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床榻边的椅子上,一个身着黄袍的人懒洋洋地挑起了眉头,继续道,“你一个黄花大闺女,进人家男子的住处,也不知害臊。”
齐国公主在外边拍着门,气鼓鼓地说,“我都不在意,旁人有什么好说的,你快叫他们放我进去!”
那个身着龙袍的人犹然是个眉目清秀的少年,但是一双黑色眼眸中沉淀的却是与他年纪所不符的世故与心机,他扯出一抹笑容,“你不在意,简爱卿可在意极了,你还是乖乖在外边带着,嗯?怀柔?”
怀柔公主瘪了瘪嘴,“他是病了,但也不用你这个皇帝这么低三下四地在里边亲自照顾着,你快让我进去,我就进去看一看!”
年少的帝王揉了揉眉心,“罢了,就让她进来,再不放人进来,她怕是会上房揭瓦了。”
怀柔公主得了许可,立刻笑嘻嘻地踏了进去,还不忘夸赞道,“皇兄,您真是世上最好的皇兄了!”
只是,当她与床榻上的简唯对视之后,她是怎么笑都笑不出来了。
她低下头,有些愧疚地说,“简将军,不,师傅,怀柔来晚了。我……我就来看看您,没别的意思。”
年少的帝王噗嗤笑了一声,“也就只有简唯能够治得了你这个泼猴。”
简唯抬起头,露出了一抹平淡的笑容,“多谢公主关心,臣无碍。”
看着简唯苍白的脸色,怀柔公主握了握拳头,皱眉道,“这个秦知意太过分了!亏本公主还那么欣赏她!”
年少的帝王露出一抹笑,不紧不慢道,“怎么,在你看来,两军交战,人家必须手下留情才够对得起你的欣赏?真是够蠢的。”
怀柔公主撇了撇嘴,“皇兄,你……”
她话未说完,就被进来的人给打断了。
她皱起眉头,看着那个人迅速地凑在自家皇兄的耳朵边上细语了几句。
而年少的帝王在听过之后,微微勾起了嘴角。
他缓缓站起身,笑着说,“怀柔,没想到,有人比你还要蠢。”
怀柔公主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只是睁大了眼,“……啊?”
齐国的君王用手抵上了唇角,轻叹一声道,“秦知意死了。”
怀柔公主瞪大了眼,“她死了!?”
床上的简唯也愣住了,一向面无波澜的面孔出现了一丝缝隙,连着端着药碗的手都颤抖了一下。
齐国君主点点头,语气中带着一丝丝惋惜,“良将未择明主。”
怀柔公主一下子明白了,气急败坏道,“是大周的那个老不死的杀了她?他真是愚蠢!难不成以为秦知意死了,秦家军就成了他的了么?”
说罢,怀柔公主脑海中突然浮现出那个拿着剑笑着搂着自己的女子,她的鼻头微微一酸,“秦家……真是可惜了,若是他们跟的人是皇兄,哪还会有如此飞来横祸。”
齐国君主勾起一抹笑容,“他是怎么想的我无从得知,只是我想,等消息送过去后,梁国那边应该很快就要毁约了。”
想了想,这位身着黄袍的少年眉宇间流露出一丝阴鸷,“我们尚不能仅仅坐山观虎斗,更应该,让这把火越烧越旺……”
他缓缓转动着大拇指上边的玉扳指,沉声道,“你们让那些派去大周民间的人,将秦知意受人陷害的传闻大肆传播,最好点明是大周的皇帝惧她功高盖主,特意想将他们秦家赶尽杀绝。”
怀柔公主有些了悟,然后皱眉道,“大周的百姓……会相信么?”
身着黄袍的少年上前,轻轻地抚摸了一下她的发顶,笑着温声道,“傻瓜,这本就事实啊。再说了……”
少年抬起头,眼底暗涛汹涌,继续扬唇道,“不管信不信,只要怀疑的种子埋下,就总会在某一时刻,生根发芽。”
·
鸟雀轻啼,山林中的第一缕阳光射入,照亮了一丛不知名的野花。
一个猎户在这山林之中穿梭着,他背上背着弓箭,早早就出来打猎。
如今已经入了冬,猎物是越来少了,家里还有两个女儿在等着他带吃的回去。
猎户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正当他在丛林中漫无目的地探索着的时候,一股刺鼻的血腥味从远方传来,猎户皱了皱眉,犹豫了一下,然后大步流星地走上去。
走近了一瞧,发现地上躺着几个人的尸体,血液还未完全干涸,似是刚遭袭不久。
猎户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喃喃道,“不像是野兽所为……”
他叹息一声,“怕是遭遇劫匪了。”
他蹲下身子,又蹙起眉头道,“不对啊,若是劫匪的话,怎么财物都在呢?”
想了想,他越发觉得不对劲,就在这时,一只染满了血的手猛地抓住了他的脚腕。
这只手的肤色极为苍白,在血色的映衬下极为触目惊心,似是常年因为不外出的原因没晒到阳光,和猎户黝黑的肌肤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猎户面上有些吃惊,他顺着这只手,将压在他上边的那个尸首移开。
也是奇怪,他上边的那个已经死了的中年男人,好像在死之前一直都在拼命护着他,背后被刀剑砍得血肉模糊,却死死地抱住了身下的那个人,也正是因为如此,才能让他身下那个人到现在都留了一口气。
等将他完全拉出来之后,猎户才发现,那只手的主人有着一双很好看的眼睛,那眼睛里带着亮光,死死地盯着他看。
仍能看出是个极为清隽的少年。
他的胸前被砍了一刀,血水浸透了衣襟。胸前的起伏越来越微弱。
猎户皱起眉头。
接着,那个只剩一口气的少年颤巍巍地从怀中拿出了什么东西,然后小心翼翼地递给了自己。
他像是用尽了毕生的力气 ,将这件他视若珍宝的东西放在了自己的怀里。
他干裂的唇缓缓张了张。
猎户没听清他在说什么。
按理来说,在山林里遇见了这种场景,无论是劫匪,还是仇杀,都应该有多远走多远,以免惹祸上身。
可是当猎户看见这少年面上的神情之时,他犹豫了。
他将头低下,侧耳倾听这少年想说什么。
温热的气息洒在耳边,沙哑的声音一字一句地说——
他说,
姐——姐。
猎户怔怔地低下头,看着自己怀中那个染血的平安符。
然后,他微微叹了一口气。
罢了,谁叫正好让他碰上了。
只此一次,下次可绝对不能再多管闲事了。
猎户将这个少年架在了自己的背上,向远处的树荫中走去。
第22章 将门嫡女
秦知意醒来的时候,阳光正顺着窗花射入她的眼睛中。
她动了动身子,微微呲起牙,发现自己腰以下的部分没有任何知觉。
接着,她试图用自己的意念努力地控制起手指,但是往日灵活的指头并没有任何反应,反倒是一股细密的疼痛之感顺着指尖传到大脑。
等到许久之后,浑身上下才因为她的小幅度动作传来了一片酥麻之感,令她直愣愣地打了个颤。
然后,她努力地抬起头,一点一点地挪动起身子去看自己的手。
自己的手上,全是大大小小的伤口,有的已经结了痂,因为她的动作拉扯出了一丝疼痛感。
她连皱眉头的力气都没有了。
她只好直愣愣地盯着天花板看,上头似乎有些漏风,木板颤巍巍地摇晃着,一抹白雪顺着残缺的屋顶飘落在自己的眉心。
冰凉刺骨的冷意顺着眉心传来,她浑身打了个哆嗦。
不对……
秦知意猛地睁大了眼。
然后,她极力地在床上挣扎起来,摇得这个床吱呀呀地叫。
她这是在哪里?
就在此时,房门被人推开,秦知意的动静不小,自然吸引了那人的注意力。
一道惊讶的声音响起,“薛老不是说,她至少还有两个月才能醒得来吗?”
另一道声音响起,“别说了,快去看看她怎么样了!”
噔噔的脚步声响起,秦知意的眼帘中映出两个年轻小姑娘的脸。
她微微扯了一下干裂的唇,“……水。”
小的姑娘大叫道,“姐姐,她说她要水!”
大的姑娘撇撇嘴,“知道了,你当你姐我是聋子啊?你去倒水。”
小的姑娘轻哼一声,“噢,我去倒就我去倒。”
水立刻给端来了,大的姑娘扶起了秦知意,她对待秦知意就像是对待瓷娃娃一般小心翼翼,生怕一个用力将秦知意给弄碎了一般。
清凉的水顺着喉咙滚入,秦知意喉咙间那如火灼烧一般的感觉也淡了许多,她抬起眼,仔细地打量着这两个小姑娘以及她们身后这个破败的屋子。
小的姑娘偷偷瞄了一眼秦知意,发现她喝完水之后就没再说话,她顿时有些急了,便道,“这位姐姐,你还好么?”
该不会,该不会傻了?
这么想着,小的姑娘看着秦知意的目光就带着一丝丝怜悯和可惜,心道,这个姐姐长得这么好看,要是就这么傻了,多可惜啊。
大的姑娘似乎和她想到一块儿去了,也用极为担忧的目光看着秦知意。
秦知意略微动了动嘴角,牵扯出一个勉强的笑容,“我很好。”
她似乎被自己沙哑的声音吓了一跳,但很快的,她便继续问道,“这是在哪?”
小的姑娘见她神色正常,便松了一口气,然后立刻咧开嘴笑道,“姐姐,是我把你背回来的哟!”
“去去去,一边去。”
大的姑娘哼哼一声,“牛头不对马嘴的。”
接着,大的姑娘便对她扬起一抹笑容,“这位姑娘,我们是在河水边洗衣服的时候发现你的。”
说罢,她用一种崇拜的目光看着她,“说起来,你的求生欲可真够强的。我估计你那个时候怕是意识不清,或者说快要昏迷了,但你还是牢牢地抓住了一块浮木,恰好被我妹妹看见了,我们两个就联手将你捞了上来。”
想了想,她继续道,“你背上还有个包裹,我没看里边有什么,直接放在了床头。”
这么说着,她脸色变得点奇怪。
虽然没有将包裹打开,但是还是可以摸出这包裹里装着一把弓.弩。
这姑娘难道和自己的父亲一样是个猎户吗?
大姑娘不再想这个问题,“这水中有许多乱石,在你身上割了大大小小的口子,我们将你背回来的时候都吓了一跳,不过好在脸上的伤得不重,并且给你及时涂了药,现在已经好多了。”
秦知意张了张嘴,点点头,“谢谢你们,多亏了你们,我才能捡回一条命。”
然后她转过身子,就想要下地。
这个动作可把两个女孩子给吓了一跳,连忙上前阻止她。
“姐姐!薛老说了你这段时间要静养,你在水中泡了那么久,能活下来就是奇迹了!现在你的身子骨很弱,是万万不可下床的。”
“薛老?”
“薛老是我们村子里的大夫,姐姐,他医术可高明了,多亏了他给的药,姐姐才能好得这么快!”
秦知意没有回话,反而是缓缓抬起头,望着头上的天花板突兀地问了一个问题,“我落水之前边关战事结束不久……秦统领她……班师回朝了吗?”
她这突如其来并且莫名其妙的问题令两个女孩齐齐一愣。
那个大的女孩子睁大了眼。
“姐姐你说的可是京城秦家长女秦知意?”
听见自己的名字,秦知意缓缓转过头,平静地看着她,然后点了点头。
小的姑娘则是捂着嘴道,“秦统领……”
“她早就死了呀!”
大的姑娘也垂下头,黯然伤神道,“差不多一个月前,民间就开始流传起了秦统领死了的消息。那个时候大家都不相信,边关大捷的消息都传来了,秦统领又怎么会死呢?但是就算是如此,大家心里都不安分。再加上这些传言竟然……”
大的姑娘愣了愣,还是不避讳地说,“竟然说秦统领是死于朝廷之手。所以,大家都想要朝廷给个说法。”
“这个时候圣上就亲口说了,秦统领被是被齐国余孽给暗杀的。大家听了之后都无比悲痛,纷纷在那几天穿戴白衣,闭关青楼酒馆,据说她入葬那一天京城中的所有百姓都来了,他们纷纷唱着秦统领的母亲所谱的入阵曲,为我们大周的战神送行。”
秦知意听了,猛地抓住了小的姑娘的手,“……我昏迷了多久?”
小的姑娘被她吓了一跳,“十多天。算上今天的话,快到二十天了。”
听了她的回答,秦知意只觉头脑中传来一股眩晕之感,令她不由地握紧了拳头。
她居然睡了这么久么?
她刚想问些别的问题,就被一阵敲门声所打断。
门外传来一道男人低沉雄厚的声音:“大丫,二丫,快来开门!”
大的姑娘一愣,然后有点不好意思地看了一眼秦知意,嘟囔道,“什么大丫……我明明有名字好么,爹爹真是过分……”
一边说着,她一边上前上了门。
然后,她瞪大了眼:“爹!你是把外头的私生子给接回来了么?!”
高大的男人一巴掌打在了她的头上:“嚷嚷啥,还不快来帮忙把人架上去。”
大的姑娘刚准备翻白眼,却发现那个被她爹爹背在背上的那个少年整个人都像是从血池里泡过似的,脸色异常苍白。
大的姑娘似是明白了什么,也不多说,立刻上前帮忙搬人。
与此同时,高大的男人一脚踏入房内,刚好与床上的秦知意对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