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还没等到霍柔风把事情说完,霍轻舟早已呆若木鸡。
认识他快一年了,霍柔风还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霍轻舟。
她忽然发现,比起平日里的骄傲自负,傻一点儿、呆一点儿的霍轻舟更顺眼一些。
她伸出五根手指,在霍轻舟面前晃了晃:“喂,霍炎,你清醒清醒。”
“叫大哥!”霍轻舟打开她的手,嗡声嗡气地说道。
霍柔风歪着脑袋,伸出舌头,翻着白眼做个吊死鬼的样子,霍轻舟这才笑了出来。
霍九真是个开心果,他这样想道。
难怪刚刚认识霍九的时候,她动辄就说他欠了她家十几万两银子,霍老爷供养了霍思谨十多年,前前后后加起来就是花了十多万两。
“小风,你说霍老爷在河南同时抱回了你和霍思谨,你有没有想过,你和她是不是有关系?”霍轻舟问道。
霍柔风坚决摇头,这件事她曾经想过无数次。
“我和她不可能是姐妹,先是年龄,我们两个相差不到一岁,再说褚庆记得很清楚,我……我的襁褓是大红缂丝的,而她的衣裳料子和我的相差很多,如果真是姐妹,不可能相差了这么多,更重要的就是我了解我爹,他绝不会厚此薄彼,只把我抱回家的,我爹为人厚道,再说我娘很贤惠,收养一个和收养两个,对霍家而言都是一样的。”
这是霍柔风暗地里想过无数次的,所以现在霍轻舟问起来,她便冲口而出,直到她把这番话一口气说完,她也没有觉出不妥。
反倒是霍轻舟,一双桃花眼瞪得老大,好一会儿才慨叹一声:“小风,这么多年你没有露馅儿,要么是认识你的人都是傻子聋子,要么就是你太幸运了。”
闻言,霍柔风张口结舌,这才发觉自己说错话了。
“我……呵呵……嘿嘿……那个啥……霍大……霍大哥……你饿了吧……我让人杀只榆林羊给你尝尝鲜儿?”
霍轻舟揶揄地看着她,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小风,要不你替我给采芹随了份子,刚才的话我就当没有听到,你看可行?”
“可行,可行!四十两是吧,我替你出八十两,让采芹一辈子都记住你的恩德。”说到这里,霍柔风伸出手掌。
霍轻舟怔了怔,随即便明白过来,他也伸出手掌:“三击掌,我替你保守秘密,你替我随份子。”
两个人郑重其事地击了三下,霍柔风呼出一口气,她知道霍轻舟这个人虽然嘴巴讨厌,但却一诺千金,他答应展怀照顾自己,便隔三差五来看看她,所以现在霍轻舟答应保秘密,那就不会反悔。
霍柔风也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觉得这件事让霍轻舟知道了,并不是那么可怕。
第四零六章 为了你
霍轻舟顿了顿,说道:“我虽然没有见过霍老爷,但是据我所知,霍家世代经商,但早年也只能算是家境富足而已,江南富庶,比起扬州的盐商,霍家也只能算是二流的商贾。霍家真正发迹,一跃而起,成为江南数一数二的巨富,则是在霍老爷创建永丰号并有了自己的商队之后,算起来也不过二十年而已。由此可见,霍老爷并非二世祖,他不但眼光独到,且胆大心细,想别人不敢想,做别人不敢做,这从你们霍家能在云贵一家独大就能看出来。”
“因此,我觉得霍老爷之所以要把霍思谨养在寺院里,并且连霍大娘子都没有告诉,却又早就告诉崔大掌柜,待到霍思谨长大以后就会送走,一定是因为中间这十多年非常关键,而这十多年里,我们谁也不知道究竟发生过什么,但是与霍老爷有关的秘密,便只有你了,你的身世和你这个人,都是霍老爷不想被人识破的秘密。小风,我感觉霍老爷做这一切是为了你。”
这一次轮到霍柔风怔住了。
她和霍大娘子商量过很久,也调查过很久,却从来没有想到过,这件事会与她有关系。
她忽然有些庆幸认识霍轻舟了,霍轻舟这个人,的确比一般人都要聪明许多。
她怔怔地望着霍轻舟,霍轻舟的这番话来得太突兀,她一时还来不及细细思量,但是隐隐的,她又觉得很有道理。
霍轻舟忽然站起身来,他走到霍柔风面前,弯下腰,让自己和霍柔风平视。
“小风,你和霍大娘子查了这么久,有没有查出,你们家和我们家,除了都姓霍以外,还有什么关系吗?”
如果没有关系,为什么霍思谨会由霍老爷养大,又被霍江认做女儿?
霍柔风摇摇头:“没有关系,一点儿也没有,至少我们没有查出来,但是霍大人救过我。”
这一次霍轻舟张大了嘴,这接二连三的消息,也同样让他一时无法接受,他迟疑着问道:“你是不是搞错了,我爹……他为人凉薄,上次我被展怀绑票的事,你也看到了,若非展怀让人把信放到他的面前,他还是无动于衷,他会救你?”
霍柔风哈哈大笑,又把她在永济寺遇到霍江,霍江在阿花口中把她救下的事情说了一遍。
霍轻舟的脸色越来越凝重,许久,他才对霍柔风道:“小风,这么多的事情,你为何直到今天才和我说?”
霍柔风眨眨大眼睛:“因为以前谢大哥和太平会的事与我没有关系,可是现在太平会查到我头上来了,我想……”
有一种莫名的暖流从心底涌了出来,霍轻舟从内到外,就像吃了人参果,每一个毛孔都舒畅无比。
因为他曾与谢思成过从甚密,所以霍九才会找到他,继而告诉他这么多事。
霍九其实是信任他的。
原来除了展怀,霍九也信任他。
霍轻舟忍不住笑了出来,他也不知道自己对霍九是什么感情,他好像越来越在乎霍九,却又不像是男女之间的情愫,否则他就不会担心展怀死了,霍九嫁不出去了。
也许,他真的是想有霍九这样的妹妹吧。
想到妹妹,他便又想起了霍思谨,只觉脑子里像有一团乱麻,所有的线索都在里面,可偏偏理不清头绪。
“小风,我现在回到京城,暂时不会离开,你别着急,我想办法从我爹那里查一查。”
霍家姐妹虽然要钱有钱,要人有人,可是她们想查朝中大员,却无从下手。
但是霍轻舟可以。
破天荒,这一次霍轻舟没在双井胡同蹭吃蹭喝,空着肚子离开了,更难得的是直到他回到槐树胡同,肚子才咕噜噜叫了起来。
听说他从安徽回来了,霍思谨过来看他,要和他一起去给祖母和父亲请安。
若是以前,霍轻舟根本不会搭理霍思谨,甚至会因此连请安都免了。
可是今天,他没有拒绝,更衣以后,就和霍思谨一起去了冯老夫人的院子。
自从去年腊月以后,冯老夫人便不管后宅的事了,初时娘俩儿都给霍思谨使绊子,霍思谨也出了不少差错,可是后来发生了贾亮的事,府里一些老人儿对冯老夫人寒了心,加上冯老夫人本来就是续弦的身份,膝下又只有霍沅一个女儿,府里原先唯她马首是瞻的那些人,便见风使舵,整日跟在霍思谨身后“大小姐”长,“大小姐”短,冯老夫人面前日渐冷清。
今天听说霍轻舟兄妹来了,冯老夫人对霍沅道:“就说我不舒服,不想见他们。”
霍沅却坐着没动,见她不动,冯老夫人怒道:“怎么,我连你也支不动了?”
霍沅没好气地说道:“我看您是糊涂了,炎哥儿如今是什么身份?那是连中三元的状元郎,是入仕就能去地方巡视的御史,无论如何,您也是他的祖母,我也是他的姑姑,说不定,您的后半辈子,还要指望他呢。”
这大半年来,霍沅的脾气越来越差,她年纪渐大,可是亲事却一直定不下来,她毕竟是霍江的妹妹,上门提亲的倒是也有,可却没有一个是她能看得上的。
可偏偏她心心念念的那个人,听说要娶正妃了。
有时候,霍沅也想着索性不嫁了,就在娘家,也好让那人知道她的心意。
可是她又狠不下心来,看到霍思谨她就生气,还不如嫁出去省心。
于是她便在患得患失中度日,脾气便也越发不可收拾。
冯老夫人却是不知道女儿的心思,她瞪了女儿一眼,还是免为其难地让丫鬟给她更衣,出去见霍炎和霍思谨。
冯老夫人年纪并不老,只是多年寡居,身上便笼罩着一层阴郁之气,让她看上去比实际年龄显老,看到意气风发的霍炎,和如花似玉的霍思谨,她便更加不快。
她只和这对兄妹说了几句话,便推说自己累了,让他们回去,旁边的霍沅不停地给她使眼色,冯老夫人也假装没有看到。
这又不是她的亲孙子亲孙女。
霍思谨瞟一眼霍轻舟,见他没有告辞的意思,她便也坐着没有动。
这时,只听霍轻舟说道:“我记得小时候,府里有个罗嬷嬷,曾经做过祖父院子里的管事嬷嬷,不知道老夫人可还记得?”
第四零七章 杖责
冯老夫人一怔,虽然过去了十几年,可她还记得罗嬷嬷。
她不知道霍炎为何忽然问起这个人,但是她心里却暗暗高兴,她当然记得罗嬷嬷了,罗嬷嬷曾经是老太爷院子里的管事嬷嬷,服侍过霍江的生母,因此便不把她放在眼里,好在捧得高了,摔得也高,现在想想还是解气。
“炎哥儿,你怎么想起罗嬷嬷了,哎呀,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了,你还是别问了。”冯老夫人说话的时候,煞有介事地摸摸自己的耳坠子。
霍轻舟心中一沉,他是在回家的路上想起罗嬷嬷的。
他不记得这个人。
但是他小的时候,有一次听两个丫鬟说起罗嬷嬷,她们并不知道他已经睡醒了,还在小声嘀咕,他记得她们说到“打死”“多嘴”之类的话,后来嬷嬷过来,小声训斥她们,两个丫鬟便不再说了。
比起大多数的孩子,霍轻舟记事很早,而且只要是他听过看过的事,便不会忘记。
后来他问过府里的人,才知道罗嬷嬷以前是老太爷院子里的管事嬷嬷,前面的老夫人去世以后,罗嬷嬷还留在府里,继续给老太爷当管事嬷嬷,至于后来的去向,他便打听不到了。
霍家虽然只是二流世家,但也是官宦人家,按理说像罗嬷嬷这种体面嬷嬷,要么拿着养老银子跟着儿孙去享福,要么也会安顿到霍家的庄子里养老。又怎会无人知晓她的去处呢?
因此,那个时候,霍轻舟便怀疑这位罗嬷嬷定然是做过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被霍家处置了。
只是一个从未见过的下人而已,他也就没有放在心上。
直到今天,他从双井胡同回来,路上思忖要如何打听父亲的事情,这才想起了罗嬷嬷。
府里的人早就换过几茬了,母亲已经过世,父亲又不理后宅中事,姑姑霍沅只比自己年长一岁,自是也不会知道。还能知道罗嬷嬷的,也就只有冯老夫人了。
那个时候,虽然母亲在世,但是上面有冯老夫人这个婆婆,也轮不到她掌管中馈,因此,处置罗嬷嬷的,很可能就是冯老夫人。
所以,霍轻舟才会直接了当向冯老夫人问起这件事来。
可是现在他看到冯老夫人的神情,又隐隐觉得这件事可能并不简单。
他道:“一个多年前的下人而已,老夫人若是知道还请直言,我刚巧有几件先祖母的往事想问问她。”
霍轻舟所说的先祖母是指的霍老太爷的原配,霍江的生母。
冯老夫人只是续弦,霍轻舟搬出先祖母,冯老夫人自是不能再说什么。
果然,冯老夫人脸露难色,像是下了很大决心,有些为难地说道:“罗嬷嬷为人耿直,又是眼里不容沙子的人,唉,她就是太过耿直了,府里正在给老太爷做周年,罗嬷嬷就去找了大夫人。我那天去潭柘寺安排法事,一进府就听说罗嬷嬷冲撞了大夫人,等我回到自己院子里,正想详细问问是怎么回事时,罗嬷嬷已被打得皮开肉绽,连话也说不出来,从大夫人院子里抬出来,第二天就咽气了。”
冯老夫人口中的大夫人,就是霍江的妻子,霍轻舟的母亲!
霍轻舟眼中闪过一丝不置信,冯老夫人暗指罗嬷嬷竟然是被母亲打死的?
怎么可能,母亲的性子虽然要强,可是对下人很好,再说,那时府里正准备给祖父做法事,母亲又怎会杖责祖父身边的人?
看到霍轻舟一脸不相信的模样,冯老夫人叹了口气,道:“我上了年纪,记性不好了,或许是记错了,炎哥儿你刚回来,也累了,回去歇息吧。”
把话说到此处也就行了,没有必要再多说,越是这样,霍轻舟便越是心痒。
待到霍轻舟兄妹走后,霍沅好奇地问道:“娘,真是大嫂让人打死了那个罗嬷嬷吗?”
在她的记忆中,这位大嫂体弱多病,早早地就搬到陪嫁的庄子里,不再过问府里的事了。
冯老夫人冷哼一声:“难道你也不信?我说了是她,就不会有错,别说你不信,当时连我也不相信,她不是大家闺秀吗?居然还能在老太爷周年的时候,打死老太爷身边服侍的人。既然霍炎要问,那就实话告诉他,让他知道他那个亲娘也不是什么贤妻良母。父子双状元,哼!”
霍沅讶异,她也没有想到,大嫂居然还做过这种事。
这可是犯了七出之条的。
和冯老夫人不同,霍沅此时想到的是霍思谨。
若是让京城里的人知道,霍思谨有母如此,即使她有一门双状元的父兄,也难嫁个好人家。
当然寒门出身的进士倒是想嫁就能嫁,可是嫁过去又如何?用自己的嫁妆贴补婆家的穷亲戚吗?
想到这里,霍沅笑了,如果霍思谨说个这样的亲事,倒是也不错。
霍轻舟从冯老夫人的院子里走出来,他脸色阴沉,一路上一句话也没有说。
霍思谨偷眼看向他,想了想,便道:“兄长,你别听祖母的,母亲又怎会做出那等事?”
“怎么?你知道?”霍轻舟终于开口了。
霍思谨道:“兄长都不知道的事儿,我又怎会知道,那时我还没有出生呢。”
那时霍思谨还没有出生!
霍轻舟猛然停下了脚步,霍思谨还没有出生,而那个时候,他应该是刚刚跟随父母从任上回来,据他所知,祖父是得急病过世的,因为当时正值水患,丧信卡在路上送不过来,父亲得知消息时,已是三个月后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