芦瑜心里乱成一团,他没有多留,拿了信便告辞了。
直到走在长安街上,看到路边一拉溜的柿子树,芦瑜才恍如梦醒。
霍九没有死,那个臭小子是假死!
白白让他哭了那么久,直到现在,不对,是直到刚才,只要提起霍九他还会伤心。
谁能想到霍九不但骗他流了那么多眼泪,竟然连性别都骗了他。
太可恨了,太不可思议了。
妈的,自己是眼瞎吗?
不对,不只是他眼瞎,黄大头也同样眼瞎,还有李烨,还有京城里所有见过霍九的人,上至早已作古的太皇太后和跑了的庆王,下至老沧州的伙计壮元楼的跑堂,所有人都眼瞎,全都以为霍九是男的!
霍九长得那么漂亮,怎么会是女的呢?
不对,太不对了,现在想想,霍九其实很像女的啊。
霍九长得比他们全都漂亮,他见过展怀和霍轻舟,这两人全都漂亮,可是霍九的漂亮和他们是不同的,仔细回想,霍九是太娇嫩了一些……
为什么当时没有看出来呢,甚至没有人怀疑过,真是瞎了,全都瞎了!
难道展怀看出来了?只有展怀没有瞎,展怀知道霍九是女的,所以展怀才娶了霍九?
这小子也太阴险了吧,那么可爱那么好的霍九,原来是这么被他娶到的。
最可恨的是,展怀娶了霍九,却连杯喜酒也没给他喝。
展怀是霍九的好兄弟,而他也是霍九的好兄弟啊。
芦瑜忽然发现,他越想越乱,乱得他头疼。
归根结底,霍九为什么会是女的?
芦瑜拿着那封信,一路走回了住的地方。
他一头扎到床上,打了个滚,还是觉得头疼。
霍九为什么会是女的?
他坐起身来,拿起镜子照了照,眼睛也不瞎啊,为什么竟然连人家是男是女都没有分清?
唉,展怀果然是比他们都有本事,不说别的,至少是在辨别男女上,展怀比他们都要高明。
第七三六章 不知同伴是女郎
芦瑜也说不清自己是什么感觉,就好像手里的这面镜子,初看是镜子,细看还是镜子,好吧,也只是一面镜子。
霍九就不是了,初看是霍九,细看他还是霍九,可是他并不是霍九。
不对,这个比喻好像不太恰当,应该是初看是男的,细看他还是男的,可是他并不是男的。
芦瑜郁闷死了,他很想把心里的这些情绪找人倾诉,可是找谁呢?金泰祥那些老家伙,那肯定不行;吴家勋?那小子还不知道在心里怎么嘲笑他呢,芦瑜都打算这辈子也不理他了。
如果黄大头也在西安就好了。
黄大头和他一样,他们都认识霍九,都和霍九称兄道弟,可是他们都不知道霍九是女的。
要眼瞎大家一起眼瞎,谁也不要笑话谁。
一想到黄大头捶胸顿地,用小手绢擦眼睛的样子,芦瑜的心情就好多了。
不过霍九没有死啊,他还活着,只要他还活着,他爱当男的就当男的,他爱当女的就当女的,只要活着就好,黄大头高兴了说不定会摆上几桌,庆祝霍九死而复生,至于自己眼瞎那件事,瞎就瞎吧,霍九还活着呢!
可惜这几年里黄大头要么在四川,要么在京城,黄家在西北没有生意。
他想把这件事告诉黄大头,也只能写信了。
写信?
天呐,霍九有信留给他!
信呢?
芦瑜晕晕糊糊走出长安街,又晕晕糊糊回到家里,早就忘了把信放在哪里了。
他翻找了好一会儿,最后居然是在自己屁(防)股底下找到的那封信。
信已经皱了,好在没有破。
芦瑜打了一下自己的脑袋,真是糊涂,差点把霍九的信给弄丢了。
可是芦瑜拆信的时候还是手抖了,信纸被他不小心撕破了一大块。
芦瑜又打了一下自己的脑袋,待会儿要用浆糊把信粘好,这是霍九的信啊,都不用鬼上身,直接就能读的信。
“芦大,你是不是手抖了,脑抽了,把我的信给撕坏了?”
“芦大,你是不是想给黄大头写信,先不要写,等到以后时机成熟再告诉他。”
“你不要觉得自己眼瞎,九爷英俊不凡,岂是你能一眼看出来的?”
“你在西安好好做生意,遇到为难的事,就去找刘嬷嬷,她会带你去见二爷。”
“别的我就不多说了,你不要再嫌弃自己眼瞎,赶紧把金泰祥在西北做起来……别害怕,暂时不会找你借银子。”
“现在不比当时,从陕西往京城去信可能不方便了,我已经安排好了,金泰祥的书信往来走军驿,你们去找总兵府一个叫孙东明的书吏便可。”
“我家有从京城和杭州来的厨子,你嘴馋了就去我家,我娘我婆婆和刘嬷嬷那里我都说好了,春天包荠菜馄饨,夏天在家做雪花酪,秋天多做糯米莲藕,冬天羊蝎子锅子任你吃。”
信是霍九亲笔写的,都是大白话,没有咬文嚼字,就像当家他们一起玩时说的话一样。
看着看着,芦瑜鼻头就酸了,他用衣袖抹一把眼泪:“霍九你个坏小子,写封信也要把人弄哭,我一个大男人,遇到为难的事就提你的名字,我丢人不?唠唠叨叨的,就连寄信也要张罗,你烦不烦啊,还怕我被人欺负了吗?还有,我家可比你有钱,倒像我没地方吃饭似的,我可能吃了,你也不怕把你吃穷了。你这个不男不女的臭小子,这么多年还记得我爱吃什么,干什么啊,又把人弄哭了,呜呜呜……”
芦瑜哭了一阵儿,想了想,决定还是去找吴家勋,让他引见着把西安城里的官员和大商家都走一遍,他可不是听了霍九的话,他就是想把金泰祥做得更大更好。
妈的,真当老子是吃白食的啊,我们芦家有的是钱,你还说你现在不会找我借钱,打仗不花钱吗?万一哪天你没钱了,找我来借钱,我又没钱拿给你,还不被你笑话死了。
芦瑜抹把眼泪,他怎么这么倒霉,遇到霍九这个小魔星!
那天为什么没能挤到前面看一眼啊,想死他了,也不知道他现在是圆的是扁的,给他烧的那些纸钱,全都浪费了,霍九肯定一张也没有收到,下次见到,一定要让霍九还回来。
呸呸呸,怎么还啊,不能还,呸呸呸!
第二天,芦瑜厚着脸皮去找吴家勋,吴家勋强忍着笑,假装什么都不知道,芦瑜看着他那副贱兮兮的模样就生气,有心不理他了,想想还是继续理他吧,没有什么比把生意做起来更要紧了。从小到大,霍九花钱就是大手大脚的,现在打仗又需要钱,谁知道哪天就要跑来和他借银子呢,还是快点把金泰祥的生意步上正轨,总不能为了十几二十万两的银子,就要写信回京城找祖父筹集吧。
想到这里,他忽然明白了,祖父是一早就想到了吧。
祖父虽然不知道霍九就是谢夫人,可是一定早就想到此行的真正目的是什么了。
祖父也太老奸巨滑了,他老人家的胆子可真大。
等等,祖父让他过来的时候,展怀和霍九可还没有反呢,那个时候祖父就算准了吗?
芦瑜对芦老太爷佩服得五体投地,可是静下心来,他又觉得匪夷所思。
芦家一定以稳治家,芦老太爷这一次的举措,可和稳是沾不上边的。
这可是能抄家灭门的大事啊!
他给芦老太爷写了一封信,把他不明白的事隐喻地请教了祖父。
这封信便是送到总兵府,请那个叫孙东明的书吏代寄。
没过几天,芦瑜就收到了芦老太爷的回信,把他吓了一跳,这才明白霍九为何让他通过军驿寄信,军驿的书信既快又安全。
芦老太爷在信里说了一大堆,归根结底就是,霍家能做得,吴家能做得,芦家为什么不能?芦家子孙能不能继续富贵下去,就看这一次了。
且,你知道芦家当年是怎么起家的吗?
芦瑜是长房长孙,他当然知道芦家是怎么起家的。
芦家是靠混闲帮起家的,祖上就是街边收保护费的混子,施计强占了一家当铺,后来又学人家放印子钱,再后来就开了钱庄……
第七三七章 少年春衫薄
西安城四季鲜明,城内花开锦绣,城外绿柳扶疏。天下纷争,逐鹿中原,便是这西安城里,却如世外桃源,大户人家依旧富丽堂皇,平民百姓依旧安居乐业。
衣衫单薄的少年策马轻骑,微风吹起他耳鬓的散发,少年的脸蛋白里透红,颜色不逊满城繁花。
少年出了城,在一座大庄子前下马,他的身量尚未长成,十四五岁的模样,略显单薄,站在柳树下拴马,长长的柳条拂在他身上,人也如这柳条似的,亭亭袅袅。
薄底布鞋跨过门槛,露出一截雪白的袜子,少年脚步轻快,像一阵风似的跑了进去。
“师父,师父,京城来信了。”少年手里抱着一只匣子,匣子里可不只一封信,有十几封之多。
京城里的是给师父的,河南来的是给张轩的,还有乔师傅李师傅的家书……
信都分完了,少年手里的匣子也空了,他看着他们,每个人都很高兴,喜气洋洋,有人给自己写信应该是件欢喜的事吧,少年没有经历过,他坐在一旁,听着他们说话。
“我媳妇说今年多喂两口猪,卖了小猪崽再加上我让人送回去的钱,就存够盖大屋的钱了,以后你们来我家里坐客,就能住进我家的大房子了。”
“我那小孙孙定亲了,厉害不,他才十四岁,邻村的小姑娘上赶着要嫁呢。”
众人嘻嘻哈哈地笑着,互相打趣着,少年也跟着笑,真是有好多开心的事啊,虽然没有人给他写信,可是听听别人的也觉得高兴。
他跑到张轩面前,问道:“我猜你的信是张亭给你的,他有没有提走到哪儿了,打了几次胜仗了?”
“还有猜,当然是我哥写的,不过他没有细说,这是军事机密,是不能说的。我哥说五夫人打了几只兔子,本来说要分下去的,可是不够分,只好煮成汤,每人能喝一口,哈哈哈。”
大家都跟着笑了起来,五夫人有闲情逸致去打猎,那一定是心情很好了,心情之所以会好,那就是打了胜仗了。
他们虽然不能跟着五夫人一起出征,但是能够听到前方的消息,便觉得有了精神。五夫人临走时说过,他们是大后方,前方打仗,他们给前方提供最锋利的兵器,他们做的每一件事都是为了前方的胜利,他们也很重要。
少年又凑到无名身边:“师父,大娘子说什么呢?”
无名瞪他一眼,目光却是一片温柔:“大娘子说的话,师父能告诉你吗?”
少年笑了,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他看到师傅把信小心翼翼地折好,放在胸前贴身的地方。等到回了京城,他就该称呼大娘子为师娘了吧。
这样多好啊。
“小渊,你过来。”耳边传来无名的声音,小渊转身,跟着无名走了出去。
屋外种了几棵美人蕉,和炼制坊的风格很不搭,但是花开得红艳艳的,绿肥红瘦很美丽。
无名指指一旁的石桌石凳,示意小渊坐下,这阵子炼制坊事务繁忙,师徒两人很久没有坐下来聊天了。
今天收到霍大娘子的信,无名心情不错,也有了谈兴。
“小渊,二爷身边缺一个懂术数的人,我想向他推荐你。”无名口中的二爷,就是展愉。展愉与无名很投缘,隔三差五就会来炼制坊,前几天他来的时候,说起要找个精通术数的。
小渊一怔:“使不得吧,我……我是……”
他是姓沈的,而且还是皇室子弟。
“小渊,如果展家和谢家对你有戒心,即是你是我的徒弟,他们也不会让你留在炼制坊,炼制坊有多重要,我们全都知道。既然如此,你不必多想,我也只是向二爷举荐你,如果他让你过去,你只要好好做事就行了,我教你的算数方法,自成一派,但我们不用藏私,等到天下太平了,我也会传授给霍家人,只是现在还顾不上,二爷有需要你来运算的,你只需倾尽所能便是。”
小渊半饷没有说话,他能吗?
或者展愉根本不会答应。
无名看出他的心结,拍拍他的肩膀,微笑着说:“得天下者有大智慧,你只需把自己的心态摆正便好,至于别的,不用你去多想。”
小渊点点头,无名笑着看看他,转身离去。
他来自一个距此非常遥远的年代,远比这里要发达,几年前,机缘巧合,他曾经回去过一次,但是造化弄人,他又回来了。这里有他牵挂的人,他也被人牵挂着,或许这里才是他的宿命。
无名走进自己的工作间,铺平纸平,拿出他自己特制的笔,给霍大娘子写信。
在他来的那个年代,人们相互之间的联系早已不再写信,他从不知道写信非但不麻烦,而且还是一件很幸福很甜蜜的事。
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在心里默念良久,再用笔写下来,一笔一画都是心意。
无名写着信,嘴角微微扬起,他享受着写信的快乐,他要把他的快乐传递给收到信的那个人,那个他穿越时空才找到的女子。
小渊依然伫立在美人蕉前,他的病已经治好了,这几年长得很快,现在看上去已是十四五岁的少年模样。
但是他仍然自卑,尤其是在霍柔风面前,他觉得现在挺好的,炼制坊里除了师父和张轩,其他的都是工匠,没有人知道他是谁,在他们眼里,他只是无名师傅的徒弟,一个有着好师父的幸运少年。没有人当他是怪物,也没有人知道他是姓沈的,他那个郡王的身份,更是无人知晓。
如果可以,他想一辈子留在这里,学习从未接触过的学问,做对别人有用的事,无论外面是翻天覆地,还是改朝换代,那都与他没有关系。
他是小渊,一个少年。
可是如果到了外面,跟在展愉身边,一定会有人打听他的身世,那他就不再是小渊,而是沈渊,有着皇家血脉的怪物。
小渊蹲下身去,像小时候一样,把脸埋在掌心里。
他有秘密,他不想提也不想被别人提起的秘密。
第七三八章 君王有语
京城里的夏天依然炎热,可是却少了这个季节应有的溢彩流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