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兰珠悄悄观察,果然见他差点崩不住。诺敏可真是块宝,虽然单纯天真,这直来直往的性子却十分让人喜爱。
见诺敏既不怕生,也不别扭,她便寻思着要把时间留给这对可能的未婚夫妻:“多尔衮,你先跟诺敏慢慢逛逛,我还有些事,就先回去了。”
这原是所有牵线人的托辞,大家心知肚明,却偏碰上多尔衮这个祖宗。他立刻不满质问道:“你才见到我,话也没说上几句,就要走,你竟这么不待见我?”
海兰珠诧异,这让她如何回答?
“咱们十四爷可是大金的大人物,我哪儿能不待见您呐?真有事!”
多尔衮却不依不饶追问道:“那你说,是什么事?”
海兰珠一时语塞,想不到只做个牵线介绍之人,竟也这么难。
她正想着借口,那边皇太极就送上了门:“海兰珠!”
海兰珠只觉皇太极这声呼唤仿佛天籁,她立时转头望去,只见他站在不远处,正冲她这里来。
海兰珠开心道:“你瞧瞧,这事儿可不就来了吗?”说着,笑嘻嘻往那里走去。
多尔衮望着她的背影,心里顿时堵得慌。八哥不过随口喊了声,她就巴巴的跑了去,再不把他放在眼里。
他紧抿着唇一言不发,眼里渐渐有些苦涩。他不愿意再看那两人的柔情蜜意,远远的向皇太极抱拳行礼,便往别处去了。
“你为什么看起来很难过?”
这声音冷不丁想起,唬了多尔衮一跳。他方才以为没人跟着,才稍稍放松了些,没想到诺敏却一声不响的一直跟着。
他转头不耐烦道:“我不难过,你总跟着我做什么?”
诺敏照旧笑嘻嘻,一点儿也不生气:“我阿爸说,你是大金的贵客,可不能让你一个人走丢了!”
多尔衮只觉额上青筋直跳,他随手招来一个远远跟着的随从,气急败坏道:“我现在不是一个人了,你可以不用跟着了吧!”说完,也不等她回答,转身就走。
诺敏望着他倔强的背影,撇撇嘴,自语道:“既然如此,我还是回去找姐妹们玩吧!”
多尔衮竖起耳朵听了半天,也没再听到那丫头追上了,总算舒了口气。他挥退众人,慢悠悠的在草原上闲逛起来。
湖边,一个美丽少女坐在水边,望着清澈的水面怔怔出神。她身着嫩粉色袍服,乌黑发上缀着粉色宝石,袖口处一团软软白白的茸毛,显得分外稚嫩天真。
多尔衮悄悄走近,仔细看去,只见那少女生的饱满艳丽,肌肤健康有光泽,明眸善睐,十分讨人喜欢。他在细一看,又觉那眉眼间有一丝熟悉,却又想不起像谁。
“你是谁家的格格,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别的格格们都成群结队的凑热闹去了,像她这样独坐湖边的很是少见。
那少女仿佛突然被惊醒,一双眼睛湿漉漉怯生生看过来,只看得多尔衮心中一跳,他竟有那么一瞬觉得,眼前的这个她,竟是他放在心口的那个她。
少女如同一只受惊的小鹿,见到多尔衮,立刻双颊通红。她小心站起来,恭敬行礼道:“布木布泰见过十四阿哥。”
多尔衮挥袖示意她起来:“布木布泰?你是海兰珠的妹妹?”难怪他觉得有一分海兰珠的影子,只是她比她姐姐看来添了一分勃勃英气,更像草原儿女。
布木布泰点头笑道:“哈日珠拉确实是我的姐姐,没想到十四阿哥竟然听过我的名字……”她眼里露出一分羞涩,又夹杂着被人知晓的喜悦。
提到海兰珠,多尔衮不禁脸色和悦起来:“寨桑的小女儿,更是草原上耀眼的明珠,我怎么会没听过呢?”
布木布泰闻言脸色愈加红艳,略低头羞涩道:“十四阿哥谬赞,那些不过是别人胡言乱语罢了,我哪里比得上姐姐,姿容美好,能得四贝勒垂青。”
多尔衮脸色渐渐黯淡,他目光锐利看向布木布泰,问道:“怎么,你很羡慕你姐姐?你也想嫁给八哥?”果然强者才能拥有一切自己想要的。
布木布泰状似天真道:“姐姐能嫁给一位盖世英豪,草原上的姑娘们,哪有不羡慕她的?”
她突然抬头瞥一眼多尔衮,又立刻低头细声道:“可我并不想嫁给四贝勒,我……我希望嫁给一个未来的大人物,也许现在他还不是人群中最耀眼的那个,但我……我愿意陪他一起,苦与累都不怕……”
她扑闪的双眼是不是偷觑着多尔衮,仿佛在暗示着什么。
多尔衮闻言,倒有些刮目相看,总算还有姑娘是不看重眼前功名利禄的。
“你是个好姑娘,倒与别人不同。”他长叹一声,转向远处,“若她也像你这样,那该多好……”
布木布泰又惊又怒,悄悄观察眼前的少年,他心里的人是谁?难道老天连她退而求其次的一条路也要断绝吗?
…………
夜幕降临,草原上的篝火再度燃起。美酒与烤肉,歌声与舞蹈,一片欢腾景象。
海兰珠心中警惕,她始终留意着布木布泰的一举一动,即使白日里已经悄悄提醒过皇太极,她仍是一刻不敢放松。
然而布木布泰却似乎一直没有动静,让她心中更加忐忑不安。她又仔细思考了一遍,布木布泰取的那些药,若要让药效发挥,最多只能酿一小壶酒,多了,便只能当普通生精益气的补酒饮用。
那下了药的酒,必然就在布木布泰自己手中了。她向正中的皇太极望去,他仍是与人推杯换盏,似有感应,突然抬眼向她望过来,视线交错,周遭人事仿佛也都不在了。
多尔衮想不到他一抬头便能见到那两人悄悄对视的甜蜜样子,心里有一阵抽搐。他移开视线,猛灌一口酒,掩去满眼苦涩。
布木布泰自宴会伊始便默默观察着多尔衮,此时见他目光所及和那伤痛隐忍的样子,终于恍悟。哈日珠拉,竟然又是她!为什么她总能把自己的每一条路都堵住?
不,这是她最后的稻草,任何人都不能阻挡她!
多尔衮心中苦闷,蒙古贵族们虽也时时关照他,然而他总是不多理会,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倒让旁人都往皇太极那边去了。
他趁无人注意,悄然站起身,远远离开了那闹腾的烦忧之地,寻了块清净处躺下。草原就是比城里呆着舒服,随处躺下就能抬头看星星。
“十四爷好兴致,竟然背着大家在此赏风景。”一道女生传来,布木布泰不知什么时候也跟着他来到此处。
多尔衮没心思答话,只继续望着天空一言不发。
布木布泰走上前,在他身边坐下,递上一个装满了的酒囊,叹息道:“你我都是伤心人,不如一醉解忧。”
多尔衮斜睨她一眼,伸手接过酒囊,默默打开喝了一大口。
…………
酒酣宴乐,众人正沉醉,皇太极突然起身,蒙古台吉们立刻意识到他有话要说,顿时安静下来。
“诸位都知道,此番我来,目的有三,一为代表大金,与科尔沁国结下盟约,永世修好;二,则是为我自己而来。”皇太极洪亮的声音带着穿透力,吸引着众人的目光。
“我倾慕科尔沁寨桑台吉之女哈日珠拉已久,今特亲自前来,诚心求娶,聘礼皆备,此为礼单。”
身边的侍从立刻闻声而动,拿出聘礼清单,朗声宣读起来:“金一千两,银三千两,金茶具一套,银茶具十套,金银盆各二具,各色绸缎一千匹,全套鞍辔文马一百匹……”
那长长的礼单,侍从每读一句,底下众人便越发吃惊,想不到四贝勒不但亲自下聘,这聘礼数量更是惊人!
寨桑不由得后背直冒冷汗,四贝勒出手如此大方,他这个嫁女儿的怎么还能小气?想起吉桑阿尔寨,不但为自己的女儿备嫁妆,还晓得给哈日珠拉添一份子,教他怎么拉得下脸?他想着想着,便狠狠转头瞪了眼出主意的博礼。
后者心中嫉妒哈日珠拉的好命,又不敢抬眼面对丈夫的责怪。她只能在心中默默祈祷,只盼布木布泰今日能成事,为自己争个好归宿,从此也做那人上人。
第47章 会盟(三)
47 会盟(三)
寂静的草原上, 少年仰躺着,口中不停吐出炙热的气息,夜间吹来的阵阵凉风,也带不走体内源源不断升腾起来的热气与灼烧。
头顶深沉闪烁的星空如梦似幻,整个草原仿佛在燃烧。他只觉周身青草皆在烈火中, 将他紧紧围, 没有退路。他浑身无力, 欲以双手支撑, 却似被抽走浑身力气。
烈火深处, 纤纤少女移步而来。他痴痴看着那款款而来的影子, 那素色衣衫,如云乌发, 温柔浅笑,渐渐与心头珍惜深藏的影子重合。
他伸出手,抚上魂牵梦萦的轮廓。触手所及,皆带起一阵红晕与战栗。指尖仿佛触到了一汪清泉,漾开一圈圈波纹,传来一阵阵凉意。
那汪清泉有多甘甜?他不禁凑上去,一探究竟。
一口, 两口……
不够,他想要更多, 他要直接投入那冰凉甘甜的水中, 沉溺至死……
…………
众人都将羡慕的目光看向海兰珠,又为两国的结盟大声欢呼。皇太极复抬起一手, 待众人安静,他又道:“除此两件事,还有第三件事须向诸位宣布。”
吉桑阿尔寨闻言立刻明白过来,心中顿时有些紧张激动。他悄悄用胳膊肘撞了撞身边吃得正欢的诺敏,顺带给了她个大大的瞪眼。诺敏总算不舍的放下手中的烤羊肉,拿起帕子擦擦嘴,正襟危坐,等着接受众人的祝贺。
“我大金英明汉的十四子,也是我的十四弟,多尔衮将迎科尔沁台吉,吉桑阿尔寨之嫡女为大福晋。”他话音落下,便向旁侧多尔衮座位看去。
众人皆盼着十四阿哥多尔衮能来亲自向吉桑阿尔寨有所表示,然而他的座位上却空空如也!气氛一瞬间有些凝滞,吉桑阿尔寨面上顿时挂不住。多尔衮如此不给面子,他不但尴尬生气,更担心女儿还未出嫁就受到打击。他立刻细看诺敏,见她仍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这才放下心来,想着晚些时候见到多尔衮,一定要好好向他讨个说法!
皇太极看着空空如也的座位,几不可见的皱了皱眉,立刻向身边的亲随使了个眼色。有两人立刻会意领命,一个悄悄的退离,指挥人去寻十四阿哥,一个则拿出大妃提多尔衮备的礼单宣读起来。
吉桑阿尔寨听着长长的礼单,心中的怒意总算平息了些,至少这聘礼也不比四贝勒少太多。十四阿哥尚未被封贝勒,更未成为旗主,此刻愿意拿出这样多财产,可见大妃对这桩婚事的重视。
…………
草原上交缠的少年少女衣衫凌乱四散,星光映照在两人迷乱的脸颊上,一片暧昧绯红。
“十……十四阿哥!”出来寻人的侍卫震惊的看着眼前的景象,好半天才敢确定那衣襟敞开的少年的身份。四贝勒在宴会上独自面对蒙古众人,掌控局面,十四阿哥却背着所有人在此与女子私会快活,实在丢了大金的脸。
多尔衮浑身热潮逐渐消退。他听见有人唤自己,不禁睁眼。
凉风吹得他脑袋一激灵,眼前瞬间清明。眼前双手紧紧揪着衣衫遮住裸露的身体,满脸委屈又娇羞的少女,全然不是梦中渴望已久的海兰珠,竟是今日才刚见过一面的布木布泰!
旁边原来灌满的酒囊已然一滴不剩,他猛地一拍脑袋,这酒,果然是最会误事的!
方才那侍卫冷冷的眼神看得多尔衮直想找个地缝钻进去,他向来酒量不算差,今日大约在草原上无拘束,野了心,才这样放肆。
他匆匆站起,边慌忙的把衣服往身上穿,边向旁边背转着身的侍卫问道:“里面进行到哪儿了?可是八哥找我有事?”
那侍卫答道:“贝勒爷瞧您不在座上,特派了奴才前来寻找。”
方才的疼痛还未消散,布木布泰眼见多尔衮只顾着自己穿上衣服便要走,心里又气又着急,忙伸手拉住多尔衮。
多尔衮看着眼前坐在地上,委屈又羞涩的望着自己的布木布泰,心里多了些愧疚与怜惜。他迅速拾起周围散乱的衣服,披在布木布泰伸手。手指不小心划过她裸露在外的肌肤,引起一阵颤栗。两人皆是初尝□□,此刻又一阵脸红心跳,勾起旖旎遐想。
那边等着的侍卫有些不耐烦,不由埋冤这位十四阿哥,大约是太被大妃娇养着,做出了此等丢脸之事,竟还能这样拖拉着不快走,也不知这是哪家的姑娘,实在一点不像大家出身。
他急道:“爷,您可紧着点儿,我家贝勒爷方才正同蒙古台吉们说到您同诺敏格格的婚事,此刻聘礼也已给下,却独独见不着您,实在说不过去!”
多尔衮顿时想起自己早先答应的要娶诺敏为大福晋,如今他却先同布木布泰在一道,实在是有些不长进了。若是因此影响两国的结盟,他可就罪过大了!
思及此,他的动作再次快了起来。
布木布泰闻言却仿佛五雷轰顶,她万万没想到诺敏那死丫头竟有这么好的命,先她一步与多尔衮议了亲。难道她这样大的牺牲,终究要一无所获的打了水漂吗?这要她怎么甘心?
她手上更紧的拉住多尔衮,眼眶中的热泪终于落下,里头的委屈伤心,怎么也掩饰不住。
多尔衮被她这柔弱无助的眼神望得心软,那一丝海兰珠的影子又若隐若现起来,直刺得他又是愧疚又是为难。
少顷,他握了握拳头,咬了咬牙关,用力扯下布木布泰紧攥着他袖口的手。又在布木布泰惊怒绝望的眼神中,伸手替她扣好衣襟上的扣子。
他仿佛下定了决心一般,认真的看着布木布泰的眼睛承诺道:“今晚千错万错,全是我的错,是我唐突了你。你放心,我一定给你个交代!”说着,扶起她,便转身跟着来人走了。
布木布泰心中忐忑,不知他的交代,与她心中期望的,是不是一样呢?
…………
宴会继续进行着,吉桑阿尔寨正笑呵呵的接受着族人的祝贺。突然,身边的亲随凑上去耳语:“台吉,十四阿哥回来了!”
他立即转眼看去,果然见多尔衮一脸肃穆的回了座位。他当即拎着酒杯酒壶,带着女儿便提步过去。
“十四阿哥,今日咱可算正式定下这亲事了,你今日可不厚道,我闺女还没过门呢,以后我可不希望她受委屈!”吉桑阿尔寨仍是笑呵呵的,说出的话却毫不客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