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杪懒洋洋地躺在揽月殿的木制摇椅上,将装着信笺的纸袋拆了开来,秀气文雅的字在纸上铺的密密麻麻,无非都是一些家常话和思乡语句。
她盯着信纸看了半天,看的眼睛都花了也没看出有什么藏头藏尾诗一样的暗句,不由轻蹙起了眉头。
很快,裴杪便放下信纸,将注意力转移到了装信笺的纸袋上。
两指摸索了片刻,裴杪神色微微一动,立刻察觉到了纸袋的两侧薄厚程度似乎不同。
她拿来一把薄如蝉翼的匕首,小心翼翼地将纸袋两侧割开,果不其然还有一个不为人知的夹层在里面。
夹层很薄很浅,里面只有一张极小的纸卷,约莫值得二指宽,上面的文字奇形怪状,裴杪一个字也看不懂。
看到这里,裴杪猛然变了脸色。
心知事情不妙,她一改方才漫不经心的神色,以最快的速度将异文抄写在了纸上,然后照原来那样新做了个带夹层的纸袋,将异文纸卷与书信都封好,还原的看不出一丝差别。
做完这一切,裴杪命霜降把冯瑶的信送去本该去往的地方,然后自己拿着抄写好的异文摸进了宫中的藏书阁。
谢荣只以为她是无聊了想找游记看,并未多问。
裴杪在藏书阁中翻了许久,终于翻出一个似是字典般的残缺簿册,对照着簿册,她终于能勉强将个别异族文字翻成了汉文。
右下角的两个文字翻译过来之后,分别是“风”和“瑶”。
风瑶,冯瑶。
裴杪蹙眉,口中念念有词,片刻后便恍然大悟。
想来风瑶才是瑶良媛真正的名字,然这个姓氏在汉人中极其少见,当是属于异族人的姓氏,对方果然如她所料那般有着异族血统。
风姓虽罕见,裴杪却一点都不陌生。
这是旧时最古老的姓氏,传说伏羲的父亲燧人氏就是风姓,伏羲氏随父姓风,妹妹兼妻子的女娲也随夫姓风。
苗人信仰女娲,有极少数一部分苗人相信自己是女娲的后代,便也将“风”作为自己的姓氏。
裴杪已经可以确定,瑶良媛与南蛮势力绝对脱不了干系,对方在苗夷中的身份地位甚至很高。
思索起她与谢荣的渊源,裴杪脸上露出一抹莫名的笑容来。
“娘娘,您在想什么事情呢,笑的这般开心。”霜降走进屋里,为她将半开的窗户掩上,“天色已晚,您该歇息了。”
裴杪回过神来,笑容不变地问道:“霜降,本宫的两位哥哥可懂苗文?”
“懂得一些的,往些年大安同蛮夷打仗,老爷和公子都受了些熏陶,先帝更是熟识苗文。”霜降解释道,
“但这会儿却没人习苗文了,说起来,当今对此最精通的应属端王殿下。”
作者有话要说: 杪杪:唉……要不是只能活一年,我就自个儿当皇帝了。
第131章 帝王心尖宠(6)
听了霜降的话以后, 裴杪微微点头, 凝神不知在思索些什么。
已经不止一次听裴相说起近两年的南蛮势力蠢蠢欲动,京城处处有异族人动作的蛛丝马迹。风瑶进宫有一年半了, 可南蛮势力在前两个月才被朝廷有所察觉,肯定是仗着有她在皇宫内通风报信, 方才能做到不露马脚。
掌握了风瑶为南蛮细作的证据, 裴杪心中已经有了针对谢荣的大致清晰思路, 被自己的女人蒙骗到这个份儿上, 他也不配做这皇帝。
徐家和南蛮打了半辈子的仗,作为将门虎女之后, 会对苗文感兴趣也正常,但裴杪还不肯完全信任他。
谢桓与谢荣的关系可谓特殊, 她对谢桓接触的不够多,还不能够肯定谢桓的心思如何, 端王是忠于皇帝还是忠于大安,这其中的差别可谓天差地别。
她还需小心谨慎些,要尽早将此消息告知裴相,让裴相探探徐家的心思。
裴相对皇位没有觊觎之心,作为文人, 他的理想是被载入史册成为名垂青史的忠臣而不是帝王。他牢记先皇叮嘱, 将心血与精力都放在了储君身上。
与先帝的重武轻文不同,裴相更看重文采,因此当年皇子们竞争储君之位时,他一直都最看好谢桓, 甚至还安排了自己的嫡长子做谢桓的伴读。
哪料最后继承皇位的却是谢荣,这与裴相的想法大有出入,他不信任谢荣的能力,在谢荣登基后的几年里一直不肯放松手中的大权。
这在谢荣心中便是个解不开的郁结,也是他如此提防裴家的主要原因。
裴杪微叹一声,裴相此举是在保护谢荣的权力与地位,然谢荣却认为他野心勃勃。
只要谢荣表现的足够坏,裴杪有一定把握说服裴家另立天子,但皇位的继承讲究名正言顺,不论如何,安朝的江山几百年来都姓“谢”。
裴杪想在风瑶和南蛮之事上做文章,从而将谢荣拉下马,这并非不可行。
但若裴家想取代谢氏皇族上位的话,不论成败都是“名不正言不顺”,逃不开造反这顶帽子,并被史书写作叛贼臣子,遭到天下人的口诛笔伐。
因此,史上臣子造反与草莽英雄起.义时,总要编些“天降祥瑞”或是“替天行道”之类的理由作为名正言顺的借口。
这显然不符合裴相的品性与作风,裴杪也看得出来裴家男儿并没有帝王之相,不论是裴大哥还是裴二哥,都更适合做名优秀的辅臣。
那么,新帝必然要在先皇的其他儿子中去选择。
侧躺在榻上思索了好一会儿,裴杪不禁感觉此事棘手又头疼。
要不是这幅身体短命,只有一年的时光,她早就决定自己动手夺取皇位了。大安史上又不是没出过女帝,花上五年十年的时间去谋划她也有耐心,以裴家之势立一个傀儡皇帝便可。
只可惜,现在也就只能想想罢了。
裴杪细数了一遍从霜降那里听来的有关其他王爷八卦趣闻,也只能感叹龙生九子各不同,那些人的才能甚至连谢荣都比不上。
思来想去,也就只有谢桓是最合适的明君人选了,可他与谢荣的交情又令裴杪不甚满意。
正当裴杪左思右想的时候,谢荣竟天荒地破地来了揽月殿,她顿时竖起提防的心墙来。谢荣偶尔来探望她都是白天,这会儿竟在晚上来揽月殿,让裴杪有种不妙的预感。
果然,谢荣是来找她睡觉的。
谢荣的心情有些复杂。
自年初开始,在东厂与谢桓等势力的配合下,他已经揪住了南蛮势力露出的几根苗头,深探下去便发现其中的关系极为错综复杂,基本可以肯定已经有南蛮势力蔓延潜伏在了朝廷中。
他这几个月来都为此事忙的焦头烂额,心中警觉的同时,另一种心思也开始蠢蠢欲动。
谢荣有足够的把握让裴相在这件乱案中栽个跟头,就算不能让裴家势力尽数倾倒,也足够让这个令他难以入眠的势力落入苟延残喘的境地。
不知道为何,越是谋划这些动作,谢荣便开始越发频繁地想起裴杪。
几个夜晚,他批看奏折时脑海中浮现的是裴杪,提起裴家时,第一个想到的也不是裴相,而是裴杪。就连冯瑶陪伴在他身边时,谢荣也抑制不住自己飞到揽月殿的心思。
裴杪已经很久没有缠着他了,身边没有她的倩影音容,谢荣感觉格外清冷寂寞。
谢荣有时觉着裴杪令人厌烦,不如冯瑶那般合自己心意,可独自一人静坐时再念起裴杪,谢荣却又觉得和裴杪相处时他们才更像是一对夫妻。
不论裴杪如何爱吃醋抱怨发牢骚,她总会设身处地为自己着想,把他放在心中第一位去关怀,这是冯瑶比不上她的地方。
冯瑶或许纯真可人,但大多时候都是谢荣在拼尽全力去宠她,她做出的回应却不及裴杪的十分之一,让谢荣感到有些挫败和无力。
心里想着裴杪,他便不知不觉走到了揽月殿附近,方才忆起已经三个多月未宿在这里了。
谢荣心底少见地浮起一阵浓烈的愧意,裴杪受伤之后什么也不记得,正是缺乏安全感的时候,他不仅没有陪伴在她身边,甚至日夜忙着思索如何扳倒裴家。
为了冲淡这份令自己呼吸不畅的愧疚,谢荣来到了揽月殿,打算多陪陪她。
到底是跟了自己多年的发妻,就算要扳倒裴相,谢荣也不想对裴杪无情。只要她往后变得懂事些,安分点,就算没有孩子,单凭这份愧疚他也会让裴杪做一辈子的贵妃。
这样想着,谢荣收起复杂的神色走进了殿内。
因休生养息的缘故,裴杪一向睡得早,此时揽月殿的丫鬟都被她打发走了,谢荣来的时候也没有刻意唤人侍候。
“杪杪,你还没睡。”谢荣解下外衫搭在精致的屏风上,神色自然地坐到了床榻边,温柔地问她,“这些日子可好些了?”
感受着他真假难辨的柔情,裴杪心底升起一股抵触和厌烦,垂眸不动声色地淡声道,“没人来扰臣妾清静,自是好多了,过去的事也慢慢记起了一二。”
“哦?可有想起朕来?”谢荣显得有些惊喜。
“约莫想起了一点点吧。”裴杪知道谢荣最讨厌她什么,当即自嘲地轻笑道,“若是陛下多来揽月殿走走,兴许臣妾记起来的更快更多呢。”
果不其然,谢荣眉头微微一蹙,但又很快松了开来。
“杪杪可是在怨朕这些日子都没有陪着你?你有所不知,这些日子南蛮势力在京城小动作不断,朕为此而焦头烂额,实在分身乏术。”谢荣神色一软,伸手想要轻抚她散落的鬓发。
裴杪几乎是下意识地侧身微微一避,谢荣的手便僵在了半空中,脸色有些不好看。
“臣妾哪里敢怨陛下?也是,陛下这些日子忙,加上淑妃妹妹和宋婕妤都诊出了身孕,陛下得了空闲自然也是该陪着她们的。”
裴杪泛着一股淡淡的酸醋意,谢荣心里立刻条件反射性地升起丝丝不耐,他沉着气,原本想同往日那般安抚她几句,可裴杪接下来的话却令他心情陡然大乱起来。
“臣妾这副身子算什么,哪能同皇家子嗣比?臣妾不怨陛下,怨只怨自己不争气……”裴杪神情漠然地坐在榻上,盯着他幽幽地道,“听说两位妹妹都有了两个月的身孕,臣妾可是又惭愧又羡慕。”
谢荣最不喜欢裴杪在自己面前替子嗣的事情,因为他心虚,但裴杪就偏偏要提。
果然,谢荣霎时间变了脸色,动了动嘴唇说不出半句话来。
裴杪最后那句话说的不可谓不巧妙,淑妃与宋婕妤同时有了两个多月的身孕,掐指一算也就是在裴杪回娘家养病期间怀上的。
宠妃受伤失忆,皇帝不但不陪伴在她身边,还去临幸了其他妃子,这让谢荣都觉得自己的演技实在拙劣。
“你好好养身子,我们以后有的是机会。”谢荣不自在地别开头,转移话题道,“平日里你若是无聊了,大可唤各宫妃子来揽月殿陪你谈天,办赏花会或茶会,你以前不是最喜欢这样做了。”
裴杪却“不识好歹”,继续不依不挠地道:“淑妃与宋婕妤有了身孕,臣妾哪里敢随意把她们召来召去?”
“这些日子甘泉宫热闹得很,各宫都要前去探望两位妹妹一番,倒显得臣妾这揽月殿冷清了。不过这样也好,陛下不来,妹妹们也不来,臣妾正好可以静修养病。”
她故意把话说的阴阳怪气,透着一股十足的怨意,谢荣果然如意料之中那样很快失去了耐心。
他这些日子够累了,来揽月殿是盼着裴杪能关怀他的,而不是这样说些令人浑身不适的话刺他。谢荣心下极度失望,看来即便是失去了记忆,裴杪还是那个裴杪,轻轻松松就能让他变得烦躁与疲惫。
谢荣本就因裴杪提子嗣之事而心虚的心烦意乱,此刻她连珠似炮地一番话更是将心中那份柔软与疼惜击了个粉碎。
“你倒是懂事不少,既然如此,便好好待在揽月殿中静养吧。”谢荣逐渐冷了脸,他起身再次将外袍系在了身上,“你没事朕就放心了,朕还要批看奏折,爱妃早些睡下吧。”
语毕,谢荣径自朝着屋外走去,不多时便离开了。
他一走,裴杪这才恢复了神色,继续悠哉悠哉地躺在床上,慢慢思索谋反之事。
见谢荣沉着脸不快而去,殿外守夜的宫女便知晓裴贵妃又同他吵架了,两人对视一眼,皆是摇了摇头。
在她们看来,裴杪未免过于恃宠而骄。
两位主子皆是有了身孕,裴杪不但不着急把握机会将谢荣留下,甚至还把他气走,实在是有几分不知天高地厚。
作者有话要说: 一更
第132章 帝王心尖宠(7)
后宫皆传裴杪与谢荣又吵架了, 闹的很不愉快。
风瑶松了口气, 同时各宫也在抱着看笑话的心态看裴杪,有暗中鄙夷的,也有幸灾乐祸的。
唯独裴杪什么也不在意, 又因吵架而“任性”地跑回了相府小住。
书房内,裴相关怀地问起裴杪在宫中的事情, 他已得知两位后妃有了身孕的消息, 自然也就猜到了裴杪为何与谢荣吵架。
裴相这个做父亲的很了解女儿的性子, 觉着谢荣虽宠爱她,但裴杪这性子也当改一改,少使小性子。
更何况,他现在都在为裴杪被用要而难以有孕这件事又急又愁,程夫人更是整日在外打听怀胎秘方,搞的旁人以为他们夫妻俩一大把年纪了,还想着要孩子。
宠爱是一时的,不会天长地久,如今后宫局势有变, 若哪位妃子诞下了麟儿, 裴杪往后的路可就难走了。
连谢荣的宠爱都保不了她免受后宫斗争侵害,裴相有些后悔对女儿的娇纵与过分保护, 方才养成了这傻乎乎的性子。
裴相劝说女儿当懂事些, 但裴杪未多言,只是将抄写好的那张苗文卷纸交给了裴相,并告诉对方自己在后宫中发现的秘密。
扫了一眼卷纸, 裴相皱起了眉头,他的苗文不如先帝,只能看得懂一半。
他仔细地听裴杪完的消息,末了神色震惊,“这南蛮势力好生大胆,势力爪牙竟然都已经伸到了后宫中!你是怎么知晓这苗文密报的?”
“自是多亏了爹给我的线人,方能将各宫底细都翻了出来。”
“傻丫头,出了这么大的事儿,你怎不即刻告知皇上,却跑回了家来?”裴相从震惊中回过神,仍以为是她与谢荣置气的缘故。
听他提起谢荣,裴杪神色淡了下来,“爹有所不知,那风瑶在后宫看似不起眼,实则得宠得很,女儿不告知谢荣也是怕打草惊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