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柔风想通了这些环节,看了看被自己咬湿了的猴子耳朵,很是心疼,于是她换了另一只耳朵,继续咬。
她可真够笨的,那年在宣抚,她便被谢思成摆了一道。她的人假扮成翠娘子的人,在大同伏击了谢思成。那时她是想看看谢思成到宣抚的真正目的。
她把谢思成像落水狗一样逼到宣抚,却并不知道,谢思成却就是利用这次的伏击,金蝉脱壳,摆脱了翠娘子的人,悄悄去了鞑剌,求见加海。
想到这里,霍柔风倒吸一口凉气。
翠娘子好歹还是要利用荣王,可是谢思成却要与加海交好。
加海,那是鞑子啊。
谢思成这样做,又与前朝引鞑子兵进关的人有何区别?
一个念头在霍柔风心中升了起来。
谢思成啊,谢婵不知道和哪个野男人生下的儿子,霍思谨的哥哥。
她心头一寒。
谢思成处心积虑,翠娘子甘处险境,他们并非是想让荣王东山再起,而是……他们背后还有人,而那个人想要利用荣王.
谢思成却不想深陷于此,这才有了大同的假遇袭,以及谢思成的鞑剌一行。
但是翠娘子却没有放弃,她仍然留在酒泉,酒泉失守后,她又来了西安。
霍柔风想通了这一切,她便再也坐不住了,再过几个月,霍思谨就是庆王妃了,或许,谢思成还要拉拢庆王。
她让镶翠准备了笔墨纸砚,给远在京城的霍轻舟写了一封信。
这个时候,霍轻舟刚刚回到京城。
之前他想要假死,从此远离京城,与母亲和妹妹在一起,那时他临走时,曾经向霍江拜别,毕竟霍家对他有养育之恩。
现在情况有变,他不但不用现在假死,以后也不用,不但如此,他还要继续霍家嫡长子这个身份。
霍轻舟很是郁闷,可还是硬着头皮回了槐树胡同。
先见过养父再说吧,反正他也不会留在槐树胡同。
可是刚进槐树胡同霍家东府大门,他便感觉到气氛不一样了。
霍家的下人们脸上都带着喜气,走路也比往常要轻快。
霍轻舟让如雾悄悄去打听,才知道府里正在给霍思谨备嫁,庆王府里的长史和嬷嬷都来过槐树胡同,前几天,宫里也派了一位教习嬷嬷过来,教导霍思谨宫中礼仪。
槐树胡同的霍府已经许多年没有这么热闹了,霍思谨还明着暗着打赏过他们,这些下人们得了好处,做事更加勤快。
听说居然是为了这件事,霍轻舟就像吞下了苍蝇一样难受。
他索性不出院子,就在自己屋里,等着霍江下衙。
可是他刚刚喝到第二杯茶,霍思谨便来见他了。
“大哥,您回来了,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我都要担心死了。”霍思谨眼泪汪汪,如同一朵含露的小花,楚楚可怜。
第五六八章 苏浅
若是以前,霍轻舟可以对霍思谨视而不见,可是自从知道霍思谨是谢婵所出之后,他面对霍思谨时,便有要掐死她的冲动。
他和霍柔风兄妹之间无话不谈,因此,霍柔风一而再、再而三叮嘱过他,不要与霍思谨有任何冲突!
霍轻舟的身世迟早会公布于众,霍家与他有养育之恩,霍轻舟是清流,是读书人,而并非是世人眼中为所欲为的勋贵子弟,因为一旦霍轻舟对霍思谨做出什么,他就是世人眼中的忘恩负义之徒!
天下人想要看到的,是忠孝仁慈,德才兼备的谢家后人。
看着面前柔情似水的霍思谨,霍轻舟缩在衣袖里的手紧攥成拳,他冷冷地说道:“还好,这条性命是保住了。”
“哥,你以后可不要再主动要这种外出的苦差了,你看这次有多危险,祖母和父亲大人都为你提心吊胆,西府的区老夫人和叔叔婶子们也忧心忡忡……”
这就是在说教他了?
她有什么资格说教他?
霍轻舟脸露不悦,正要反唇相讥,忽然他心头一动。
这次的差事的确是他主动要求的,但却不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请缨的,他不想惹人怀疑,因此这件事做得滴水不漏,也只有一两个人知晓。
他“出事”以后,霍江或许会去查问此事,但是他深知养父的为人,霍江决不会对霍思谨细说他的事。
而霍思谨只是一个待嫁深闺的女子,她又如何知晓?
即使她让人去打听,也打听不到啊。
除非是为她打探消息的人来头不小,更或者这就是有人告诉她的。
会是谁呢?
庆王?
霍轻舟立刻否定了自己的想法。
庆王与霍家的这门亲事看着好看,实则鸡肋,庆王不一定会看重霍思谨,更没有必要把这种事告诉她。
可若不是庆王还会是谁呢?
且,以霍思谨往常流露出的性情,也不像是会来他面前说教的人。
她为何要说上这一堆废话?
是了,她不是真的在说教,也不是真的要表达她的关心,她只是在向他传递一个信息。
这次的差事是他暗中谋划来的,她知道这件事!
霍轻舟抬起眼睑,第一次正眼打量霍思谨。
柳眉凤目,樱桃小口,尖尖的下巴,这是戏文话本子里标准的美人儿,可却并非宗室喜欢的模样。
虽然没有见过谢婵,但是霍轻舟想像中的谢婵便是霍思谨的模样,可惜他以前是走眼了,他一直以为霍思谨是个谨小慎微的人,或许是因为她从小生长的环境,优雅有之,却少了大家闺秀应有的落落大方。
可是他忘了,谨小慎微的人大多都有几分心计,现在看来,霍思谨亦是。
霍轻舟的一双桃花眼上上下下打量着霍思谨,带着他惯有的揶揄和玩味。
霍思谨还是第一次被男人这样打量,虽然这个人是她名义上的兄长,可是这种感觉让她很难受,不,霍轻舟不像是在看人,而像是在看一样东西,一样能用钱买来的东西。
“兄长,我让小厨房给你炖了补品,我去看看他们炖好了没有。”
霍思谨曲膝行礼,急匆匆地走了。
看着落荒而逃的霍思谨,霍轻舟哈哈大笑,霍思谨走下庑廊,便听到了他的笑声,她面红耳赤,恼羞成怒地对翠缕低吼:“还不快走!”
霍轻舟脸上的笑容却徒然而止,他对如烟冷冷地道:“让金胖子的人好好查查咱家的大小姐。”
金胖子,大名金不唤,是北直隶做得最久、活得最长的中间人。所谓中间人,就是金主和杀手之间的中间人。
有人要买命,便会找到金胖子放暗花,金胖子再给他联络愿意接暗花的赏金杀手,他在中间抽取分成。
霍轻舟十三岁就认识金胖子了。
他在这一行里的名字是冷焰。
金胖子之所以能活到现在,除了他嘴巴严实,还因为他不但是中间人,他还是杀手们的保姆和经纪。
如果把杀手们比做青(防)里的姑娘,那么金胖子就是老鸨。
他为杀手们解决一切后顾之忧。
五天后,如烟从金胖子那里拿到了一张纸,纸上密密麻麻写满了字,那些字写是歪歪扭扭,一看就是故意掩饰原本的笔迹。
霍轻舟皱着眉,满脸嫌弃地把纸上的字全都看完,然后把这张纸放在灯上烧了。
次日,他回到现在住的甜水胡同,写了张小笺,让如烟送去了庆王府。
下午,他刚刚下衙,便在离衙门不远的地方看到了一顶青布小轿。
他坐上自己的官轿,往甜水胡同走去。
走没多远,他从轿子里探出头去,向后面看了看,却见那顶青布小轿不远不近地跟在了后面。
轿子进了甜水胡同,直接抬进大门。
甜水胡同的宅子从外面看不显山不露水,大门上锈迹斑斑,就连外墙也很是陈旧,一看就是多年没有修葺了。
可是过了影壁,眼前便辖然开朗,雕梁画柱,花木扶疏,虽是冬日,可院中几株虬劲老梅开得正艳,明艳中不失大气。
霍轻舟换下官服,穿一袭家居棉袍,坐在炕桌前,透过西洋玻璃窗子,窗外便是傲放的梅花。
“大爷,苏公子到了。”
“请他进来吧。”
片刻后,门帘从外面掀开,随着一阵凉风,一个同样穿着粗布棉袍的年轻人走了进来。
年轻人也不客气,脱鞋上炕,对一旁服侍的如雾道:“有脚炉吗?”
如雾笑着出去,没过一会儿,便端了只紫铜脚炉进来,放到年轻人脚边。
年轻人满足地舒出一口气,对霍轻舟道:“你这里可真是不错,你说吧,我也认识霍九,可他怎么就没有送出这么一座大宅子给我呢?”
霍轻舟白他一眼,没好气地道:“你做梦吧。”
“唉,那倒也是,当年和霍九相交时,我做梦也没有想到,没过两年,他就早早地死了,可惜,真是可惜。”
霍轻舟的眉头拧在了一起,他非常讨厌与人谈论这个话题,他妹子活得好好的,比谁活得都好。
他把面前的一碟糖炒栗子推到年轻人面前,瓮声瓮气地说道:“姓苏的,少废话,快剥栗子。”
眼前的年轻人,便是苏浅。
第五六九章 助力
苏浅伸出两根白净修长的手指,拈起一颗栗子,轻轻一夹,栗子壳便四分五裂,一颗完整的栗肉扔到霍轻舟面前:“吃吧。”
苏浅剥得快,霍轻舟吃得也快,一碟糖炒栗子,转眼间便成了一堆碎壳。
“你让我来,该不会就是让我来给你剥栗子吃吧。”苏浅淡淡地说道。
“庆王明年大婚。”霍轻舟道。
“呵,你不会刚刚知道你要给庆王当大舅子了吧?”苏浅打趣。
“呸,这里怎么有颗坏的,你剥壳时也不仔细看看。”霍轻舟把吃进嘴里的栗肉吐了出来,如雾忙用帕子包了拿了出去。
真是的,他又不是没当过大舅子,展怀虽然不是好东西,可比庆王要强多了,何止是强,简直就不能比。
苏浅冷眼看着他,问道:“我记得以前你曾经说过庆王有古人遗风呢。”
“古人很多,西施是古人,东施也是古人。”霍轻舟的眼睛盯着苏浅的手指,等着下一颗剥好的栗子。
苏浅叹了口气,把栗肉扔给他,道:“若非我亲耳听到,一定想像不出,这句话是出自读书人之口。”
是啊,他想破脑袋也想不到,霍轻舟冲口而出的古人居然是西施和东施。
“想像不出的都有病!”霍轻舟不屑。
苏浅已经不想再在这个话题上和他理论了,怎么忘了,从小到大,霍轻舟的肚子里装的都是歪理,可是世人却误以为他是满腹经纶。
霍轻舟的学问只用来考试。
“霍大,你是不是对你妹子的这桩亲事不满意,看你酸溜溜的样子,倒像是舍不得自家妹子。”苏浅打趣道。
“我的确是应该对我妹子的亲事不满意,凭我妹子的人品相貌,能嫁个盖世英雄、绝世惊才,可惜这样的人,天底下只有一个,偏偏是她哥,所以我还能如何,只能由着她了。”
说到这里,霍轻舟话题一转,道:“霍思谨的亲事与我无关,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何时认过她当我妹子?”
在这方面,霍轻舟从未在苏浅面前掩饰过自己的情绪,当初他第一次见到霍思谨时,就曾经在苏浅面前骂了足足一炷香的功夫,直到苏浅提醒他,大多喜欢背后嚼舌根子的长舌妇一般也只骂半炷香,他这才打住。
且,苏浅也认为霍思谨并非霍江原配夫人所出,外人不知道倒也罢了,他和霍轻舟从十来岁便认识,霍轻舟如果有个嫡亲的妹妹,一定会告诉他的,而这个妹妹忽然出现,显然就连霍轻舟也不知道,那么就只有一个可能,霍思谨是霍江的外室所出。
“你既然不待见这个妹子,那你这又是何必?”苏浅问道。
“姓苏的,我且问你,庆王对这桩亲事持何态度?”霍轻舟反问。
苏浅不置可否,笑着摇摇头,道:“庆王爷的确不满意,可是也无所谓,只是少了些助力而已。”
于庆王而言,王妃除了是必不可缺的摆设,还应能收拢勋贵女眷,若是岳家能有所助力就更好了。
可是霍江虽然贵为二品大员,却也只是个翰林院掌院的身份,或许能够影响到读书人,可是在现在这个阶段,一心只读圣闲书的学子们,对于庆王的前程并无多少助力。
他需要的是宗室的好感,是勋贵的支持,是展怀这样手握重兵的封疆大吏。
而霍家显然并不符合。
更重要的,庆王又不是傻的,霍思谨用了什么手段,他心知肚明。
可他还能如何?死活不答应?当然不行,霍家虽然没有实权,可是霍江身为翰林院掌院,曾经的内阁阁老,他的嫡长女岂是能够随便被人非礼,说不要就不要的?即使贵为皇子也不行。
庆王真若是不答应这门亲事,他的前程便真的完了,他会千夫所指,而龙椅上的那位也终于找到借口处置他了。
因此,这个哑巴亏,庆王一定要吃,且,不就是抬个女人进门吗?他又不是养不起,就当买了件摆设,高高地放到珍宝阁上,王府里有的是内侍丫鬟掸土擦拭,高兴了,他就把玩一番,不高兴便丢到一边。
霍轻舟冷笑,道:“也就是说,霍思谨的大丫鬟时常在宗室营附近转悠,并非是给庆王爷和霍思谨鸿雁传书了?”
苏浅一怔,霍轻舟的话题转得太快,苏浅却这番话的内容感到吃惊,他只是吃惊于霍轻舟是如何知道的。
按理说,霍轻舟对霍思谨不闻不问,他是不应该留意霍思谨丫鬟的事。
苏浅曾经在宗室营附近见过霍家的轿子,也曾经见过霍思谨的丫鬟。
且,不只一次。
庆王府就在宗室营附近,因此,但凡有人在那里见到霍思谨的大丫鬟,难免会认为与庆王有关。
可是苏浅却知道,那丫鬟并非是来找庆王的,同样在宗室营附近的,除了庆王府,还有一家书铺,大名鼎鼎的撷文堂书铺。
苏浅不说话了,可惜没有栗子了,他现在想专注地剥栗子。
“姓苏的,你别装糊涂,霍思谨的人来宗室营做过什么,庆王可以不知道,你却一定会知道。”霍轻舟冷冷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