装着热水的盆子就放在床边,谢华香只要挽起裤腿把脚放下去就可以了,水温烫烫的,又是刚好能下脚的程度,劳累了一天僵硬的双腿在热水中舒展开来,每一个毛孔似乎都放松地开始大口呼吸,她舒服地喟叹了一声,果然是解乏啊!
沈庭生微微侧开了脸,不敢去看她白生生的小腿和脚丫:“那我明儿看看能不能抽空过去一趟帮你们干。”
“不要!”谢华香连忙说,“你已经够累的了,我们能干完,真的,不怎么辛苦。”
“手给我看看。”
谢华香依言把手伸了过去,沈庭生托着她的手背,仔细看了一下掌心,她的手心红通通的,特别是指根的部分,似乎已经有点磨破了皮。
“疼不?”沈庭生心疼地问。
“疼啊!”谢华香娇娇地回答,“你给我呼呼,呼呼就不疼了。”
沈庭生有点儿脸红,可还是把她的手拿到嘴边,轻轻地吹了几口气:“怪我没本事,苦了你了。”
“这跟你有什么关系呀,就算不是你,我也是要下乡的,可能还更辛苦呢,我没事的,也就是刚开始不太习惯而已,再过几天就习惯了。”
沈庭生心疼地握着她的手,想说他不想让她习惯,他想让她永远都用不着干这些活,永远都用不着手上长满了茧子,但他什么都不能说,这一切都不是他努力就能够做得到的,哪怕他当上了生产队长,甚至是当上了公社书记,他也没有办法能让她在农忙的时候不干活。
除非他能成为一个城里人,可是一个农村人要成为城里人,隔着天堑般的鸿沟,并不是努力一下就能做得到的,所以他也没有办法空口白话地跟她说什么。
最后,只能说一句:“香香,我会让你过上好日子的。”
“嗯。”谢华香笑得甜甜蜜蜜的,“天天都能吃上好吃的。”她知道,这是一个普通农民对生活最大的追求,也是她的,现在的她,真的已经不太在意沈庭生将来能不能够成为将来那个富可敌国的企业家,她只是希望,一家人能够平安和睦地生活在一起,不用为温饱担忧,就已经很好了。
泡完脚之后,果然全身都感觉轻松了很多,谢华香几乎是一闭眼就睡着了,好像才睡着不多久,就又听到了生产队长敲着铜锣喊人起床干活的声音。
谢华香稍微动弹了一下,就感到身体的强烈抗议,原来干完活以后最辛苦的不是当天,而是过了一晚之后的第二天早上啊!
谢华香像个牵线木偶似的,僵硬着身体走了出来,在沈丽华忍不住的笑声中洗漱,吃完早饭,把午饭塞进包里,然后艰难地去上工。
一直到走到干活的地头,全身活动开了,才感觉稍微好了一些,对同样全身痛得龇牙咧嘴的王秀芬说:“怎么样,今天还要继续比吗?”
昨天第二场比赛谢华香毫无悬念地输了,把赢来的红纱巾还给了王秀芬,王秀芬原本还喜滋滋的,直到昨晚睡觉前才回过味儿来,敢情她是被谢华香给戏弄了啊,她白白忙活了一天,到最后什么都没得到?
“哼,又想骗我干活,我才不跟你比了。”
“真的不比?这次我还拿真丝围巾还当赌注哦,昨天早上我也不知道走了什么运才赢了你的,结果第二次可不就输了,今天可不知道还有没有这个运气了。”
王秀芬认真一想,可不是嘛,昨天第二次的结果才是正常的啊,只要今天再赢一次,那真丝围巾就到手了,然后她就再也不比了,不给她赢回去的机会,哼!
“那说好了,要是你输了可不许反悔的啊!”
“当然,愿赌服输嘛!”
很不幸,王秀芬这天上午又把自己的红纱巾给输出去了,只好又辛苦了一下午把它重新赢了回去
第三天,她就是不信这个邪,主动要求再来一次……
收割完稻谷的田里要马上灌水把土泡软,然后犁田、拔秧苗、插秧,日子就在王秀芬的红纱巾不断易手之中一天一天地过去了,繁忙的“双抢”时节也终于过去了。
经过这段时间的繁重劳动,谢华香觉得自己从身体到心灵,都已经得到了升华,这么苦这么累的日子都能熬过来了,还有什么能够难得倒她的呢!
收上来的稻谷交完公粮之后,生产队里提留一部分,卖了一部分用来购买生产资料,化肥什么的,剩下的就由队里的会计按照人口和上半年的各人的工分情况,分到了每家每户的手中。
就连谢华香这个刚来没多久的,也分到了三十斤的谷子,她欢欢喜喜地用口袋盛着背了回来,跟家里其他人分到的口粮放在了一起。
看着这些金灿灿的稻谷,谢华香的心里充满了喜悦,这可是她这辈子真正自己挣的呢,她也是能自己养活自己的人了。
沈庭生见她一直对着稻谷瞧个不停,以为她是馋了,走过来揉了揉她的脑袋:“不用瞧了,咱今天吃顿好的,咱们做白米饭吃。”
谢华香还没说什么呢,沈丽华就高兴得蹦了三尺高:“太好了,有白米饭吃咯!”
谢华香:“……”她真的没有那么馋啊!
装上半箩谷子,谢华香和沈丽华抬着出了门,她们要去借用大队的石臼舂米。
谢华香以前住在城里,吃的米都是到粮所买的,虽然知道大米是种出来的稻谷,但具体到稻谷怎么变成白米,却是没有一点概念。
因此十分地好奇:“幺妹,舂米是怎么舂的啊?”
“用舂筒舂呀!”沈丽华理所当然地说,她也理解不了为什么会有人不知道怎么舂米。
沈家有一个小舂筒,就跟城里药店里用来舂药粉的舂筒差不多形状,就是比那个大一点儿,平时用来舂点香料什么的用。
“可是那样不都变成米粉了吗?”谢华香惊讶地说,而且还是米粉跟米糠混合在一起。
沈丽华觉得跟她说不清楚:“反正你到了就看呗!”
两人还没到放石臼的棚子呢,就被外边的人群给吓坏了,一个个都是挑着箩筐来舂米的,好不容易分了口粮,当然要趁新鲜吃一顿好的,大伙儿都怀着辛苦了大半年,一定要好好犒劳自己一顿的想法,于是这舂米的地方可不就是人满为患了么。
两人把带来的半箩谷子放到最后排队,谢华香忍不住凑过去先看别人是怎么舂米的。
地下一口巨大的石臼,是用一整块大石头凿成的,像一只巨大的酒杯,身子埋在地下,只有臼口露出地面,四周用破陶瓷缸片贴平了,以方便清扫。
石臼的里面凿着螺纹,稻谷就倒在里面。
臼口的上面,架着一根有十几公分粗的笔直的树干,别人告诉谢华香,这叫做“碓”,碓的中间装着一个像是跷跷板中间支撑的那玩意儿,一头架在石臼上,头上绑了一根木杵,另一端的地上挖了个坑,一个人把脚踩在上面,用力往下一踩,然后再一放松,木杵的那一头就会舂下去打在稻谷上。
就这么循环往复不停地踩,就能把谷子的壳去掉,舂得差不多的时候把石臼里面的大米捞出来过筛,筛掉的是米糠,剩下的就是可以吃的白米了。
这样舂出来的白米其实很粗糙,颜色也比粮所里买的白米要黄一些,不过对大伙儿来说,这已经是最好的精粮了,要不是刚分了粮食,还真舍不得这样吃。
当然舂出来的谷糠也是能吃的,拌在玉米面里做饼子吃,就是吃的时候有点儿刺嗓子,但照样能顶饱。
等了大半天才轮到了谢华香她们,前一个人仔仔细细地把石臼里剩下的一点谷糠都扫干净了装进袋子里带走,沈丽华在自家的谷子倒进石臼中,谢华香兴致勃勃地踩上了木碓的那一头,开始舂米。
跟玩跷跷板一样的,还挺好玩。
不多会儿,谢华香还没踩过瘾呢,沈丽华就让她赶紧停了下来,再舂下去就不仅仅是脱壳,而是舂成米粉了。
舂过的大米和米糠的混合物,沈丽华小心翼翼地舀起来装在布袋子里,跟前面所有人一样,一点儿米糠也舍不得浪费,用一把竹子做的小笤帚扫得干干净净的,带回家去过筛。
第95章
谢华香和沈丽华两个人抬着箩筐刚回到家门口, 就听见沈家奶奶对她们说:“你哥他们在队里杀猪呢,今天有烧猪肉吃, 快去看看吧!”她就知道孩子都是喜欢热闹的,队里杀猪一年最多只有两回,每一回都热闹得像过年一样, 虽然去看热闹也并不能就比别人更早地吃上猪肉, 但不只孩子,连队里的年轻人都喜欢凑这个热闹。
沈丽华立刻欢呼起来:“太好啦, 有烧猪肉吃!”
谢华香倒没那么激动, 毕竟他们打的那头野猪做成的各种腌制品,到现在还没吃完呢,每天都能吃上一点打打牙祭,吃肉对她来说自然就没有那么大的吸引力了。
不过劳累了那么多天,能够放松下来看看热闹还是很不错的。
路上沈丽华告诉她,并不是每年收完早稻之后队里都杀猪的,大概是今年收成特别好, 队里富裕了些,这才有这样的福利。
队部的场院里果然热闹得很,抄刀杀猪的当然是沈大壮了, 不但他们三队的杀猪是沈大壮出马, 就连一队、二队, 要杀猪的时候也是要请他去的,负责杀猪付出劳力当然也是有回报的,最起码能比别人多分一份猪下水。
今天队里杀猪做的是火烧肉, 直接把新割下来晒干的稻草堆在杀好的猪身上,然后点起火来烧。
其实跟上次他们在山里杀野猪时候的处理方法差不多,不过这次是要把猪肉烧熟,直接分了带回去切开就能吃了。
技术好的师傅能将猪肉烧得外焦里嫩,猪皮是金黄色的,里面的肉也有了□□分熟,这样的做法做出来的火烧肉吃起来嫩嫩的,即使是最瘦的部分也不会塞牙缝。
烧猪其实也没什么好看的,而且烧完之后,还要用烧灰和水将猪的表面盖住一小时以上回软,这才好清洗干净。
谢华香看了一会儿就没什么耐心了,开始寻思着这火烧肉该怎么才好吃。
突然想起自留地里种的豌豆该熟了,不如做个火烧肉拌豆粉,大夏天吃了最好不过了,既清凉又不腻。
于是跟沈丽华交待一声,让她待会把分给自己家的那份火烧肉带回去,谢华香便脚步匆匆地往自家的自留地里去。
沈家自留地的位置比较偏,一般路上都见不着什么人,可今天偏偏就撞见了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
唐桂英双手不自然地抱着肚子,缩着脖子低着头匆匆地往前走,时不时还侧头往旁边看一下,偏偏就没有看见已经快要走到她面前的谢华香。
见到这个人,谢华香这才想起来,自己好像有一个多月没有见过她了?好像是自从来到安吉大队之后,就再也没有见过了,偏生就是这么巧,她上工的时候时不时还会遇见程立坤呢,可偏偏就是连唐桂英的影子也没见过。
再加上她一心扑在沈家兄妹身上,完全没有关心过跟她一起来插队的另外两个知青,竟然不知道短短一个多月的时间,居然能让一个人有这么大的变化。
当初在城里的时候,唐桂英这个人虽说长得不怎么样,但却是趾高气昂得很,走路的时候都是昂着头,用鼻孔看人的。
穿着不说很时髦吧,起码也是过得去的,一开口更是充满了她爸是厂长的优越感,哪里见过她如此畏畏缩缩的姿态。
“喂,你干嘛呢!”谢华香突然开口。
“啊!”没想到居然把唐桂英吓了一大跳,双手一松,藏在怀里的一大堆东西稀里哗啦地掉了一地,还没成熟的玉米棒子,两个个头小小的红薯,还有两根嫩黄瓜,一个小南瓜,几根豆角,看起来都新鲜得很,像是刚从地里摘下来的。
唐桂英手忙脚乱地蹲下来,把那些东西扒拉起来往怀里塞。
“我怎么瞧着这些菜这么眼熟呢,你该不会是从我们家的自留地里偷的吧!”
“不,不是偷的,我捡的。”唐桂英说完抱着捡起的东西就要跑。
“你站住!”谢华香厉声道,“偷别人地里的菜,你要不要脸!你要走可以,东西给我留下了。”这可是她庭生哥辛辛苦苦种的,才不便宜了别人。
“谁,谁说是你家的!”
“笑话,这条路走到头,就只有我们一家的自留地是在这边的,这些菜一看就是刚摘下来的,不是我们家的还能有谁家的?再说了,这些都还没长成呢,除了是偷的,谁舍得把自己家还没长成的菜给摘了?”
“我,我……”唐桂英支吾了几声,突然就豁出去了,疯狗一样地在每一样菜的上面都啃了一口,一边啃一边恨恨地骂道,“你有吃有穿,还有男人对你好,你怎么知道我这段时间过的是什么日子?我不就摘点儿菜嘛,我都快饿死了摘点儿菜怎么了?谢华香你太自私了,你自己过得好就不管别人的死活了是不是!”
“既然你那么小气,那你都拿回去呀!拿回去呀!”一边说一边把啃过的菜往谢华香的手里塞,“让我饿死好了,饿死我你们就高兴了!”
谢华香嫌弃地闪身避开:“你饿不饿死我还真的一点儿也不关心,不过我劝你最好还是注意一下,别丢了我们知青的脸,今天你偷的要是别人家的菜,我看别人也没那么轻易会饶过你的吧!”
要知道偷菜就是在别人的口中抢吃的,别人自己都还吃不饱肚子呢,要是换成个泼辣点儿的妇人,这会儿恐怕得揪着她唐桂英打一顿了,然后还要嚷嚷得全生产大队的人都知道,让她没脸做人。
不过谢华香是没兴趣再跟她闹起来的,她根本就没有兴趣再跟这个人扯上什么关系,与其费心费力跟她吵架,还不如快点去摘点豌豆做好吃的豌豆粉呢!
于是就当眼前没有了这个人一样继续往前走,唐桂英蹲下来把那些沾满了泥土的菜继续往怀里揽,她身上这身衣裳,由于整天穿着干活,又从来没有好好洗过,早已经又脏又破,跟这里的农民穿的差不多了。
头发也很久没有好好地梳过,毛糙糙地胡乱扎起来,双手也因为长期的劳作而沾满了永远都洗不干净的污垢。
看着谢华香依旧干净漂亮的背影,唐桂英突然跌坐在地上,大声地哭了起来。
都是城里来的知青,以前她们家里的条件还比谢华香家里好很多呢,凭什么她能过得那么好,自己却要受这样的苦?
这世道真的是太不公平了,不过就是长得好看一点而已,她凭什么呀!
谢华香可没有兴趣管别人哭些什么,她赶紧去了自留地,还好,唐桂英大概也不想让人发现被偷了菜,所以并没有糟蹋他们的菜园,没有造成其他的损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