一边惊恐不安的扑跪在地,对着李夏请罪,“小的……”
“是我吓着它了,拿下去好好埋了吧。”李夏低头看着地上的汤汁和碎瓷,“提几桶水,把这儿擦干净。”
唐家珊只觉得头皮发麻,两条腿一个劲儿的抖,伸手按在廊柱上,目光随着淡定安闲走向另一边的李夏,深吸了口气,推开廊柱,跟了上去。
“多亏了玉泽……”
“当年娘娘看她看了两三年,却总是下不了决心,大约就是因为这个。”李夏打断了唐家珊的话,斜睨着她。
唐家珊直直的看着李夏,好一会儿,突然猛抽了口气,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你亲自走一趟,把刚才的事告诉世子,再告诉他,江家血脉,都是一样的品性。”李夏接着吩咐道。
唐家珊还没怎么缓过来的那口气,又猛抽上来,是了,这边能有这样的手段,那王爷那边……
“我这就去。”唐家珊刚要转身,却被李夏一把抓住,“先平一平气,又不是什么大事。”唐家珊连连点头,深吸了口气,慢慢吐出来,片刻,看着李夏点头示意,“好了。”
“嗯。”李夏松开手,唐家珊转身往对面绕过去,李夏盯着她的背影看了片刻,移开了目光,还算好,至少看起来和平常没什么两样。怪不得金拙言不让她靠近自己,靠近宫廷朝政。
唐家珊找到金拙言,低低说了那碗汤的事,话没说完,眼泪就止不住往下掉,“……王妃还说,江家血脉,都是一样的品性。我……”
唐家珊看着金拙言,一个我字卡在喉咙里,抖个不停,她活了这二十多年,受到惊吓冲击加在一起,不如这一会儿看到听到的百分之一。
“镇静,这会儿不是哭的时候,王妃还吩咐什么事没有?”金拙言抓着唐家珊的手用力捏了捏,口气有些严厉。
“让我把端砚带进来,太婆说她安排。”唐家珊用尽全力,往回咽下一阵接一阵的颤抖和嚎啕大哭的冲动。
“别怕,没事儿。”金拙言抬手按在唐家珊肩上,“这几天你就跟在王妃身边,她怎么说你就怎么做,你要是不知道怎么办,就去找太婆,没事儿,这不算什么。辛苦你了。”
“嗯。”金拙言用力按在唐家珊肩膀上的手,让她感觉好多了,“那我走了。”
金拙言揽着唐家珊,送出几步,看着唐家珊快步转不见了,才转身去寻陆仪。
第476章 附骥
歇了一回,又歇了一回时,端砚青衣白裙,一身和宫中女使差不多的丧中打扮,带着湖颖,悄悄从旁边挪到李夏旁边。
李夏看到两人,暗暗松了口气。
“半夜起,将军就下令封了府,我想着姑娘这边肯定比府里要紧,只留澄心看家,我和湖颖、新安,挑了天青,金星和青花三个一起来了,新安带着她们三个在外头候着。”端砚靠近李夏,一边给她整理着身后的靠垫,一边低低禀报。
“嗯,我渴得很。”李夏往后靠了靠,心稍稍放松下来,身上一阵接一阵的酸痛漫涌上来。
端砚低低应了,示意湖颖近前侍候着,自己转身出去了。
……………………
偏殿另一角,江皇后冷冷看着李夏,和李夏身边的丫头,片刻,从眼角斜着太子妃魏玉泽,低低骂了句:“蠢货!”
魏玉泽低眉垂眼,一声没吭。
……………………
没多大会儿,端砚就托着一壶茶,一只杯子,送到李夏面前,倒了杯茶,又从荷包中取了一小包点心出来。
李夏慢慢抿着茶,听着端砚低低的禀报:“茶水司当值的是老左,侍卫那边,是方统领当值,方统领的小厮刚沏了壶茶,我就截下了,尝过了,老左拨了只茶炉,已经让新安带人看着熬燕窝粥了,食材都是咱们带进来的东西……”
老左是信得过的人,方统领是柏家门下出身,也是能信任一二的,李夏暗暗松了口气,掂了块点心。
“咦,”对面不远处,正跟随老夫人说着话儿的唐嫔唐家玉见李夏从油纸包中掂了块点心,咦了一声,起身过来,伸头看着旁边几上摆的满满的各色点心,“这点心怎么不吃?这些都是你爱吃的,你不是说宫里的点心做的最好?”
“娘娘不知道,王妃有个毛病儿,大病初愈那几天,不能沾油荤,不然就要肠胃不适。”李夏刚咬了一口莲蓉酥,端砚急忙曲膝答道:“王妃这会儿比大病一场还要疲弱几分,这几样点心,都是一丝油荤都没有,连糖也不放,味儿不大好,可王妃只能吃这个。”
“王妃自小身子就弱,你又不是不知道。”唐家珊上前拉开唐家玉,“你眼睛有点儿肿了,过来我瞧瞧。”
靠近殿门的凹角里,姚贤妃抿着碗汤,不动声色的看着眼前一幕幕你来我往。
喝了一壶茶,又吃了两三块点心,李夏感觉好多了,抿着茶,看着将余下点心包起来的端砚,低低吩咐:“传话给郭胜,江阴那边,越乱越好,要快,还有,把姓王的拖进来。”
“嗯。”端砚低低应了,将油纸包小心的放到荷包里,瞄了眼滴漏,这一刻钟又过去了,李夏站起来往棺前守灵举哀,端砚收拾了茶壶茶杯,往茶水间送回去。
又到更衣的时辰,李夏刚撑着了站起来,姚贤妃伸手扶住她,“王妃可还好?您脸色苍白的很。”
“还撑得住。”李夏低应了句,靠着姚贤妃借着些力,往偏殿进去。
“这偏殿人多,有些气闷,要不,我扶您到外面小园子里透透气?”姚贤妃建议道。
“我正想出去透透气,多谢娘娘。”李夏应了,和姚贤妃一起,出了偏殿,坐到小园子中间的石凳子上,端砚垂手站在偏殿门口,远远看着等着听吩咐。
“娘娘的事,昨天听韩尚宫说了。”两人坐下,李夏先开口道:“太后娘娘已经走了,过往已经过去,从今往后,娘娘只须照顾好自己,万事以自己为重。”
姚贤妃一个怔神,她没想到她这么直接,更没想到她竟然直接撒手放开她,一别两宽从此各自其路。
“王妃真是干脆。”姚贤妃抖了抖裙子,神情目光仿佛一阵风卷走薄雾,露出碧青的天。整个人由温吞柔婉而棱角分明起来。
“要是只有我自己,这会儿抽身退步,站干岸儿看场大戏,高兴了拨拨火挑挑事儿,活也好死也行,都不是大事。可我还有两个弟弟,一群侄子侄女儿,大侄女儿今年春天里,十里红妆嫁了,听说现在已经怀上身子了。”
姚贤妃的话顿住,脸上露出丝丝笑意,仿佛笼了层春日暖阳,“弟弟常常打发人来说些家常,我最爱听这些,上个月胜哥儿带了封信给我,说他阿爹偷偷摸摸跑到寺里上香,求菩萨保佑大姐儿这一胎平平安安,顺顺当当,结果被他和他阿娘迎头撞上了。我笑了好久。”
姚贤妃看向李夏,“娘娘有什么打算,从来没跟我说过,不过,我看了这些年……”姚贤妃顿了顿,“现在呢?王妃有什么打算?”
李夏看着她,没说话。
姚贤妃一声干笑,“江氏心狠手辣,不知道容人二字怎么写,也没有原谅饶恕这一说,太子即位的时候,也就是我姐弟三人倾家灭门的时候,苏氏反复无常,象娘娘说的那样,闺阁女子而已。我早就绝了生育,年纪又大了,宫中没有依恃,朝中没有援手,王妃有什么打算?”
“为人儿女,孝字最重,我和王爷没什么打算,不过尽力做好一个孝字,不让娘娘的心愿落空罢了。”李夏迎着姚贤妃的目光。
“请容附骥。”姚贤妃微微欠身,垂眼恭敬道。
“娘娘言重了,有娘娘援手,必定事半功倍。”李夏微微颌首,以示还礼。
“宫里的人,真要都撤了?”姚贤妃打量着四周,语调闲闲。
“该撤的都得撤走。”
“嗯,明面上,或是露出行藏的,撤走比留下好,不然,照江氏的手段,揪出一个,指定能审出扯出几个。江氏是个有本事的,娘娘一走,不过一年两年,这宫里,只怕就是铁桶一只了,你得有个数。”姚贤妃看着李夏,郑重道。
“嗯。”李夏眼皮微垂,“魏玉泽心软人善,是个可以来往的。”
“好。”姚贤妃应了一声,想冷笑又抿了回去,在这样的地方,心软人善……
第477章 生事
江皇后站在偏殿窗户旁边,冷冷看着并排坐在石凳上的李夏和姚贤妃,捏着杯子的手指用力到发白。
昨天傍晚,她错了一步,就一步接一步错到现在!
“你去一趟太医院,现在就去,把太后这一年的脉案调出来,昨天请过平安脉,一定要拿到。”江皇后转身吩咐魏玉泽。
魏玉泽一个怔神,“正守着灵……”
“一个死人有什么好守的?”江皇后有了几分不耐烦,“你听着,太医院一向胶黏粘牙,多带人手,不要跟他们多啰嗦,谁敢阻拦,只管乱棍打出,一定要拿到脉案,赶紧去吧。”
魏玉泽答应了,出了偏殿,叫了人,往太医院过去。
魏玉泽到太医院没多大会儿,黄太监就得了信儿,凑到秦王身边低低禀报了,秦王垂眼听了,“给她,让孙保久告老吧。”顿了顿,又补了句,“等会儿更衣的时候,跟王妃说一声。”
李夏再次退到偏殿,端砚迎上去,将燕窝粥递给李夏,低低禀报了太医院的事,李夏头也没抬的吩咐道:“和韩尚宫说,太医院里,但凡藏不住的,都自己请退吧,告病告老,去守陵也行。”
端砚垂眼应了。
魏玉泽顺顺当当调出脉案,回来跪到江皇后身边,低低禀报了,江皇后脸色阴沉了下来,往后斜了眼李夏,她不怕她调脉案……这一件,只怕是个不能用的,不可妄动,得先放一放。
……………………
秦王府二门内那间小门房里,阮十七和徐焕对面而坐,李文山站在门槛里,挑着帘子,什么也看不到的看着大门方向。
郭胜一只手撩着长衫前襟,大步进来,李文山急忙掀起帘子,让进郭胜,阮十七站了起来,徐焕上身挺直,急切的看着郭胜。
“我说了没事儿,肯定没事儿。”郭胜伸手抓起杯子,先一口喝了茶,将杯子塞到阮十七手里,环顾众人笑道,“是姑娘……王妃,传了话,吩咐了几件差使,我得去寻一趟陆将军。行了,都放宽心,你赶紧回去,跟老夫人说一声平安。你在这儿守着。老徐去一趟永宁伯府,跟四爷说声平安。”
郭胜点着阮十七,李文山和徐焕,挨个派了差使,转身就走,“我走了,都放心。”
三个人同时长舒了口气,能打发出人派出差使,那就是真正平安无事。
阮十七用力拍了几下衣襟,“我走了,冬姐儿胆子小,得赶紧跟她说一声。让老夫人在我家住几天吧,有她陪着,冬姐儿能安心,我也能放心。”
“让她陪冬姐儿吧,我家里……”徐焕干笑了一声,昨天夜里,尚文把刀枪都拿出来了,他家里没有胆小的,都是胆子太大。
徐焕跟在阮十七后面,一边往外走,一边冲李文山摆手道:“你坐着,不用送,伯府那边你放心,有我和十七呢。”
……………………
夜幕垂落下来,秦王从垂拱殿出来,进了文德殿侧后一间小退步间。
国不可一日无君,守孝的天子也要兼顾政务,天子不能误了政务,臣子自然也要兼顾起来,帷幔这一边的守孝,午时之后,就是按时辰上香举哀,其余时候,皇上在垂拱殿,其余诸人聚在文德殿和垂拱殿各处偏殿隔间退步间以及大小芦棚里,忙个不停。
太后大行,要忙的事情多极了,从上尊号到落葬,繁杂而琐细。
光太后要不要和先皇合葬这件事,从午后议到天黑,皇上还没定下来。
秦王进到退步间,郭胜从角落里闪身出来,上前见礼,“王爷憔悴得很。”
“你怎么来了?出什么事了?”秦王后背绷了起来。
“外头没事,是……”郭胜看向背靠着窗框的陆仪,陆仪冲他点了点头,示意他可以接着说。
“王妃捎话,让往江阴传个信,事儿急,我就赶紧进来请王爷示下,顺便寻陆将军借两只鸟儿送个信儿。”郭胜声音落低道。
“传什么信儿?”秦王微微蹙眉问道。
“王妃说,江阴的事,闹的越大越好,要快,还有,把王富年扯进去。”郭胜答的干脆直接。
“王富年擅于权衡,极会趋利避害,长袖善舞,不一定扯得进去,就算扯进去,也不见得能让他稳得下心。”金拙言皱眉道。
“苏氏父子过于谨慎,只怕信不过王富年,太子这边,爱用知根知底,从无二心的人,王富年要是不能稳下心为我所用,也难得苏氏和太子信任重用。”顿了顿,秦王看着郭胜皱眉道:“王富年有什么过人之处?”
王富年是个人才,他也看在眼里,可他没看出来这王富年哪一条才干,到了不能为我所用,就不能让他为他人所用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