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家虽然悬壶济世,可该赚的钱从不少赚一分,谢红琳对此非常了解,因此她在信里也许诺了丰厚的报酬。
对谢红琳而言,小夜不仅仅是个丫鬟,她还是救过自己女儿的人。
谢红琳自幼在关外长大,她与祖上的女帝以及自己的女儿霍柔风所不同的,是她的身上有着浓厚的江湖气息,小夜救了她的女儿,无论小夜是不是丫鬟,就都是她们家的救命恩人,对于恩人就要知恩图报,况且,只要是金银可以办到的事情就不算是事情。
听说谢红琳亲自给张家写了信,一旁的采荷欢喜地对小夜道:“这下好了,张大夫一定会给谢夫人面子的,那时谢夫人的病大好了,张老太医居然对谢夫人说,你怎么好得这么快啊,否则我就能把我孙子的孙子娶媳妇的钱赚出来了。”
这当然是笑话,张老太医说出来为自己的医术自谦的,采荷说出来则是逗小夜高兴的。
就连展愉眼中也有了笑意,他对小夜道:“不要想太多,等到张大夫来了,我会陪他一起过来。”
展愉并没有多留,他忽然发现,他越来越受不了这种场面了。
可能是一个人住得太久,也可能是离开京城后无所事事了太久,更有可能是他看到小夜时,想起了芳仪。
芳仪也才三十出头,却好似已经活了一辈子,做过公主,做过工具,成过亲,做过寡妇,活过,也死过。
此时的芳仪是否也坐在那座小田庄里,望着满院姹紫嫣红,默默地数着日子呢。
展愉去给钟夫人请安,顺便去看阿裳。
他临来的时候,先去买了两尾小金鱼。
他也不知道这样是好还是不好,每当他心情不舒畅时,就会去看阿裳。
阿裳爱笑也爱哭,是个活泼的小姑娘,连话还不会说,就会挥舞着小拳头了。她胆子很大,有一次展愉看到阿裳扯着小乖的耳朵哇哇大叫,他给吓了一跳,钟夫人却司空见惯。
原本展愉还想把金豆儿和小乖带到自己的宅子里,他以为小孩子会怕这些狗啊狼的,却没想到阿裳不但不害怕,反而和它们很亲近,于是他也就不去管了,只是私底下叮嘱阿裳身边的人要小心,毕竟是畜牲,惹急了也是有兽性的。
今天他来的时候,阿裳正在花园里,地上铺着厚厚的毯子,阿裳穿着两截的短衣褂,露出嫩藕似的小胳膊小腿儿,正在毯子上卖力的爬着,手腕和脚腕各带着一串小银铃,叮叮当当,很是有趣。
“阿裳,看看二伯给你带什么来了。”展愉把装着小金鱼的瓷盆端到阿裳面前,阿裳的目光立刻就被那两尾小金鱼吸引过去了。
看着她那双黑葡萄似的大眼睛跟着小金鱼游走,展愉心情大好,小侄女果然是随了她娘,喜欢这些活物儿,可是下一刻,展愉就想收回自己的想法了。
因为阿裳把小手伸进了瓷盆里,居然真让她抓住了一尾小金鱼,然后阿裳张开小嘴,便把金鱼放进了嘴里!
乳娘和丫鬟又是抠又是哄,总算把那尾小金鱼从阿裳小姑娘的嘴里解救了出来,阿裳为此很伤心,抱着她娘留给她的大布猴子哭得地动山摇,至于那条被解救出来的小金鱼,已经奄奄一息,被丫鬟和它的同伴一起放到小池塘里放生了,也不知能不能活下来。
钟夫人心疼宝贝孙女,对展愉好一通埋怨:“你啊,就该让你也当一回爹,就知道什么该给小孩玩,什么不该给小孩玩了,你自己到了四五岁时,还是见什么都往嘴里塞,阿裳才多大的孩子,你给她金鱼,她以为是吃的,当然要放到嘴里了。”
面对钟夫人的唠叨,展愉没有反感,他反而觉得很有趣,原来小孩子会把金鱼当成吃的,原来自己小时候也这样。
对了,五弟妹转过来的信里,有一封是花三娘的,花三娘说苏浅截下了符清的儿子,现在就养在小田庄里,芳仪对那孩子很好,还让人给孩子缝了新袜子。
普通女子到了芳仪的年纪,都是快要做婆婆的人了吧。
等到阿裳要出嫁的时候,五弟妹也就和芳仪现在差不多的岁数。
芳仪也是想有孩子的吧。
展愉摇摇头,不让自己继续去想。
回到住处,他画了两尾小金鱼,然后去了无名的炼制坊,找了木工,用木头做了两尾金鱼。
金鱼的身子分成几节,可以前后摆动,展愉原是想给金鱼涂上颜色,又想起阿裳喜欢啃东西,担心颜料吃到肚子里不好,便让人把金鱼的木头打磨光亮,没上颜色,带着淡淡的木香。
阿裳见了,果然一口咬上去,没过一会儿,两条小鱼便湿淋淋的,都是她的口水了。
第七三四章 遗憾
芦瑜的遗憾就是没有见到谢家的那位奇女子。
来到西安,芦瑜的眼前像是展开了一个新世界,他非常珍惜这次的机会,每天忙于钱庄里的事,忙于和那些老家伙们斗智斗力,待到吴家勋从京城回来,要带他到各家走动的时候,已经是春暖花开的时候了。
于是芦瑜还没有来得及由吴家勋引见去展家拜访,展怀便起兵了。
这也罢了,最让芦瑜生气的是,那天他已经使劲往前挤了,可还是看不清城楼上那女子的脸,就连人家说的话他也没有听清楚。
明明是一大早就跑去看了,可是老百姓根本不让近前,他能怎么办,只能抱憾终生了。
坐在茶楼里,听着茶客们口沫横飞讲着那位年少的谢夫人的事,芦瑜这个气啊,霍九对展怀那么好,霍九才死了没几年,展怀就成亲了,而且还生了女儿,都是好兄弟,他和黄大头就没有成亲,可他们和霍九的交情,全都比不上霍九和展怀。那时展怀杀了郭咏,全城都在抓他,霍九却胆子大得把展怀藏在自己的宅子里,半夜三更锦衣卫上门,还抓了霍九的人。
霍九对展怀,可谓两肋插刀赴汤蹈火了,展怀说成亲就成亲,也不管霍九尸骨未寒。
其实霍九死了多年了,就算是亲兄弟也是该成亲就成亲,再说展怀成亲的事,芦瑜在京城时就听说了。
只是那时并没有什么感受,到了西安,听到西安城里到处都是对展怀的那位夫人的赞叹之声,他不知为何,就为霍九不值起来。
想了想,连他自己都觉可笑,霍九只是展怀的好兄弟,又不是展怀的老婆,展怀娶谁关霍九什么事啊。
吴家勋见他两眼发直,便打趣道:“你该不会也想娶一位谢家女儿吧,我可告诉你,若真有这个心思还是快点收起来吧,做人要务实,不该想的就别想,谢家这一代只有展五夫人一个女儿,不过她和展五将军倒是生了一个女儿,如果你想给展五将军当女婿,现在可以开始排队了。”
“打住,闭上你的狗嘴!我和霍九是好兄弟,霍九和展怀是好兄弟,我能给展怀当女婿吗?那不是乱了辈份吗?”芦瑜大怒,吴家勋这小子初时很老实,现在越来越不是东西了,偏偏吴家宝贝他,担心展怀起兵后留他在京城有危险,便早早地把他召了回来。怎么把他留在京城啊,吓也吓死他了。
“不过,有件事不知该不该告诉你,以前在京城时我不敢说,现在回到西安了,我觉得可以告诉你了。”吴家勋煞有介事地四下看看,压低了声音。
“什么事啊?大惊小叫,怎么像女人似的,这顿你请啊,我可没带钱。”芦瑜道。
吴家勋扬眉,哪顿不是我请啊,还用你来提醒啊。
“我告诉你啊,你可听好了,千万别害怕,对,坐直了,免得从椅子上滑下去,让人笑话。”
“滚,快说!”芦瑜瞪眼。
“那个啥,五夫人是称呼霍大娘子为姐姐的,她成亲时,霍大娘子专程从京城赶过来呢,对了,她还没有成亲时,都称她谢九娘子,可是据我所知,谢家这一代只有他们兄妹两人,也不知这九娘子是从何而来,还有就是永丰号在西北的大小铺子,全都当她是东家一般。还有啊,五夫人平时喜欢穿男装,整个西安城的人都知道,时常看到她一身男装骑马走过,那叫一个英姿飒爽啊。”
吴家勋说到这里,看着芦瑜瞪得铜铃似的眼珠子,忍不住再多说一句:“没到京城时,我是不知道霍九这个人的,但是谢九却是知道的,因为我爹常挂在嘴上,我家和谢九合着开矿呢,谢九就是谢九娘子啊。到了京城,我听你总是提起霍九才觉奇怪,不过那时不方便多说,现在才和你讲呢,如今可没人再说谢九娘子了,她是五夫人。”
芦瑜脑子里嗡嗡作响,他隐约想到一些事情,可是却又杂乱无章,理不出头绪。
他使劲摇摇头,对吴家勋道:“你别忘了付帐啊,我要出去透透气。”
芦瑜在街上转悠了约末一个时辰,腿走累了,咬咬牙,狠狠心,拦下一顶轿子,道:“你认识展府吗?就是展总兵的家。”
轿夫笑了:“客官,您是外地来的吧,西安城里谁不认识啊,那条街原是叫柿子街,展五将军搬过去后,改叫长安街了,据说是五夫人改的,您听听,多大气的名字,比柿子街可好听多了。”
西安在盛唐时就是叫长安,展五夫人用这个名字,倒也没有别的意思。
待到芦瑜到了长安街,就知道为何这里以前叫柿子街了。
街边种着的都是柿子树,西安的柿子和京城里卖的那种不一样,火红火红的小柿子,挂在枝头就像一盏盏小灯笼,可惜现在不是季节,也不知到时候会不会有小孩子爬到树上摘柿子。
到了展府门前,芦瑜这才想起来,他是临时起意过来的,身上没有带着拜帖。
且,展怀和谢氏全都出征了,现在府里也没有主人啊,他来干什么,不过就是过来看看而已。
芦瑜转身想走,走了几步又停下脚步,他可不是步行来的,也没有用钱庄的轿子和车马,他是自己花钱从街上雇的轿子!
所以这一趟不能白来,否则这银子就白花了。
芦瑜上前敲门,侧门打开,门子探出头来,芦瑜连忙赔着笑脸道:“我是金泰祥的少东,今天来得匆忙,没带拜帖,还请小哥借纸笔一用。”
那门子上下打量着他,却还是站着没动,并没有把他让进门房的意思。
芦瑜想起这里的主人都不在家,便解释道:“无妨,在下先把名帖留下,待到他日五将军和五夫人得胜凯旋,再请他们过目不迟。”
没想到那门子反倒笑了:“这位爷,您是误会了,小的是想问问您,可有信物证明您就是金泰祥的少东吗?”
第七三五章 信物
“信物?”芦瑜一怔,他来展怀府上送拜帖还要有信物?
这是什么规矩?展家的规矩还是谢家的规矩?
对了,谢家源于陈郡谢氏,莫非这是古礼?
改日他要找位老夫子学学周礼了,否则连西安城的权贵大门都进不去,也不知西安城的老夫子收费贵不贵。
“是啊,您说您是金泰祥的少东,那也要有凭证啊,小的又不认识您,这里也没人给您证明,小的总不能就凭您嘴唇这么一碰,就当您真是金泰祥的少东家吧。”
芦瑜好奇死了,展怀也不知从哪里找来的门子,居然还挺机灵。
不过,在展家这种门第做门子的,哪个都不简单,一双眼睛清楚得很,一眼就能分光三六九等。
他想了想,解下腰间挂着的小印,对门子道:“这是枚闲章,没有什么用,但上面却刻了我的名讳。”
他说完,才想起来,他也才来西安不久,这门子恐怕都不知道他的名字吧。
原本在西安乃至整个陕西,金泰祥就不如宝昌号,西安人很可能都不知道金泰祥的东家是姓芦的。
没想到这门子仔仔细细看了小印,忽然问道:“为何吴家二爷没有跟着您一起来呢?”
芦瑜怔住,吴家二爷?那不是吴家勋吗?如果不是今天他自己要出来透透气,只要他说想来这里,吴家勋是一定会陪他一起来的。
也就是说,他之所以自己过来,完全是意外。
门子这么说,不可能是能掐会算,而是有人提前叮嘱过了,说他会来,而且应该是由吴家勋陪同一起来。
“方才我还和吴二爷在小南门茶楼饮茶,分开后我临时起意,想来此处登门拜访,这便没有请他陪同。”芦瑜如实说道。
芦家是开钱庄的,自古以来,钱庄这个行当全凭“诚信”二字,芦家对于子孙的教育也离不开这两个字,因此,芦瑜这个人最大的长处,就是从不会说谎,也不会夸大其辞,有一说一,有二说二。
他说的是实话,也没掺杂水份。
那门子点点头,正当芦瑜以为门子要请他过去时,这门子冷不丁地问道:“黄大头是谁?”
芦瑜一怔,想都没想脱口而出:“黄显俊啊!”
话一出口,芦瑜就惊讶地张大了嘴,足能塞下一整只鸡蛋。
他的脑袋里重又乱轰轰的,这门子一口西北风味的官话,不像是和京城有关系的,再说黄大头是黄显俊小时候的外号,就连京城里也没人再这么叫了,李烨比他们都大,以前就是直呼其名,而不是打趣叫黄大头,霍九死后,京城里能当面这么叫的,恐怕也只有他了。
门子当然不会知道黄大头是谁了,那就是有人知道,让门子这样问的。
天呐,好乱啊!天呐,太匪夷所思了!天呐,他一定是眼瞎了!天呐,这趟西安来得太值了!天呐,那天他为何没带千里眼看清楚城楼上的女子相貌呢?
天呐,天呐,天呐!
芦瑜又有些伤感,霍九一定在等着他上门吧,以霍九现在的身份,当然不会像小时候那样来找他,不对,小时候也是他主动上门找霍九的,然后在霍九家里蹭吃蹭喝。
所以霍九是习惯了他来上门了,可是霍九没能等到他,出征在即,也没有时间再找他了,只好在临走时吩咐下来,让府里的人等他上门。
芦瑜晕晕糊糊的,跟着门子进去,门子让他稍等,没过一会儿,便领来一位嬷嬷,那嬷嬷见了他,便上前施礼:“婆子见过芦大爷,好几年没见了,芦大爷的相貌没有变,就是长高了。”
芦瑜乍看那位嬷嬷,只觉有些面熟,仔细一看就认出来了,这是刘嬷嬷!
以前双井胡同的管事嬷嬷,比那个采芹好说话,每次他去蹭吃蹭喝时,刘嬷嬷都是和言悦色,不像那个采芹,总像是担心他会把她家九爷吃穷了似的。
“刘嬷嬷,你来西安了?”
“哎哟,芦大爷居然还记得老婆子,您好记性。”
刘嬷嬷请了芦瑜进了前院的花厅,上茶之后,刘嬷嬷取过一封信,对芦瑜道:“这是五夫人留给您的信,她出征前叮嘱过婆子,说您一定会来,让婆子一定把这封信当面交给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