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半路,他忍不住开口:“师妹……你这样捉弄夏侯亭,是不是有点过了?”
兰不远生怕他又开始长篇大论,急忙点头:“是过了,师兄我知道错了,下次一定不会。”
沈映泉被她干净利落的认错态度噎了下,满腹话语不知道从何说起。
终于,他干巴巴地说:“好吧你既然知道,那就好。”
老龟跟在二人身后,眼珠滴溜溜转个没停。
三人很快就回到了离宗。
许涵光走时,让毛十三代他负责日常管理事宜。毛十三办事能力当真是一绝,许涵光走了多日,离宗非但丝毫不见乱象,反而隐隐地比许涵光主事时更加条理分明,弟子们个个一脸满意,一路走去,入耳的都是夸赞声。
“饭菜更可口了。”
“屋子收拾得更整洁——还碰不到整理屋子的管事,简直神奇。”
“修行时间的安排妙不可言!每天都能轮上一会儿灵气最为浓郁的泉点,一刻都不需要等,无法想象毛师兄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说句心里话真盼着掌门迟些回来啊!哈哈……”
兰不远若有所思。
“等到打起仗来,师兄记得向上面引荐这位毛师兄——让他负责后勤调度,一定会是敌人的噩梦。”
沈映泉眼睛微微一亮,慢慢地点头。
老龟跟在后面,满脸不屑地歪着龟嘴,心想,‘打个屁,一个三流小国,眨个眼的功夫就给灭了。’
“我去见一见昆池——龟,跟我来。师兄你去忙吧,若是不介意毛十三曾经对我们的敌意,不妨把事情都交给他来安排。”
沈映泉点了点头。如今事赶事,的确是焦头烂额——许涵光已死的消息、黄舒的安全问题、自身修为和身体的恢复、和军方即将开始的合作……这些事情全聚在一块儿,沈映泉还真吃不消。
兰不远带着老龟来到天璇峰。
她在夏侯亭那里听到武红牧去了北漠的消息,却不知道更多的细节。
昆池身穿一件异常宽大的白色袍子,胸襟大敞,一头雪发随意地披散在脑后,独自坐在竹林前,狭长的竹案上歪歪地放着一只青铜壶,昆池用拇指和中指夹起一只白玉杯,杯中晃动着小半杯紫红色的酒液,正要独饮。
见到兰不远直直闯进来,昆池宽袖一扫,将胸口严严实实地藏了起来。
兰不远很不见外,坐到昆池对面,拎起青铜酒壶,侧着身,仰起头对着壶嘴咚咚咚喝了个半饱,然后她就保持着这个姿势,双眼微微向下一斜,睨着一脸无语的昆池。
青铜壶嘴若有似无地触着她的下唇,一滴紫红的酒液将坠未坠。
她问:“昆池师傅,我有一阵子没见到弗离真君了呢,你见过他吗?”
昆池掩住胸口的左手蓦然一僵。
他极缓慢极缓慢,一寸一寸地抬起了眼睛,对上兰不远漫不经心的歪斜视线。
兰不远终于舍得把青铜酒壶放了下来,她笑了下,身体猛地往向一凑,双手顺势托着腮支在竹案上,鼻尖快要碰到昆池的脸。
方才那个带着点点慵懒妖气的兰不远顿时不翼而飞,昆池脸皮一抽,忍不住抬起手揉了揉眼睛,顺便略微拉开了二人之间的距离。
“无缘得见。”昆池盯住兰不远嘴角沾到的酒液,说,“此生若是有幸面见真君,倒是昆池的福气了。”
兰不远点头道:“我大约已经猜到他是谁,虽然外貌变化有些大——昆池师傅,他们这些‘神仙’,和你不一样,对吧?即便同是元婴修为,你有寿元限制,但他们没有。按理说,这些神仙不应当受制于幽冥鬼君?”
昆池一脸牙疼的表情。他总觉得兰不远处处在给他挖坑,一不留神便会掉进去,万劫不复。他决定不变应万变,连眼睛都不眨一下,免得给了兰不远什么不应该的“暗示”。
“哎,我结丹之时,不小心发现了神仙们的很多秘密,想不想听?”兰不远凑得更近,左眼飞快地眨了三下。
“没兴趣。不该知道的事,还是不要知道的好。”昆池懒懒地向后一靠,倚在一根青竹上。
他抬起眼睛,看了看兰不远身后的老龟,眉梢微微一挑:“你收服了玄武?这可真不是一个好消息。”
兰不远笑得见牙不见眼:“是啊,有玄武护着我,以昆池师傅的带伤之身,自然拿我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只能眼睁睁看着我来去自如。”
“你很猖狂。”昆池半眯着眼睛,目光颇有深意。
“还好还好。”兰不远谦逊地说道,“昆池师傅,我来见你一面,即刻就要动身前往北漠了,说不定这就是你我最后一面——日后昆池师傅见到弗离真君时,替我向他问一句好。”
昆池眸光闪了一闪,半醉不醉地闭起了眼睛。兰不远的暗示他接了个满怀,只是要不要上报,往何处上报……这些都是问题。
“昆池师傅,你数次救过阿牧性命,可否向我交个底——她是不是亚魔?”兰不远漫不经心地又抛出个砸得昆池一脸鼻血的问题。
第296章 还牙根
昆池倚着竹案,手指勾起自己一缕银白的头发,懒懒散散地回答:“不是亚魔,但也不是人。别问我她是什么,我不高兴告诉你。”
兰不远点点头:“那我就放心了。”
昆池微微一怔:“放心什么?”
兰不远道:“武师姐那样的性子,若是人,那日后成亲什么的,得多让人操心啊。”
昆池一脸无语:“这种事,你还是多操心你自己吧。武红牧追着那四人去的,一个元婴后期,道号青阳君,一个元婴初期,道号怀瑾君,这二人是道侣。另有两个,一为金丹大圆满,道号琳琅君,一为金丹后期,道号闭月君——这些人,未必会对‘昆池的徒弟’手下留情,你若是看到了武红牧的尸体,随手帮她收个尸,也算是帮我了却一段尘缘。”
兰不远愉快地又凑到了他面前:“昆池师傅是想提醒我多加小心吧!你呀,对我好还用藏着掖着?我又不会笑话你,更不会像阿牧那般不解风情。我走了。你要保重身体,等我平安归来……”
兰不远留下个媚眼,悠然离开了天璇峰。
老龟跟在身后碎碎地念叨:“说了半天,屁点有用的事情都没有——浪费生命!”
兰不远一本正经地说道:“就你这龟脑袋——方才我和他已经把你卖了,还商量了怎么分钱,可惜你完全没有听出来。”
老龟叮一下瞪圆了乌溜溜的眼睛,巨大的鼻孔翻到了天上:“什么什么什么?!”
它捉住兰不远问东问西,兰不远一概不理,把这龟急得七窍冒烟。
兰不远暗暗地琢磨——卖龟倒是真没有,就它这副老骨头也值不了几个钱。被卖了的是弗离真君,只不知昆池是不是当真和自己猜测的一样与无道暗通款曲。
“很快就知道了。”兰不远没头没尾地冒出一句,一双眼睛眯得细细长长。
老龟缩了缩脖子,突然觉得待在兰不远身边未必有待在君上身边安全。
“谁是弗离真君呢?”默默走出一段,它忍不住又问道。
兰不远伸了个懒腰,漫不经心地答道:“一个眼睛比本事高、又怕我又嫌我的家伙。”
老龟更加迷茫。
兰不远瞅了它一眼:“你也认识。”
老龟想了半天:“我认识的人……哪个不是又怕你又嫌你?”
兰不远:“……你走开。”
一人一龟没有再回天枢峰和沈映泉告别。
老龟毕竟是个妖兽,不像人类一样能把自己的心眼儿捂得严严实实——对付蛊人时,兰不远已看出来它想要沈映泉的命。老龟听命于无道,这就是兰不远一定要把七光印送给沈映泉的原因。
如果无道要杀沈映泉,那么一万个兰不远也护不住他。
她能赌的,就是无道那份天上地下唯我独尊的骄傲劲儿——他的东西被兰不远送到了沈映泉手里,他会气得炸毛,会想看到兰不远悔不当初,把东西从沈映泉手里讨回来。如果沈映泉死了,这件事就会变成一个不完美的遗憾。
就冲着这个,他就会留下沈映泉的小命。
兰不远觉得自己简直就是那个怪美人肚子里的虫。
一人一龟很快就来到千河关外。
“又是这里。”老龟站在茫茫荒漠上,唉声叹气,“我虽然是陆龟,也禁不住三天两头地拉到这鬼地方晒啊!”
兰不远严肃地掏出了腰间的木制令牌晃了晃,叮嘱道:“记住了,我是雅乌国控蛊师,你,是我的蛊人!”
老龟瞪圆了龟眼,一脸震惊和不可思议:“本,本妖王,本,本圣兽,要,要扮成那种……那种东西?!”
兰不远比它还震惊:“莫非你有更好的办法?难道你想冒着被雷劈的危险现出真身?得了吧,就你那个笨重的真身……莫要说元婴大能,便是如今的我,想溜走就溜走了。”
老龟脸皮直抽:“那不能是你扮蛊人吗?”
“可以。”兰不远痛快地点了点头,“你想做控蛊师的话,先在指头上扎几个血洞,然后学着他的样子舞一个我看看。”
老龟:“……我还是做蛊人吧。你确定能遇上那四个人?”
“不确定。”
老龟:“……”
兰不远从“拐杖”里面抽出骨刺,御骨浮到半空,闭上眼睛,默默地回忆妄境中的一切——
程近近之魂抓住金红的三色雷芒,向下一甩——那团白色的漩涡状的东西从天上被扯了下来,落到半空时,程近近之魂舍弃了一条手臂,化作流光击碎了它,残存的一缕微芒向着斜下方飘落,位置在……
无道说,“还牙根基被夺”,那这个东西,一定就是还牙的根基了。
天劫,竟然是一件名叫“还牙”的东西!
神器!这才是真正的神器!
难怪如今的天劫来得那样慢慢吞吞,原来它已经不完整了。
兰不远正在绞尽脑汁,寻找那一缕微芒降落的方位,脑海中突然不受控制地涌起了当初和程近近共情时的记忆。
“想好了?嫁给我之后,你的银子有我一半,我也会将我的所有分给你一半。”黑衣人佯装不在意,眉梢却不自觉地往上挑。
“我的江山,亦有你一半。”黑衣人一脸自负。
红艳艳的宫殿,小小的杯中荡漾着两个人的倒影。他的面具静静地躺在一旁,他和无道长得一点都不像,但兰不远往杯中一瞥,便认出了这双眼睛。这个人,无论什么时候都不掩饰他骨子里的坏意,花烛下,那深藏的坏意里似乎多了些别的什么,纵然兰不远的脸皮远比老龟的壳还厚,这一刻也呼呼地冒起了热气。
“真好看啊……”兰不远吸溜着口水笑了。
老龟一脸无语:“姑奶奶,到底好了没有?你这是找神器还是找男人呢?”
兰不远擦了擦口水,啧道:“两个事情又不冲突。”
她的视线往下一落,停在了那道巨大的地缝尽头。
无道把王剑落在了那里,究竟是有意,还是无意?
不弃杀了剑灵……
兰不远的嘴角露出个阴恻恻的笑。
一人一龟向着伸手不见五指的地缝中掠去。
这一次,倒不觉得这地缝有多么深不见底,双脚踏在地缝底部时,兰不远有些唏嘘,觉得自己长大了。
第297章 坐稳了 (月票30+)
借着夜明珠和骨刺发出的光,这深入地底的裂缝里更显得阴风阵阵,十分瘆人。
兰不远一脚深一脚浅地走了几步,停在一个一人高的黝黑洞口面前。
“这有东西!”老龟腾地趴在了洞口旁边,上上下下地打量。
兰不远用夜明珠一照,发现这地缝尽头的墙壁上,竟然用朱红色的染料涂了一个奇异的图形,寥寥几笔却极有韵味,只正中处缺了一块,正是那个黝黑的洞口。
老龟仔仔细细地察看整面墙壁,它的嘴巴嘬成个小小的圈,时不时发出惊叹的声音。
“断层、断层、挤生壁、岩中石……”它眨巴着眼睛,兴奋地冲着兰不远说道,“是个阵,被很厉害的东西击中了阵眼,这一整面墙壁,才慢慢从埋藏之处‘长’了出来……以本龟的慧眼来看,这段石壁长到这里,大约花了八百年功夫!秘境!这是秘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