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师系统——马桶上的小孩
时间:2019-02-12 11:24:38

  秦璧收了脚,她靴尖上沾了血,有些嫌恶的在地上蹭了蹭,道:“是,从长兄继位开始,你就不断让君父对外休战,签订协约,甚至要跟楚国议和,只为了你的变革大略。可若连家国都无存,若连疆土都不再,你还变个什么法!秦国每一步,都是走在刀尖上,都是没有余力的拼死。若不是君父咬牙强撑,秦国早就被灭,我倒看看你如何变法!若真有喘息的空隙,君父难道不明白你所说的变法的意义么——可是秦国,哪里有过喘息!”
  太子旷扑在地上,仰起头来,嘴边满是血污,似乎已经神志不清,喃喃道:“奖励农耕废井田,激赏军功封侯爵,编订户口以赋税……统一治权为理政……
  秦璧有些奚落的看着他:“请你也将眼界放宽天下,在你十几岁时提出这些看起来是让君父惊喜,可这每一条,其实都早有国家以自己的国情而变法。魏晋都早已废除井田,而赵国也有了完善的二十级功勋制,晋国在今年开始彻底编户齐民,而内政最不省心的楚国也削弱地方统一治权。这些都没什么新鲜的,关键在于实施——而重要的是如今的秦国,没有余力去实施这些所有的政令,只能一步步慢慢来,你便对君父有了恨意。”
  秦璧说来,神情甚至有些伤心了,她不愿在太子旷面前露出这种神态,转过头去:“你可知君父赞赏你提出的变法,也将你当年的策论收集藏在书室。而你谋害大哥二哥的事情,以君父的敏锐,会完全不知道么?只是他为了秦国的继承不能苛责于你,也知道你确实有内政之才。所以他在朝中替你网罗人才,重用你,只想你主内政,我主外战……你我二人能共守秦国……”
  秦璧吸了吸鼻子道:“可你不能容我。君父为了你要将我远嫁,谁却能料到,你从来不拿我们当一家人,你对权力如此心急,甚至再这样大战的关头,去谋害了君父……你还以为交出我赵国就能暂缓战争。你可做梦吧!如今各国局势早非从前,那种低头认输就能得几分安宁的议和时代早就远去了!秦国只有在冰湖里拼命游动和溺死两个办法——若君父此次击退赵国,你说不定还有几年喘息,能够让你实行变法……然而现在不可能了……”
  太子旷吐了一口血出来,瘫倒在地,声音含混:“不,你不懂。我们已经比赵国慢了太多,赵国有高人,早就像商鞅那样变法……还胡服骑射,打不赢,必须……必须变法……必须要装孙子,必须……你不懂!你不懂——这是棋差一招就万骨枯的帝王霸业!这是……这是……我回家的唯一赌注……”
  他竟然像个孩子一样,躺在地上大哭出来:“我怎么可能跟你们是一家人……我为什么要跟你们是一家人……你知道什么!”
  秦璧有些冷漠的看着他:“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两个哥哥……待你不算差,我只知道我们每年冬天这个时候,都会在一起吃羊肉锅子,我只知道阿爹从来没有忽视你。你可以恨我,毕竟只有我欺负你,毕竟只有我对你很坏。”
  太子旷说不出话来,他在那里痛哭,哭的涕泪横流:“你不懂,我不能死,我那么大的局,怎么忽然就穷途末路了!不、是这命运对我不公!为什么我到了如此的弱秦,而且还是个根本不可能继承王位的行三!你以为是我想这么做,是我不得不这么做!为什么——这里就没有那个赳赳老秦,共赴国难的秦国!”
  秦璧缓缓道:“赳赳老秦……共赴国难……我已经与我的将士共赴国难许多次了,我那些食草纳粮布衣上阵的百姓,也与我共赴国难许多年了。而你一个在宫中的人,又知道什么呢?我、阿爹、哥哥们,一身是伤,而你又有什么呢?就算有人要替秦国变法,也不该是你这样从未走入乡间田垄,从不带兵打仗,更不止军心民心的人来变法……”
  秦璧望着他,嗤笑了一声:“与你这么多废话,当真不该。哥哥们马革裹尸,史上留名,而你却不会。我要抹掉你除了名字以外的一切,省的让后人耻笑我秦氏。你看,我知道你还会撬锁,特意让人把锁头用铜水浇铸成块。”
  太子旷躺在地上,伸着手,手指在满是秽物与干草的地上攀爬:“我还没有跟其他人会面,他们甚至都不知道我是谁,不知道我的真名……游戏还没到时候,我不能……”
  秦璧没多说,转身走出门外,侧头道:“你自己说的,法外无恩,减刑溃法,峻法才有恒安。杀死兄长,谋害亲父,车裂之刑已经给哥哥备好,你所谓刑杀峻急,法度如山,便让你成为这践行峻法的第一人罢。”
  作者有话要说:  **
  历史上商鞅提出的很多变法方针,确实也在许多国家都有部分的实行,并不是忽然开天辟地出来的。真正厉害的是总结和贯彻实施。
 
 
第165章 杕
  秦璧站在城楼上,即将继任为秦王的五公子希, 裹着黑色的麻葛披风, 沉默的站在她身边。
  秦希才十四五岁, 却已经隐隐比秦璧要高了, 长个太快,再加上太子旷掌权时,他也不得不逃难的变故,让这个小少年看起来消瘦的像只长了肩膀和腿,把衣服撑的像个兜布。
  他脸色苍白,望着城楼下,城墙下那一圈看守的士兵外, 挤满了围观的咸阳百姓, 而秦国已经为数不多的文武官员, 站在城楼上,在烈烈风中像一座座面容掉漆神色晦暗的泥塑,看着雪地里的车马与人。
  太子旷手脚绑在铁锁上,临上刑前, 士兵砸碎了他剩下那些牙齿, 也让他舌头受伤,此刻嘴肿的几乎张不开,更别说喊出什么话语了。
  下头士兵确认好马匹,对秦璧行礼。
  秦璧没说话,她手一挥,一块沾了血的白帛巾甩了出去, 几乎要被风揉烂似的飘起来,飞过人群头顶,好似永远不会落地似的远了,士兵齐声呐喊道:“行刑!”
  秦璧伸出手去,将手贴在秦希的后颈上:“别转头,看着。当罪行与刑罚相配,便不是残忍,只是公正。”
  秦希没有说话,也没有转头,把脊背挺得直直的,死死盯着下头被绳索拽到滞空的太子旷。
  太子旷叫的很惨,对于秦希来说或许是第一次看到人死的不像个人。但是秦璧看过太多了,她觉得自己衣袍下空荡荡的,肋骨几乎都能穿风……她就是见过自己两个兄长在战场上被马蹄践踏的不像人样,更见到了她君父也如今瘫在病床上不像人样……
  她的家人一个个离开消失,就剩她和秦希了。
  她此刻多想去拥抱一下自己的弟弟,却没有伸出手去。
  这不是温情的时刻,希应该迅速成长起来才对。而如今的秦希或许还不足够独当一面,她一个人能完全撑起如此破碎的秦国么?
  秦希一直看到了最后一秒,直到血四溅,雪地上黑红白一大片,血腥气冲的他发晕,秦璧才拍了拍他肩膀。
  秦希转身一言不发的朝城墙下走去,秦璧跟着他走下了城墙,才发现秦希浑身颤抖脚步发软的往前走。在一道墙的门洞下,秦希忽然转过头来,一把抱住了秦璧,身子几乎发软。
  秦璧心头一软,伸手顺了顺他脊背。
  秦希声音哽咽:“姊姊,我只剩你……和君父了。请姐姐帮我……也请鬼神开眼,白帝降祝,让君父早日康复……让他能再带我秦国大军击退赵国。”
  秦璧没有说话。秦希自从回到了咸阳,几乎日日去君父床榻前请安拜叩,他受君父宠爱,也对敬仰君父,但……这个时候还寄希望于君父能够醒来助他,让秦璧难免觉得他实在是,不够有勇气直面眼前的境况。
  当然也不只是秦希,几乎所有人,都在渴望秦王能够有一天,愤怒且坚定的出现在他们面前。
  不过,秦希还小,以前也几乎没有经历过什么风雨,秦璧也不该这么去苛责一个孩子。
  她这时候更应该把秦国这片天顶起来,然后将自己力所能及的,都教给他。
  秦璧道:“你去军营见那几个将军吧,他们要与你讲很多的事情。我去见一眼君父,这几日有些忙了,我……很久没去看他了。”
  秦希擦了擦眼睛,努力挤出几分笑容:“好。姊姊与君父多说几句话,君父一定很想你,说不定听见你的声音就醒过来了。”
  秦璧替他紧了紧衣领,点头朝秦其居住的地方走去。
  若说晋国宫中多用旧物,不够阔气,但至少还有个高高的云台撑场面,那秦国就是真的穷外加土。造型古着笨重,楼阁建筑多用深色,回廊下也几乎没种植什么灌木花卉,都是砂土地面。从当年修宫城的时候就小家子气,再加上也不知道当时是谁主持修建,屋内又暗又潮,倒是冬日也够御寒夏日也够湿凉,可就是不敞亮。而且还狭窄。
  以前她不太讨厌,但大概是因为太子旷占据咸阳这几个月,他也没少改造宫内,她反而越看越不喜欢了。
  更何况重病的秦其还要住在这样的宫中,岂不是更要闷出别的毛病来。
  秦璧在人前一向是嬉笑怒骂,热情洋溢的模样,只有在她独自一人往秦其宫内走的时候,才露出了几分疲累和无力。她有太多痛苦,却连肝肠寸断的时间和力气都没有。
  秦璧推门走进居室里,默默合上门,朝秦其的床榻走去。
  那里垂着快掉色的帐帘,秦璧没有掀开,她只是坐在了脚踏上,倚着床沿坐着,也没有说话。
  秦其……并不是病了。
  也并不会有一天变好了。
  巫医早就来看过,说是太子旷给他喂服的某种毒物已经有半年多,几乎不可能治愈或解毒,而对秦其的脑袋都有了损伤。他的英雄半生,以这种连风声雨声都没有的方式落幕,甚至连个与之相符的战死沙场都没有。而太子旷怕是也知道秦其的样子不适合出去见人,外头只知道秦其病了,没人知道他病成什么样子。
  这些日子她回来之后,宫人也照料的好了,至少君父的床榻上没再传出异味过。在太子旷在咸阳的那些日子,她甚至不敢想象一动不能动的君父过的是什么生活。
  她将一只手伸进床帐去,握住了秦其的手。
  他的手指微微抽搐颤抖着,也完全不能回握她,但掌心传来的热度,却让秦璧几乎双眼一酸。
  她就这么握着秦其的手,抱膝坐在脚踏上,将头埋低,吸了吸鼻子道:“他们不知道,其实我每天夜里都来找您说话。我也不信过巫医的话,我也觉得您总能醒来,可……可您要是真的还能听见声音,为什么不肯握一下我的手,为什么不肯跟我说句话……对不起,我故意不嫁人,我还违背您的想法跑回来,我还……”
  她哽咽道:“我实在是不愿意离开您。您那么爱他,那么相信他,纵然他幼时就表现出了满身的过分狂傲和不亲近,但您仍然不忽视没一个儿子。我没您的心胸,我却恨我自己没有在小时候真的把他推下池塘……我……唉……我怎么又来重复这些话了。”
  床帐动也不动,她从小到大紧握着的那双粗糙又温热的大手,只是依旧无规律的抽动着。
  是这双手捧着她抛高高。
  也是这双手扶着她坐在他后背上,让她骑大马。
  是这双手教她骑射握剑。
  也是这双手拿着鞭子抽打犯错的她,要她懂得什么叫军令如山。
  在去年的冬天,在这间居室里,这双干燥温暖的大手,捧着她的脸颊,掀开她的眼罩,称赞她的容貌,夸耀她的功绩,也句句真心的劝她嫁人,盼她在晋国做个既能打仗也有大权的王后。
  宫里狭窄阴暗,但这双手牵着她走过每一道回廊……
  而她却没想到自己再也得不到有力的回握,再也看不到他骄傲的眼神。
  秦璧咽下泪,哽咽道:“但您知道么,所有人都以为您很快就能回去,所有人都不知道您已经变成这样。他们因为盼着你,也在苛责着秦希。他们谁的眼里都放不下秦希,总觉的您会很快恢复,然后主持大局。甚至因为您不醒来,有人劝我说等您病好了再出征——可秦国等不了。”
  她掀开帐帘,将那只手拽的靠近她的脸,用手背贴着她濡湿的脸颊,慢声道:“就因为您的光芒太盛,您的存在才是希望。但有的时候,希望越唾手可得,就越让人惫懒,仿佛自己只要等就好了。谁都不肯正视现在的局面,谁都盼着您一出现拯救一切,谁都把秦希当随便拿出来当摆设的小屁孩。明明他那么努力了,却没人肯看他……”
  而她更看不得,那位儿时的英雄如今的狼狈。
  若是有一天他这幅样子暴露在众人眼前,那不如……
  秦璧缓缓闭上眼睛,蹭了蹭他的手:“您若能上战场,入朝堂,那您就是大秦的定海神针。可若是您这幅样子……您也就是……我大秦的慢性毒药。我大秦如今几乎要病入膏肓,已经等不得了……”
  她说完了这话,便没了声音,在脚踏上坐了许久许久,就在外头天色似乎都随着日落变幻颜色时,她才在没有点灯的屋内坐直了身子,松开了手。
  秦璧站在床榻边,掀起帐帘,看向瘫软在床上的秦其,眼神温柔的伸出手,拿着软帕,擦了擦他嘴角的涎水,看着秦其因为难以进食已经瘦得几乎皮包骨头的模样。他早已不能自理,神情呆滞的望着帐顶,手脚微微抽搐,只有涎水不断从嘴角溢出。
  她膝盖跪在床上,抚了抚秦其的脸颊,而后拿起了床上的软枕。
  秦璧缓慢且坚决的将那软枕,盖在了秦其的面容上,而后上半身前倾,用膝盖压住他的上半身,两只手紧紧压住了软枕。
  秦其的身子忽然抽动了一下,秦璧也几乎神情痉挛了一下,她紧紧咬住牙,一言不发,整个人迈上床榻,而后紧紧盯着软枕上的花纹,脑子仿佛像是麻木了一样,浑身上下只知道贯彻一个指令。
  按住。
  秦其抽搐的动作越来越大,甚至连他的腿都在被褥下抖动乱蹬起来,两只手更像是被摆弄的布偶小人似的,发了疯似的乱伸乱抓,他不会用武艺反抗,甚至不知道去抓住她的手腕。而只是像一只被箭矢射中的大鹅一样,拧着浑身所有可动的肌肉,挣扎抽搐……
  秦璧脸上每一块肌肉,几乎都不动了,人也丝毫不受影响,几乎像是石头蚀刻成的塑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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