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还记得，讥讽、谩骂、怜悯，这些旁人的情绪几乎是从她出生时就一直在她耳边晃荡，如今，是一个几乎让她死了心的男人，温柔地哄着她。
“娘，”
或许是察觉到吴招娣波澜的情绪，二娃子在睡梦中呢喃了一声。
“好，”
吴招娣嘴唇动了动，视线停留到她男人和孩子身上，如死水般无波澜的眼睛终于活了过来。
得到她的回答，刘年这才腾出空来扫了一眼那些嘴碎的妇人，带着警告，有了系统的福利在，如冬日寒风般刺骨的目光刮过，耳边的声音顿时消逝。
………
“哎呦我的妈啊，吓死我了，”
等人走后，一个胆小的妇人捧着胸口，大口呼吸起来。
“我也被吓着了，这刘年啥时候那么厉害了，一个眼神就让我怂了。”
“可不是嘛，我还以为见到了我家那三大爷，三大爷说话，我们这些妇人就没敢动的。”
“行了行了，人已经走了，我们快点去赶集，待会人一多起来我们又挤不进去。。”其中年岁比较大的妇人，缓过来后忙招呼起来。忽然又想到不对劲的地方，暗自嘀咕了一声:
“这刘年啥时候那么疼媳妇了？”
第7章 醉鬼7
“不用买了，我们走。”
吴招娣压根从一开始就没相信过刘年说的话，毕竟又不是过年过节的，谁家有那闲钱买衣服。
直到现在站在这家服装店门口，吴招娣局促地扫了一眼身上洗得发白发旧的衣服，硬生生地被一些人的目光看得无地遁形。
这几年经济发展起来后，人的思想随之而变，就算再穷，出门前都会换一件体面点的衣服，不至于站在大街上像只猴子似的让人观看。
但这些人里面却不包括吴招娣，前二十几年，忙着生计，嫁了人后，想着怎么把孩子养活，她的衣服都是穿了又穿，补了又补的。就是想买衣服，也是掏不出个几毛钱来。又有这么一个酒-鬼丈夫在，活都快活不下去了，哪还能注意什么面子。
此时的她，就好像剥-光了被人指指点点。
刘年将醒过来的二娃子放下，二娃子自动抱住了刘二的大腿，仰着脑袋，一双眼睛澄澈，他轻轻抚摸着二娃子的脑袋，对着吴招娣轻声说道:“我们到镇里来就是买衣服的，哪能再回去。”
“但是，”
“没有什么但是的，二娃子也该买衣服了，往年的衣服不是太小就太破了。你们娘俩就一起买，我攒着还有钱。”
刘年见她一阵退缩，拉出了二娃子。
被点到名的二娃子伸出双手索抱，露出了两节白胖胖的手臂，湿漉漉的眼睛晶亮晶亮的，“爹，”
果然，吴招娣对于二娃子是丝毫没有免疫力，紧锁的眉头渐渐松开，她拉了拉皱巴巴的衣摆，“好，”
两人一同踏进店里，吴招娣还有些拘谨，眼睛也不乱瞥，但视线之内的衣服，足以让她惊讶了。
阔腿裤，黄裙子，红裙子，的确良……各色衣服夺人眼球，靠近柜台的地方还搁置着好几排高跟鞋。
这些都是她从来都没穿过的。
“你好，想要买什么，进来瞧一瞧看一看？”售货员眼尖地盯着门口，见人进来了，热情的迎了上来。
私人服装店里的售货员不比以前吃国家饭碗的，高高在上，他们大多是老板自己当了售货员，奉行顾客在上，能多赚一分是一分，即使瞧不起顾客，也不会表现出来。
刘年在镇上这几天，那也是挑挑捡捡去了好几个店，这才发现这家服务态度比较好服装店。
吴招娣从没被人这么热情招待过，一时有些不知所措，目光下意识地询问刘年。
“没事，我在这，看中哪件就买哪件。”
刘年心中酸涩，吴招娣现在就像从没出过大门的小孩一样，突然间抬步走了出去，无措又慌张。她只不过二十三岁的年纪，就已经经历了常人少有经历的沧桑。
触及刘年眼里的鼓励，吴招娣眼睛里隐隐闪着泪光。
“不用替我省钱，乖。”
刘年不经意间用了哄二娃子的语气，二娃子听到熟悉的词语，咧开嘴一笑露出了整齐的八颗牙齿。
吴招娣看见二娃子下意识的动作，扯唇一笑，绷着的神经终于缓了下来，跟着那位售货员去挑衣服了。
刘年一边帮二娃子挑着衣服，视线一边又时不时地注意着吴招娣那边。
售货员是一个三四十岁的妇人，见那边的男人不放心的模样，不由得感叹:“你男人还真是心疼你，这样都不放心你。”
吴招娣粗糙的手指刚碰到衣服，刚犹豫着缩了回来，听到售货员这么说，下意识地与她男人对视了一眼，怔了怔，回过头来时，常年缺少保养的指尖颤了颤。
她也是，做梦也不敢想会有那么一天。
想了想，吴招娣嘴唇勾出一个浅浅的笑容，幸好。
这几天以来，也足够看清这个男人有本事让她放下心防。
十分钟后
“招娣，你穿这件好看。”
刘年不知何时站在了吴招娣后面，忽然出声，吓得正在犹豫要不要买的吴招娣指尖一颤。
“二娃子的衣服买好了？”
吴招娣转过头，指尖不舍地摩挲着，扯着嘴一笑。
“买好了，”
刘年指了指柜台上等着一堆结算的衣服，售货员已经笑得见牙不见眼了。见她两手空空，他皱了皱眉:“挑不到喜欢的吗？”
“不是，”
冷静下来后，吴招娣摇头，有节省的习惯在作怪，也不是一时能改的。何况，这几天好不容易挣那么些钱，还没捂热呢。她刚起了买的心思，问了价钱后，从头到脚泼了一盆冷水。
“那怎么不买？你看我和二娃子，说买就买，你不选的话，那我来给你挑几件？”刘年装作没看清她的心思。
第8章 醉鬼8(修)
“就买这件的确良。”
犹豫了片刻，吴招娣的视线离开连衣裙，不见半点波澜，仿佛刚才那个情不自禁对着衣服发呆的人不是她一般。
闻言，刘年的目光停在她的脸上仔细打量，又扫了一眼旁边一排的衣服，他亲自走上前用手拨开衣服瞧了瞧，摸了一把质地，似乎明白了什么。
“等一下，”
想清楚这一通，刘年喊住上前拿的确良的售货员，又把吴招娣从头到脚审视了一遍，在她不解的目光下，转身在一堆衣服面前快速浏览。
他挑了一件黄色的半身长裙，一件红色半身长裙，一件柔软飘逸质地的碎花连衣裙，两件用来搭配裙子的白衬衫。刘年隔着空气比了比，对售货员说道:“把这几件也一并买结了，”
“诶！好，”
售货员笑得褶子都出来了。
“……刘年，你，你疯了吗？买那么多？我也穿不了。”
吴招娣刚还在奇怪，知道他的目的后，一时震惊，她心里一个咯噔，忙揪住他的袖口低声反问。
“我买衣服给我自己的媳妇儿穿，怎么是疯了。也就三套衣服，穿个三次就成旧衣服了，你不用替我省着。”刘年安慰性地拍了拍她的手，估了下时间，连忙招呼售货员结账。
“你，”
吴招娣想说有钱也不是这么花的，她的旧衣服还能再穿几次，但刘年人已经去结账了。
吴招娣抱起二娃子走到柜台边，拦也拦不住，眼睁睁地看着刘年掏钱，心里是一阵复杂，又气又有一些感动。
趁着售货员啪嗒啪嗒滚着算盘算钱的空隙，刘年回过头接过索抱的二娃子，这才道:“我是男人，赚的钱就是给你们娘俩花的，你记着这点就行了。”
吴招娣一时噎住，话到了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来了，眼眶涌现一股湿热。
整颗心都是暖暖的，
“把花布包取出来，腾出来放衣服。”
刘年无意识于她的情绪变化，当着吴招娣的面把钱递给售货员，扯了衣服在一块，招呼吴招娣把包裹拿出来。
吴招娣快速地用袖子轻轻擦了擦眼角，这才从包裹里翻出花布包，花布包是吴招娣自己用布缝的，针脚细密，跟市场上卖的没两样。
吴招娣亲自动手把售货员已经叠好的衣服放进包里，顿时心疼如刀割，好几次把‘退了’两个字忍着吞回了肚子里，直到踏出服装店，她还不死心地频频回头瞧向站在门口笑成一朵菊-花的售货员。
…………
“人多，别走散了。”
走在拥挤的小街道上，刘年见她一副煎熬的模样，终于趁机拉住了她的手，轻轻捏了捏，吴招娣触电般地回过头，对上他温柔的目光，无处躲藏且慌张，扯了几下也没扯回去。
趁此机会，刘年又悄悄在她耳边说了两句话。
吴招娣养了好一阵子才养白润的脸蛋更加红了个透，脖子却是再也没转回去看那服装店了。
二娃子就这样安安静静地抬起下巴垫在刘年的肩膀上，眼睛一眨一眨地盯着他们。
“走，带你们去镇里的饭店吃个饭。”
刘年生怕她接下来会被亲儿子看得恼羞成怒，轻咳了一声转移了话题。说实话，他这妻子还是蛮容易害羞的。
所以，贫得脱，媳妇也得疼。
吴招娣低头默许，跟上他的步伐，脸色还是泛红的。
一家三口顺着街道而下，一路又看了好几样东西，新鲜水果、新鲜肉类、馋嘴小零食，货比三家，决定回去的时候再买。
已经到了吃饭的点，街上的人不减反增，接近饭点是降价的最好时期，贪便宜的人东挤挤西挤挤的，窄小的街道很快就塞满了，等到真正一路逛下来，刘年的后背已经被汗水打湿透了。
就连二娃子也由一开始的欣喜于到处东张西望，到现在连脖子都懒得抬了。
“小西镇第一饭店就快到了，招娣你再忍忍。”
说话期间，刘年又挤出了人群。牵着吴招娣的手也握得紧紧的。
“第一饭店？”
吴招娣他以为刘年带她来的是个普通的饭店，没想到是小西镇的第一饭店。她还是好几年前在沙湖河洗衣服的时候听那些妇人讲过，个个都夸得天花乱坠的，弄得一些没去过的妇人艳-羡不已。
吴招娣对于它的第一印象，就是贵。
此刻，吴招娣顿时忘了一路的羞意，猛地抬起头，反对意味十足。挤着人群，吴招娣就这么站着不动了。这钱怎么能这么糟蹋？
“第一饭店是镇里煮得最好吃的饭店，既然我带了钱来到镇上，那总得让你们娘俩见识见识，来都来了，总不能就这么回去。”
刘年拉了几下没拉动，知道她抗拒，赶紧说出了原因。
“那也不用去第一饭店，我们随便找个地方将就着吃吃就可以了。”
吴招娣杵在原地，瘦弱的身形被人-流推着走了好几步。
“招娣，你相信跟着我走就好了，你现在停在这，二娃子也被旁人挤得难受。”
人群推推搡搡的，旁人也不管你是谁，见缝就钻，站都站不稳，更何况刘年手里还抱着二娃子。
“我，”
吴招娣一脸心疼，心口那是被挖了一下又一下。
“走，我就点几个小菜 ，也不会花太多钱。”
刘年趁她松懈时将她拉了过来，有这么一个爱省钱的老婆也是无可奈何，就算有巨大财富也花不出去。
“好，”
吴招娣艰难地点头。打定主意到了店里直接点两个素菜填填肚子就好了。
但是进到饭店里时，吴招娣才发觉自己想错了，刘年说的几个菜竟然是一连点了四个菜，三菜一汤，个个顶贵，吴招娣每吃一口都在心里默默数着一口多少钱，恨不得连盘子都舔干净了。
吴招娣吃饭的动作不粗鲁，也是早年饿出胃病养成了细嚼慢咽的习惯，而刘年自是如此，所以除了一开始店里的服务员和客人投来鄙夷不解的目光时，现在见他们吃得比他们都斯文，倒是都想着他们是不是来乡下探亲戚的。
经过几天滋养，吴招娣清秀的模样渐显，而刘年又是一副文弱书生的模样，旁边的二娃子也是白白胖胖的，除了他们身上的衣服是发旧，也找不出乡下人的特征。自然更易于相信第一印象。
就在刘年伺候自己媳妇儿吃饭时，旁边不知谁忽然喊了一句刘年的名字，“刘二？”
第9章 醉鬼9
原来这几日孙二嫂家里割完了稻禾，一家人累得瘫了好几天，这不，一晒完谷子，她那镇上出手阔绰的儿媳妇就做主请大家下馆子了。
吃完饭，孙二嫂嘚瑟地拿着一根牙签剔牙，托了儿媳妇的福，她这次回去也能好好在那些妇人里面说道说道了，想到那些人艳羡的目光，她脸上的笑意遮都遮不住。
目光扫到与刘二相似的背影时，孙二嫂还以为自己大白天的做了梦，随之，她的视线又移到刘年对面的女人身上。
这下，孙二嫂猛地一个起身。吓了这一大桌子的人一跳。
“我的亲娘嘞，你这是干啥呢？”
孙二嫂的大儿子正在呼哧呼哧地喝汤，被她娘吓得勺子一抖。汤水洒在桌上裤子上到处都是。
“福子，你看，那个是不是村里的刘二和他媳妇？”
孙二嫂没理会亲儿子的埋怨，一双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刘二和他媳妇的方向。
孙二嫂的儿子正忙着用纸巾擦裤子上的汤汁，闻言，头抬也没抬地道:“娘，我看你是吃多了闲的，刘二那个窝囊废怎么可能吃得起。”
随随便便点几个菜的钱，都够小西村农民一家一个月的伙食钱，家里不是特别富裕的，只要不是败家子，都不会来这里头消费。
“我看就是，”
孙二嫂目光紧紧锁住那边，心里的震惊不亚炎夏时老天下雪。她也没听见他儿子说什么，避过人群就去了那边。
于是就有了现在这一幕。
“刘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