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如意。”没等李文楠答话,如意自己先熟门熟路的答了话,一头冲到李文楠身上,丢了布偶,两只手一起抓住了李文楠的裙子。
“快去给如意把东西捡起来。”
李夏正伸着手,要哄着如意让她抱抱,旁边一个急切的声音传入耳,和如意差不多大的七爷被阿姨娘一把推过来,踉跄着扑向如意扔在地上的布偶。
李夏缩回身,站起来,侧头看向陈姨娘。
陈姨娘见李夏看向她,急忙陪着一脸笑,深曲膝见礼,“给王妃请安。”
李夏侧着头,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眉梢微挑又落下,似笑非笑的嗯了一声,转头看向脸色不怎么好的李文楠笑道:“你阿爹新纳的红粉知已,给你见过礼了?你这个七弟弟呢?见过你这个姐姐没有?”
“见过了,我来的早,阿爹亲自抱着老七过来,说老七的聪明劲儿,比你当年还要胜过几分。”李文楠抱起如意,一边说话,一边转身往里走。
“把老七抱上,你也进来吧。”李夏带着笑,看着陈姨娘吩咐道。
陈姨娘有几分迟疑不定,却还是极其利落的抱起儿子,紧跟在李夏身后,仿佛已经托庇在李夏身后一般,亦步亦趋的进了上房。
赵大奶奶不过晚了几步,也进了上房,一眼瞥见蹲在炕前,用尽全力要把儿子推向如意的陈姨娘,皱起了眉头。
”大哥哥也有个知已,姓杨是吧?来了没有?要是没来,你让人把她叫过来,我看看。“没等赵大奶奶见礼,李夏先看着她笑道。
陈姨娘神情一呆,心中那股子迟疑更浓了,瞄着左右,悄悄往旁边挪了挪,再挪了挪,悄悄叫了个在儿子身边侍候的小丫头,低低吩咐道:“赶紧去请老爷来,就说,人都到了,请老爷过来一趟,说说话儿。”
小丫头答应一声,悄悄退出去,赶紧找人去了。
李夏只当没看见陈姨娘的去而又回,见赵大奶奶紧紧抿着嘴不说话,直接招手示意老刘妈,“刘妈,让人请杨姨娘过来我看看。”
严夫人的目光从李夏身上移开,示意奶娘,“把如意抱到我这里来,这孩子,跟楠姐儿小时候一个模样。”
黄二奶奶努力保持着一脸的淡定不动容,专心的不能再专心的看着李章聪和李冬的儿子阮慎言吃果汁儿糖,李章玉坐在李章聪和阮慎言中间,盯着两人数数儿,“一人五粒,已经三粒了。”
李冬正和严夫人说着话,有几分怔忡的看了看李夏,又看了看严夫人,犹豫了下,将女儿毛毛递给奶娘吩咐道:“姐儿困了,带她去厢房睡一会儿。”
奶娘忙接过毛毛,小心翼翼的抱了出去。
赵大奶奶觉出点儿不对了,连眨了几下眼,看看陈姨娘,再看看被陈姨娘一把又一把推到李章聪和阮慎言中间的七哥儿,突然眉毛挑起,都说九姐儿心狠手辣……
沈三奶奶瞄瞄这个,再瞄瞄那个,从李文楠看向李文梅,再看向严夫人,突然涌出股浓烈的羡慕之情,王妃这是要替夫人出头了,要是七姑奶奶和八姑奶奶有事,王妃必定也要要出头的,可自己家,只怕再大的事,至少王妃不会替她们出头。
杨姨娘带着三分忐忑三分迟疑和两分盼望,跟着个婆子进了上房,见了礼,站起来,下意识的往杨姨娘身边站。
第540章 都是正理儿
“玉姐儿带你弟弟到园子里玩支。”眼看杨姨娘到了,黄二奶奶忙吩咐李章玉。
李章玉莫名其妙的看着拼命冲她使眼色的黄二奶奶。
“不用回避。”李夏看着黄二奶奶笑道:“玉姐儿也算大人了,好好听着,回头跟你大哥二哥说说。”
黄二奶奶听李夏这么说,想想也是,玉姐儿今年都十四了,让她看看她这个小九姑的手段,就算学不会,长长见识也好。
李章玉被李夏几句话说的眼睛都睁大了,赶紧挪了挪,正襟危坐,满眼兴奋。
陈姨娘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不停的瞄着门口,急的恨不能使个法术把大老爷撮过来,旁边杨姨娘不停的往她这边挤,挤的她又怕又怒,恨不能一脚把杨姨娘踹到天边去。
“听大伯说,陈姨娘家是言情书网?你父亲也是有功名的?”李夏看着陈姨娘,脸上没什么笑容,她懒得笑。
“是,我父亲二十二岁就中了秀才。”陈姨娘听李夏问这个,挺了挺腰板,心往下落定了一丝。
她这个言情书网,可不是虚撑出来的。
“听说你家十分富庶,你进帅司府时,带了四个管事婆子,十二个丫头,还有两家人做陪房?嫁妆也十分丰厚,十里红妆吧,听说当时也算一场小轰动,是这样?”李夏打量着陈姨娘。
“是,自小起,父亲母亲都极疼爱我,父亲倾力陪嫁我,不过是想让我离家之后,能有几分依恃。”陈姨娘再次瞄向门口,心有些落定,她虽然是妾,却是堂堂正正,经过官府,光明正大抬进来的贵妾。
“听说你自小饱读诗书,才华横溢,是秦凤路出了名的才女,是只读过诗词歌赋,还是经史子集皆有涉猎?”
“皆有涉猎……”陈姨娘一句话没答完,外面响起婆子的通传声:“老爷来了。”
陈姨娘顿时长舒了口气。
李文楠挪了挪,坐到严夫人身边,伸手过去,握住了严夫人的手。
李冬下意识的伸手去抱如意,李文梅急忙看向李夏,脸色微变。
赵大奶奶愤怒无比的狠盯着陈姨娘,恨不能咬她一口,黄二奶奶飞快的连眨了七八下眼,看着神情纹丝儿没变的李夏,和握着严夫人的手,低低和严夫人说着话的李文楠,两根眉毛突然挑起又飞快落下,看样子热闹大了。
李学璋进来,除了李夏端坐没动,其余诸人,连严夫人在内,都起来见礼,李学璋看着端坐没动的李夏,犹豫了下,长揖到底。“王妃安好,昨天见到王爷,有些削瘦,这一趟,王爷辛苦了。”
“劳大伯牵挂。”李夏虽然笑容满满,却连个欠身的礼都没回,“我正和陈姨娘和杨姨娘说话呢,大伯既然来了,也坐下听听。”
李学璋被李夏的倨傲惹有几分怒气,却没表露出来,九姐儿极聪明的人,照理说不该这样……
“阿爹来晚了一会儿,”李文楠笑道:“阿夏已经和陈姨娘说了几句话了,陈姨娘说她父亲二十二岁就中秀才了,她进帅司府时,陪房带了二十几个人,十里红妆,很是轰动,还说她自小读书,天份极高,经史子集皆有涉猎。”
李文楠和李夏这一对搭档,虽说几年不见,默契依旧,李夏嘴角弯出丝似有似无的笑意。
“这话极是,陈氏确实才华极好,经史子集均小有所成。”李学璋捻着胡须,呵呵笑着,颇有几分自得。
“既然经史子集皆小有所成,那妾通买卖这一条,没涉猎过吗?”李夏紧接着李学璋的呵呵,话锋陡转。
陈姨娘一个怔神,急忙看向李学璋,李学璋笑容呆滞在脸上。
“我是嫁进王府之后,才当家理事的,从前在家里时,大伯娘宠爱,从不理会这些家务闲事,王府的下人,不管是宫中指过来的,买进来的,还是典过来的,连一身衣服都是求了恩典才能穿走,咱们府上呢?也是这样吗?”
李夏看着赵大奶奶问道,赵大奶奶这会儿简直是三伏天喝了冰水,语调爽利的不能再爽利了,“咱们家是这样,我娘家也是这样,这是有律法的。”
“阮家呢?还有你们家,你们唐家规矩重,也是这样吗?”李夏挨个问过姐姐李冬,李文梅和李文楠。
“大嫂都说了,这是有律法的。”李文楠笑答了句。
“陈姨娘的陪嫁和嫁妆,大伯落在谁的名下了?”李夏看着李学璋问道。
李学璋张了张嘴,下意识的看向严夫人,李夏顺着他的目光看向严夫人,眼睛微微眯起,严夫人淡然的迎着李学璋的目光,片刻,移开了目光。
“陈姨娘今年才不过二十一岁,到大伯身边侍候时,只有十八岁,花儿一样的年纪,陈姨娘生的又好,”李夏再次打量陈姨娘,轻轻叹了口气,“牡丹花儿一样,象陈姨娘这样的女儿家,要家世有家世,要人品有人品,嫁妆丰厚,年方二九,为什么要进帅司府,给大伯做个小妾呢?
大伯已经五十八岁了,年老体衰,肥胖缓慢,脸上全是皱纹,这样老朽之人,陈姨娘却心甘情愿十里红妆给他做妾,陈姨娘到底是怎么想的?”
李学璋被李夏说的脸都青了。
黄二奶奶拼命忍着笑,唉哟喂,她们家九姑奶奶这张嘴,怎么就这么不留情面呢!
李章玉听两只眼睛圆瞪,看看她翁翁,再看看陈姨娘,再看看她翁翁,再看看陈姨娘,看成了一只拨郎鼓。
陈姨娘脸上青红不定,被李夏目光盯着,咬牙道:“老爷一心为民,才学出众,洞察秋毫,乃国之栋梁。”
“一心为民。”李夏轻轻重复了句,随即笑道:“这么说,你是因为打心眼里爱慕李帅司,才不顾年纪,宁可做妾,也要到李帅司身边,唱和相随的了?”
陈姨娘这一次没看李学璋,下意识的往另一边侧了侧头,咬牙应了个是字。
“你有两兄一弟,在你十里红妆进帅司府之前,你这三个兄弟都是白身,连个童生也没能考出来,你进帅司府隔年,你大哥中了秀才,秋闱,你父亲中了举人,再一年,你二哥也中了秀才,然后是你三弟弟,自从你进了帅司,你父亲和你三个兄弟,学问大涨,才华总算溢出来了。”
“我父亲和我兄长,还有弟弟,他们都是凭本事考出来的!”陈姨娘怒目李夏。
“嗯,你父亲中举人前一年十一月里,你家李帅司给他旧年在江南东路的下属,现已升任兴化府尹的黄陪源写了封信,秦凤路学政家和人家争一座山的官司,腊月里就判了下来,学政家自然是大获全赢。”
李学璋一张脸白的没人色,李夏没看他,只似笑非笑看着象看鬼一样看她的陈姨娘,“学政跟你家帅司不一样,他不爱美人,爱善本书,从你进了帅司府,你家帅司前后写了七封信,和唐家,古家,还有那位莫先生莫涛江,讨好善本书,总计……”
李夏看向端砚,端砚忙曲膝答道:“总计三十九本,有六本是孤品。”
“杨姨娘,”李夏掉头转向杨姨娘。
“婢子在。”杨姨娘有几分惊恐,又有几分心安,她是被人倒手买卖过几回的人,没有家人。
“你是怎么到大爷身边的?”李夏侧头看着杨姨娘那份安心和笃定。
“婢子是自小儿被家里卖了,先在人牙子家干了两三年活,后来人牙子见我生的好,就卖到了一家专门养人的娼户,后来王家把我买下来,送给了大爷。”杨姨娘答的极其详尽,她家没人要考秀才。
“嗯,凤翔王家,祖籍淮杨,靠贩茶起家,这一代当家人,王家大爷王强颇有几分本事,雄心勃勃,先是想谋几张盐票,做盐商生意,使尽手法,忙了三四年,一无所获,后来朝廷和北边乙辛之战时,从秦凤路调粮,他发现粮食,特别是军粮生意,比盐更加有利。
正好,你家大爷去了秦凤路,王强挖空心思,总算搭上了你家大爷,送金银珠玉无果之后,把你送到了你家大爷身边。”
李夏看向李学璋,“大伯知道娼户教导小姐们,最要紧的一条是什么吗?那就是让嫖客觉得,这小姐爱上他了,生生死死只爱他一个。杨姨娘这一条学的最好,也是因为这个,王强才挑中了她。
果然,她进帅司府没几天,大哥就觉得他这个姨娘,爱他爱到可生可死。”
李夏笑起来,严夫人慢慢往后靠在靠枕上,抬起帕子按在眼角,按下了一滴没能忍住的泪。
“隔月,王强如愿以偿,做起了秦凤路的军粮生意,并借着秦凤路帅司府的大旗,把生意一路往北推进,一直找到关铨军中,以秦凤路李帅司亲戚自称,请见关铨。
现在,王强已经到了京城,在秦凤会馆大宴过好几回宾客了,回回都请到了大哥。看样子,是准备在京城大展拳脚了。
也是,如今的王家,在京城可比在秦凤路得意多了,李家,唐家,阮家,丁家,甚至秦王府,都是他王家的亲戚么。
从你进了帅司府,王强给你送过几回银票子?最近一回送了多少?银票子呢?”
李夏最后一句,紧盯着杨姨娘问道。
“不知道,我是说,很多回,常送,不知道多少回,最近一回是前天,送了一万银,银票子,买衣服,首饰,还有,给她,都给她了,她说她拿给大爷用,她说不能我给,她说就说是她的嫁妆。”
杨姨娘没有陈姨娘聪明,但她对危险的感知,却比陈姨娘强多了,这会儿,她吓的几乎站不住,眼前这位总是似笑非笑的王妃,象是从阎罗殿里出来的。
李夏不说话了,伸手接过端砚递上的茶,慢慢啜着。
屋里鸦雀无声,只有李夏手里的茶碗,偶尔发出的一声两声刺耳无比的清脆碰撞声。
李文楠满眼崇拜的看着李夏,几年不见,阿夏这打架的本事连上了几层楼!
李冬不停的眨着眼,这事儿,有这么严重么?
李文梅从下而上仰视着李夏,天底下有瞒得过她家九姐儿的事儿么?回去得好好跟二郎说说,千万不能做九姐儿不许的事!
黄二奶奶和赵大奶奶两张脸都是惨白,惊恐万状,这不是两个姨娘,这是两个抄家灭门的大祸害!
李章玉听的懂了五六,不懂四五,不过两个姨娘,以及她翁翁已经完败这件事,她却是极其明白了,看着脸色灰白的翁翁,李章玉心里涌起股幸灾乐祸,刚乐祸了一会儿,急忙又往下压,那是翁翁,不能笑,这是不孝!
“是我……”李学璋有些艰难的站起来,冲李夏长揖下去。
“这也不能怪大伯和大哥。”李夏打断了李学璋的话,“这样美色当前,才色俱佳,美且富,大伯和大哥把持不住,我和王爷也都想到了,大伯要是不介意,这件事,我来替大伯料理?”
李学璋喉结连连滚动,下意识的又看向严夫人,这次是一看即回,垂下头,一个好字,应的连血带肉。
陈姨娘一张脸惨白无人色,一把抱起儿子,紧紧抿着嘴,瞪着李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