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依然没有回应。
外面传来说话声,苏然忙回去坐好。
狱卒端着饭进来。
苏然看了一眼,又是同样的糙米加咸菜和水。她撇撇嘴,有点倒胃口,从昨日住进来到现在,三顿饭了都是一模一样的东西,看来以后也不必再抱期待。
想到殷祺那个坏人,现在肯定在吃香的喝辣的。苏然满腔愤恨凝聚成光,怒瞪地上的牢饭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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肃王妃不但自己来了,还特意带了太医。
太医刚刚给殷祺检查完腿伤,又把过脉,此时正摸着胡子汇报检查结果。
“世子身体并无大碍,所中的毒不重,过几日可自行化解,臣再开几副药稍做调理。只是这腿伤……”
肃王妃:“太医但说无妨。”
太医躬身:“以当时的情况,世子自行正骨是必需的,只不过接下来伤处并未得到妥善休养,以如今的恢复形势看,将来或有跛足之忧。”
殷祺听罢,未作表示。
太医又道:“世子、王妃不必太过担忧,好生调养,行走时稍加克制,并不会很明显。”
肃王妃:“可有其它法子?”
太医摇摇头:“接断骨只有一次机会,若是时间短断处未长成,还可再挽回。只是这几日,世子的断骨处已经长上些,老臣怕是无能为力。”
殷祺忽然开口,却是对肃王妃说的:“母亲请许孩儿与太医单独说几句。”
肃王妃看着自己的儿子,半晌叹道:“劳烦太医了。”
她带着侍女们离开,屋里只留时一一人。
殷祺对太医说:“若是断骨重接,太医可有把握不留遗症?”
太医微怔,随后明白过来,眼神骤变,急急劝道:“世子,臣只会接骨,却不会断骨。世子断骨处才刚刚长上,若是……此中痛苦远甚当初。”
殷祺笑道:“太医不必紧张,你只需告知能否让我的腿恢复如常。”
老太医叹气,说:“接骨之事,臣自认有十足把握。”
“那便好。”殷祺点头,对时一说,“打断,重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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肃王妃带着侍女离开,回到自己在府衙的临时住处,越想越气,便让人把曹云天叫来。
“到底是怎么回事!”
曹云天额头冷汗不停,将事情经过很仔细地讲了一遍。
他已经对曹钟文讲过。
原本只是一次走走过场的剿匪,不知为什么居然会演变成真刀真枪地打。
前两天世子失踪时,曹云天差点就想一死了之,当听说世子被找到了,他真的坐在地上,半天起不来。
肃王妃听完,冷着脸说:“这么说,还有一个人,这几日一直和世子在一起?”
“是。”曹云天忙应道。
“带他来见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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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然刚被人带出牢房时,还以为是殷祺终于想起她的好,认识到自己的错误,要好好补偿她
直到她被带到一个三十余岁、保养得宜,一看就知道身份尊贵的女人面前时,她才觉得事情可能没这么简单。
而那女人身边侍女的一句话,让苏然觉得,事情不但不简单,还有些麻烦。
“大胆,见到王妃还不下跪!”那侍女这样说。
苏然膝盖一抖,麻利地跪倒在地,丝毫没有作为穿越人士为人权问题产生纠结,她只希望这位王妃不要因为她跪晚了罚她。
如果有必要,她可以解释一下。从穿越到现在,除开冒充官差那几天外,她接触到的最高层次的人也就是春来阁老板娘、当铺掌柜这种,还有罗乘风,但他身份听着牛,说到底就是个土匪,草根中的草根。
苏然还没有养成低等级人士见到高等级人士需要下跪这一类的生活习惯。
虽然后来和殷祺在山谷中呆了几天,但他断了腿又生病整个人狼狈不堪,在心理上,苏然甚至还有一点小小的优越感。
可现在,这位王妃,一身华服,身边站着数个侍女,个个面容端肃,高高在上,传递出无形的压力。
苏然心慌了,如果她一个不高兴把自己拉出去杀头,会有正义人士出声阻拦吗?
还好,王妃虽然看着严厉,说得话倒还合逻辑。
“将世子这几日在谷中的情况,详细说给我。”
苏然放下心,原来是为这事叫她来的,这可是个博好感的好机会,不说别的吧,自己勉强算是她儿子的救命恩人了。
苏然将谷中三日的事情仔细地讲了一遍。着重强调了,她因为担心昏迷的世子病情加重,特意找到最温暖避风处,还用自己的身体为世子挡风,以及她和世子如果相互扶持,一个打鱼一个抓鱼,又如何配合默契地唬住敌人,最终将世子从谷中救出。
她很自觉地把千两白银的事给抹了。她现在看出来了,别说千两白银,要是能让她自由地离开这府衙,她愿意倒给殷祺十两银子。
……还是一两吧。
王妃听完,久久没有说话。
苏然小心地觑一眼,见对方一脸高深莫测地样子,便心里打鼓。她说的都是实话,只不过稍微夸张了点。
王妃已经从何进和曹云天那里听到了类似的版本,和苏然所说基本无误,再加上苏然讲的实在太详细了。
等她吧啦吧啦说完后,王妃发现自己好像没什么可问的。
她忽然开口:“既然如你所说,你救了祺儿的命,还对他照顾有加,他为什么要把你关进牢房?”
苏然哑口,这点她也不太明白,她和殷祺之前是有点小仇怨,不过苏然觉得,通过在山谷中的朝夕相处,这点小仇怨早就应该化解了。
总不可能是因为他不想出那千两白银吧。
苏然吭哧着说:“这个……我也不太清楚,世子当时听说王妃来了,就让人先把我带下去,可能是中间出了误会,世子一时还没顾上我。”
肃王妃听了这话,和身边一五十余岁的仆妇对视一眼。
那仆妇领命,走到苏然身边,围着她转了两圈。
苏然不明所以,纳闷地瞅着她。
那仆妇忽然出声:“站起来。”
苏然忙单手撑地站起身,又在对方命令下前后左右地走了几步。
仆妇回到王妃身边,小声在她耳旁说了几句。
肃王妃听完,看苏然的眼神变了变,过了会儿才开口:“你既和世子有了这缘分,我们肃王府必不会亏待了你。”
她皱眉,上下打量苏然几眼:“好好的姑娘家,怎么穿成这样……真真,我看她身量和你相仿,你带她去换身衣服,再回我这。”
肃王妃身后,一文静女子回道:“是。”
她走到苏然身前,笑着说:“姑娘随我来吧。”
苏然一头雾水地跟着她出门,这走向有点不对劲啊……
待苏然离开后,王妃和身边的仆妇说:“想不到祺儿听说我来,竟然把她藏到牢中,看来确实待她不一样。”
当苏然把谷中的事情说完后,却不知这事在外人看来,尤其是知道苏然是女子的,几乎就等于默认了她是殷祺的人。
肃王妃也不例外,她首先想到的,就是苏然想借此邀功,但是随后又发现她可能是个女子,便觉得她如此牺牲清白,必是想跟进王府。
于是她让跟随自己几十年的老仆妇下去,确认苏然女儿身份,更加坐实了这个想法。
肃王府也不是小气的人家,多收一个就多收一个,不是什么大事。
这姑娘经此一事,虽说受了些苦,但也算得了大机缘,将来成了祺儿的妾,就算受冷落,也比她如今的日子好出多少去。
再者,这人话太多,性子毛躁,与其让她在外面胡说些什么,把救了世子一事到处宣扬,还不如直接收进府,省得惹出些其它事。
仆妇道:“世子定是怕她的身份惹您生气。”
王妃摇头:“既然得了人家照顾,又孤男寡女独处多日,理应负责。”
王妃说到这,又再次问:“确是处子?”
仆妇点头:“应该不会错,王妃若是不放心,晚上老奴再仔细检查。”
“虽说可以不介意她的出身,但若是个不知自重的,也断不能收进府。”王妃说完,又蹙眉,“就是太不懂规矩。”
仆妇忙道:“此事交给老奴,待回到王府,不出一月,定让王妃满意。”
36.第36章
苏然跟着那名叫真真的姑娘往后院另一间屋走。
她越想越不对劲。王妃眼光老辣, 看出她是个女的, 这没问题。但为什么要让她换女装呢?
还有最后那两句话, 怎么琢磨怎么不对味,什么叫“肃王府必不会委屈了你”。
她不觉得自己哪里委屈啊。
苏然瞄了眼身前的女子。
女子年纪不大,看着比自己还小点,但是体态优雅, 步速均匀, 面色淡然, 很有股大家闺秀的风采。
苏然决定从她身上找找突破口,看看王妃到底要干吗。
她紧走两步, 到那女子身边:“那个……真真姑娘?”
真真姑娘礼貌地朝她笑笑, 然后转回头, 继续目不斜视往前走, 看样子不大想聊天。
苏然着急, 她不想在这个时间这个地方换什么女装,感觉太奇怪了!
她眼神四瞄,想着上回那个狗洞在哪里来着?
余光忽然看到远处廊上有个熟悉的人影, 正往相反方向走。
“何先生。”苏然赶紧出声喊那人。
真真受惊停下脚步,蹙眉看向苏然。
苏然忙说:“我碰见个熟人,我跟他说几句话啊,马上回来。”
她小跑着去追何进。
“哎, ”真真皱眉恼火, 这人怎么如此随便, 她无奈, 只得提步跟上。
这时,何进已经转过身,见到苏然,他也吃惊不小。
“苏……,你怎么会在这里?”她不是应该在牢里吗?
苏然急急地小声说:“王妃叫我过来的。何先生,你能不能和世子说一声,让他过来一趟啊?”
何进微怔,世子哪能这样随叫随到的。
这时,真真已经赶到,她先是稳住身形,然后对着何进微一福身:“何先生。”
何进点头:“真真姑娘。”
苏然看到真真的动作,发现自己又缺礼了,忙学着她的样子,跟着弯了弯膝盖,冲何进施礼。
何进哭笑不得。
真真:“王妃命我带这位姑娘更衣。”
何进“哦”了一声:“既然这样,那就快去,莫让王妃久等。”
他看了苏然一眼,额首离开。
“你怎么可以……”真真语气责备,但她平日温言惯了,不会说重话,硬将后面的话咽了回去,恢复之前大小姐的样子,“何先生是府里的重臣,王妃与他说话也是十分有礼,你这样……”
她摇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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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祺接好腿,坐在特制的轮椅上,就见何进走进屋。
何进先是说了几句其它的事,随意间提起苏然被王妃叫去一事。
殷祺听后,想了会,说:“我也该去见见母亲了,这次的事让她担心,是我不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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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然从真真的衣服中选了一身最简洁方便的。
女装繁琐,苏然第一次穿有些搞不明白,真真便亲自上手帮她。
穿着穿着,真真手一顿,随即马上恢复正常。
苏然顺着她的目光往下看,看到殷华的玉佩正挂在自己腰间。
她揉揉鼻头,没说话,这种事越描越黑,让真真自己去猜吧。
换好衣服后,肃王妃看她的样子,面色比刚刚好些:“这才有个女儿家的样子,以后进了府,一言一行都代表王府的脸面……”
肃王妃还在那里说着,苏然跪在地上,已经什么都听不见了,心里一万个卧槽呼啸而过……
她就觉得哪里不对劲!这特么不就是准婆婆教训儿媳的口气吗!
荒野生存不是她强项,后宅生存更不是她强项。
“……你不必担心,这些规矩,我自会安排人教你。”
规矩?什么规矩?苏然长到现在,除了小中大学生行为准则外,还没学过其它规矩,也不想学。
她马上在心里措辞,到底是“您误会了,我不喜欢你儿子,你儿子也不喜欢我”,或者“我出身贫贱,高攀不上”,这两种哪个更容易让对方听了又高兴又能放她走呢。
还是应该两者结合一下……正当她一筹莫展时,殷祺到了。
苏然听到他的声音,猛地回头,第一次觉得殷祺看上去那么高大那么帅,好像闪着金光从外面走进来,激动得她快要热泪盈眶了。
……不,是坐在椅子上,被人抬进来。
救星终于到了!
肃王妃将她的动作看在眼里,心中叹道:果然没料错,这女子确是对祺儿情根深种。
苏然冲着殷祺打眼色。
殷祺却看也不看她,只是对母亲行礼。
“孩子不孝,让母亲担忧了。”
肃王妃起身,到殷祺身边,先是将他的侍卫们训斥一通,然后又和殷祺说了几句。
待转身要回位子时,看到脚边跪着的苏然,
苏然本来正对殷祺使眼色,见王妃回身,忙老老实实跪好。
她的小动作全被王妃看在眼里,她又看了一眼殷祺,明白儿子大约是得到消息跑来救人了。
她的儿子这么多年,从没对哪个女子上心过,只三天,也不知这丫头是怎么迷惑人的。
肃王妃心里冷笑,当着准婆婆的面就和人眉来眼去,果真不懂规矩,必须带回去好好教教。
她本想把众人遣开,单独和儿子说话,但既然想到这里了,索性趁着大家都在,就把话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