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匕首真好用,假如殷祺要赎回去,她还有点舍不得了。
感觉自己像个大厨师一样,她干的顺手,不知不觉哼起小调。
殷祺坐在那里,默然地瞅着。
这把匕首从父亲送给他开始,十三年了,出鞘次数屈指可数。
今天这一天,就削过树枝,刮过鱼鳞,恩,现在还在片鱼肉。
他看着看着,目光又不自觉落到她光裸的脚上。
从小到大,他接触的女子,不管是贵族还是平民,就连教乐坊里的风月女子,都不会这样自然地在男人面前露出皮肤。
该不会是女扮男装扮久了,性别意识模糊吧。
这么一想,殷祺心里有点不爽。所以她每天晚上把自己拉到身后抱着她睡,纯粹是为了挡风?
殷祺黑下脸,支着树枝站起身,打算回山洞。
刚一转身,就听苏然发出尖叫。
“啊!!!!殷祺,殷祺,有死人!!”
殷祺反应很快,三下两下跳到她身边,顺着她手指的方向一看。
溪水里赫然有个头骨。
他泄气,抿唇看向苏然,见她紧闭着眼,便批评道:“一个头骨而已,死了不知多久了,有什么好叫的!”
他本就发着烧,被她一惊一乍搞得头更疼了,口气也有点冲,这和他平时波澜不惊的样子相去甚远。
别说侍从,就算是那些王侯大家小姐们,也不会遇到点屁事就大呼小叫,要是像她这样不稳重,被人看到传出去找夫家都难。
苏然一想,也是啊,自己尸体都摸过了,一个骷髅头而已。
但是,刚才她在河边站起时,身子打晃,为了稳住,一脚踩到石头上,才发现下面还有个骷髅头。就差一点点,她就要踩人家头盖骨上了。
她觉得失了面子,用外衣胡乱擦干脚,穿好鞋,再把片好的鱼片用树叶包着拿在手里,跟在殷祺身后,嘴上给自己辩解:“真是个尸体我都不一定怕,可这是个骷髅啊,我刚刚就在它旁边走来走去……”
殷祺突然停住转身。
苏然措不及防,差点撞他身上。
苏然这身体才十七岁,而殷祺已经是个成年男子,且身量修长,比她高出快一个头。
两人站得近了,苏然感觉到有种压迫感,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干吗?”
殷祺冷静开口:“死人没什么可怕的,因为他已经死了,活着的人才可怕。”
“还有,”他顿了下,盯着苏然道,“你再敢这样喊叫,我就拔了你的舌头喂鱼。”
31.第31章
苏然撇撇嘴, 等殷祺又转过身往回走,才暗自“切”了一声, 满脸不服气地跟上。
等离开这里,她拿到千两白银,就一拍两散,脾气这么臭,长得再帅也没用。
回到洞中,苏然捏着生鱼片, 小心翼翼地咬下一点, 尝了尝, 发现味道竟然不错。
这种山谷中自然形成的溪流, 里面的鱼都是无污染纯天然的野生鱼,味道自然鲜美。
“真可惜, 有点酱料就好了。”苏然念叨着, 一抬头,见殷祺正盯着她, 就想起刚才被他批评了。
她暗自挑眉,心想我也不理你,你断了条腿, 看到时候谁先求谁,没见过这种吃法吧?生鱼片,馋死你。
像他那样, 鱼鳞都不刮, 拿个整鱼就往嘴里送, 简直是野蛮人。
“苏然。”殷祺忽然开口,语调轻柔,似有若无。
“嗯?”苏然正专心剔着鱼刺,顺口回道。
随即动作一顿,她抬起头直视殷祺,脑子飞快转着,确定自己没跟他说过名字,便问:“你怎么知道我名字?”
“殷华看过画像。”
原来如此,合情合理,能接受。
“你是怎么认识我的?”殷祺问。
苏然坦然回道:“肃王府世子谁不知道啊?”
殷祺勾唇:“的确有很多人知道,但没人敢直接叫我名字。”
苏然张张嘴,眼珠转转,她叫了吗?什么时候?
殷祺看她那样,就知道她忘了刚刚看到骷髅时她曾连叫他名字,两次。除非是两个认识挺久的朋友,才会这样直呼姓名。
他又说:“你在府衙门口,听到曹云天叫世子时,就已经猜出我的身份,一心想逃跑。”
不只如此,她当时看他的样子,丝毫没有畏惧之色,只是好奇,很有种“我知道你很久了,原来你长这样啊”的意思。
苏然心想,居然这都记到现在,她呵呵一笑说:“我又不是真的曹尼,就算马车上下来个阿猫阿狗的,我也得像办法逃跑啊。”
殷祺没说话,薄唇轻抿。
苏然口头上逞了痛快,觉得找回两分面子,嘴角微翘,正想继续吃东西,就觉右肩一痛,跟着整个右臂发麻,手中的鱼片掉在地上。
“嘶……”苏然吸气,捂着肩膀恨恨地看向殷祺。
殷祺面无表情:“这是一次警告,再拐着弯地骂我,下一个石子就打右眼。”
苏然咬唇,抓起叶子上干净的鱼片,跑到洞外。
会扔石头了不起啊?
她在阳光下晒着太阳,慢悠悠地把鱼片吃完。这山涧清流无污染,养出的鱼味道鲜美,再加上她一整日没进食,确实饿了,居然觉得挺好吃。
她一直在外面呆到太阳下山,冷风又起时,才回到洞里。
原以为离开她,殷祺多少会不方便,再见她时,不敢说道歉吧,至少会有些惊喜之类的。
结果没想到,人家居然已经躺下睡觉了,而且还是躲在她的“床”上,还是她平时的位置。
苏然气呼呼地在他旁边站了半晌,最终也没好意思叫醒他。
病人嘛,原谅他吧,再说人家还是老板呢。
她环顾四周,觉得除了这处,其它地方跟本没法睡觉。
狠狠心,苏然轻轻躺在殷祺身边,过了一会儿,她睁眼,瞄了下殷祺身上盖的狐袍。
悄悄伸出一只手,将狐袍往身上拉了拉。
殷祺终于受不了,坐起身,严肃地看着她:“你在干什么!”
如果说前两个晚上,他病得昏迷,而且她是男装,睡在一起,他觉得还能理解。
如今他是清醒的,白天两人也对过身份,都知道她是女人,居然还往他身边凑,谁家的女人会这样??真不把他当男人吗?
苏然跟着坐起来,一脸愁苦。要是把她原来的位置让出来,再把狐袍给她,她也不上赶着往他身边挤啊。
她苦口婆心:“如果我不睡觉我会生病,如果我冻着了我也会生病,如果我生病了,谁来照顾你呢?”
殷祺不发一言,冷冰冰地看着她。
见殷祺还是没反应,苏然也烦了:“你一病患,腿还断了,你又干不了什么。我都不介意了……”
“是么?”殷祺淡淡反问。
苏然抿唇,觉得自己有点口不择言了,她委婉规劝:“你看,我们好歹算是同生共死过,生死面前,其它都是小事,你说是不是?”
殷祺瞅她许久,挪动身体,到她脚下,背靠山壁,闭起眼。
苏然等了会儿,见他没动静,心想难不成他是要坐着睡了?还挺守礼。
既然这么懂礼,狐袍干脆也一起给她多好。苏然独自躺好,往里躲了躲。
殷祺坐到半夜,感觉身体越发难受起来,这个地方什么都没有,他又有病在身,断腿处红肿疼痛,实在需要好好休息。
这个女人倒是会挑地方,整个山洞里,唯有这一处背风。
他见苏然已经睡沉,便轻轻到她身后,慢慢躺下,尽量不和她身体帖太近,毕竟对方是未出阁的姑娘。
又把狐袍打开,披在两人身上。
苏然面朝山壁,双眼阖着,嘴角翘起,还是受不了了吧。她想调侃两句,嘴唇才一动,就听身后殷祺低声命令:“闭嘴。”
第二日一早,苏然起来时,发现洞里没人。
她用手指抓拢头发,随意地用绳系好,走出洞外,一直到溪边才看到殷祺。
他正坐在一处石头上,手里拿着昨日河水中发现的骷髅头。
他已经在洞里睡了三晚,何进效率再差,也不可能到现在还没点动静。
苏然也觉察出不对劲,她走到殷祺身边,先是看了眼对方用树枝绑住的肿胀断腿,开口问:“你的人不会是不来找你了吧?”
殷祺懒得回答。
苏然到河边洗脸,嘴上还不停:“反正他们还有个儿子,少你一个也没什么问题。”
话虽然是调侃,但她从小被父母半遗弃,一直觉得对父母来说,她是有点多余的。
殷祺停下手中动作,颇有深意地看了苏然一眼。听听她说的什么话,“他们还有个儿子”,在她口中,肃王爷王妃就是顺口一句“他们”,就好像在说隔壁王木匠家还有个儿子。
如果苏然想活下去,有必要好好管管这张嘴。
他开口,说的却是另外的事:“这个山估计有暗道,我们不能坐以待毙。”
“嗯?”苏然转头,“意思是咱们要自己找出路?不能就这样等着嘛,万一有人来找你,错过了怎么办。”
殷祺将头骨端正放好,支起身体,往前看。
片刻后,他说:“我们往东走。”
苏然瞅瞅他的腿,有些犹豫着说:“你的腿……”
“无妨。”他支着棍子,慢慢往前走。
苏然紧走两步到他旁边。
殷祺观察地形和太阳的起落,感觉这个山里有片谷中谷,他们正好掉进内谷中,只有这样才能解释,为什么何进一直没有来找他,以及山洞崩塌时,傅大刀为什么宁可被埋也不跟着一起跳下来。
只有一个解释,因为傅大刀知道下面还有路,被埋不会死。
留在这里不是等人援救,而是等死。
他转头看了眼苏然,见她面上并无焦虑,忽然就想吓吓她。
“我们可能走不出去了。”
“恩?不可能吧。”苏然本能地反驳道。
“你哪来的信心?”殷祺看着前面,状似无意地问。
苏然略略思索,她是作者,原主是小反派,殷祺是大反派,他俩肩负着衬托男女主善良的伟大使命,哪能死在这么个地方。
不过这些话,她是不能说的,于是她冲殷祺笑笑:“你放心吧,有我在,死不了。”
她话音刚落,殷祺用来充当拐杖的棍子“咔”地一声断了。他手一松,任它掉在地上,反手一把搭到苏然肩上,看样子是要用她当人肉拐棍了。
殷祺:“你不是说有你在,让我放心吗。”
苏然:……我嘴怎么这么贱。
殷祺说归说,还是很快又找了一根。
两人往东走了挺久,走到河水尽头,前面是高高的山壁,河水从山壁上方一处洞口流出。
苏然看向殷祺,等着他拿主意,野外生存这种不是她的强项,她的强项是城市生存。
殷祺抬头看着高处的洞口,大约有六七丈高,山壁不是陡直的,如果他的腿完好,倒是可以钻进洞里看看。
他转头看看苏然,心里纠结片刻,还是放弃让她爬上去的想法。
“换个方向走。”
如果这里真的是谷中谷,很大可能是环形或半弯,出口或许有多处。
经过他们住的山洞时,苏然开始沿路做记号。
“我怕走远了找不回来。”
殷祺无语,她到底哪来的自信说出“放心吧,有我在”这种话的。
两人往相反方向走了大约半日,其间还穿过一段像隧道似的山洞,竟远远地看到之前河水流出的山壁。
苏然傻眼,敢情走了半天,又绕回来了。
她就着脚边找了处石头,一屁股坐下,手握成拳轻轻敲打酸胀的小腿。
敲了会儿,忽然想起,自己是人家的侍从,又忙站起来,笑着问殷祺:“您要不要坐这?我也帮您捶捶?”
她才说完,就是一愣,接着皱起鼻子吸气。
“好像有烤肉的香味……”苏然有点怀疑是不是自己这两天饿得出幻觉了。
她又仔细闻闻,就听殷祺说:“没错,是有烤肉的味道。”
苏然眼睛一亮,就要寻着香味找过去,却被殷祺一把拉住。
“有烤肉的味道,说明这里有人,要小心!”
苏然扶额:“真是,瞧我,光想着肉了。”
殷祺摇摇头,慢慢往肉味传出的方向走。
这里也是一个山洞,里面布置得明显比苏然那个舒服多了,住在这里的人显然很有经验。
洞中间架着火堆,上面烤着一只看不出是什么动物的尸体,香气正是从这上传出来的。
苏然忍着口水,在洞里寻了一圈,没看到人,她往里走了几步,发现角落里有处凹陷,想必是那人用来睡觉的地方。
只是这主人哪去了?
殷祺在她身后,环顾四望,唇角微勾。他看了眼苏然,见她背对自己,于是从怀中掏出一粒小果子,正是之前苏然给他的。
他动作很快,将果子轻轻一掐,流出的汁液滴进架在火上炙烤的肉中。
随后,他将残果扔进火堆中,走到苏然身边,拉着她缩进那凹陷处。
“噤声。”他命令道。
苏然心里一阵干坏事前的激动紧张,她凑到殷祺身边,低声耳语:“会不会是傅大刀?”
殷祺觉得耳边有热气呵过,麻麻痒痒,他轻轻往旁边躲了躲,侧头看她。
苏然双眼贼亮,一脸期待,嘴角还带着笑意,目光灼灼地盯着山洞入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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虎爪山有个谷中谷,傅大刀发现后,就依着山势在寨中修了几条暗道,生死关头用来逃命的。
暗道开关只能用一次,之后就无法再打开,除非人工重新挖掘。
他记得暗道修好后,一直到现在,只有一条打开过,还是用来检查暗道是否成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