缝好了虎子的裤子,又把小祥的小褂扣子订上了,这孩子这几日不知道咋的,老掉衣服扣子,问他也说不明白,吭哧吭哧的说,是扣子自己掉的,他也不知道为啥?
正订着扣子呢,李路生回来了。
“嗯,好些了。”他说着坐在了炕前的凳子上,脸色不咋好。
“你咋啦?”程四梅看他这样子就知道有事儿,停下了手里的活儿,问道。
“四梅,这明儿个就要去城里给娘治病了,钱……钱也不够啊!”他说着,就长吁短叹的。
“瞧瞧你那点出息!谁说不够!”程四梅说着,就从口袋里掏出来一把钱。
“咋有这些钱?”李路生数了数,竟有二百六十块,顿时惊讶了。
“我从队上又借了一百,加上你们几个凑的,就这些了,我估计前期是够了,先走一步看一步,车到山前必有路!”她说着,脸色淡淡的,拿起针线来,复又低下头,继续缝扣子。
“四梅,我真的不知道咋说,你……我娘那么对你,你还这样对她,我真是……”李路生说着,虎目看着程四梅,一层雾气。
“我不管虎子奶怎么对我,我这都是为了你,她是你娘,你不能袖手旁观,我也不希望你焦急难过……”程四梅说着,就把线头挣断了,继而把小褂儿给抻了抻,“路生,小祥好像有点不太对劲,你得对孩子多上上心,别老打他们,得好好讲道理呢!”
“小祥咋啦?这孩子一向听话啊……”
“就是因为听话,孩子可能才会受委屈,你当爹的如是再不了解他的委屈,让孩子老在心里憋屈着,长此以往会出问题的!”
“嗯,好,我知道了。”李路生点头。
“好了,睡吧!明儿一早还得去城里呢!”程四梅说着,就蹭下了炕,转而抱起早已经睡着的妮子,拉几着鞋子往东屋走。
“四梅,能不能……”李路生在后头说着,但话没说完,程四梅就已然抱着妮子进了东屋,东屋的房门咔吧一声关上了,把李路生还没说出来的话也堵在了嗓子眼里,他看了几看那紧闭着的房门,在心底里叹气。
第二天,老李家门口,李路起把李老太从家里抱出来,放在了铺了褥子的马车上。
前街的赵嫂子探过身子来看李老太,道,“哎呀,婶子,你这捂着脸干啥啊?天气怪好的,快把手拿开,晒晒太阳,多好啊!”
“你……走……开……”那知道李老太忽然就发飙了,尽管嘴里呜呜啦啦的说不清楚,但却是对着赵嫂子吼的。
“哎呦喂,路起啊,你娘这是咋啦?咋还见不得人了呢?”
“娘,咱们走吧!”李路生拿了鞭子,赶着马车走。
身后街上的人都在议论纷纷,有的说,这李老太就是对儿媳妇太苛刻了,这下被老天爷知道了才惩罚她,让她得病的。
就东院路生的大伯娘周老婆子瘪瘪嘴,看着李家儿女护着马车往村外走,她说,“你们都还不知道吧,昨晚上那她叽叽哇哇的哭了一晚上,那小娟子扯着嗓子在骂她,说她是老不死,是祸害人,是不要脸,骂的那叫一个难听啊!”
“啊?这当闺女的骂娘,也太过分了吧?”
有人附和。
“其实也不就是李文娟十分的错,关键是这个李老太在家里作,晚上也不睡,拉尿都不告诉,弄得一晚上被褥全都给尿泡上了,那娟子才多大啊,哪儿经历过这个,自然就没什么好态度了!”
红姑住在老李家旁边,对事情还是了解一些的。
“娘俩没一个好的!”有人给总结了一下。
“对,对……”其他人都认同。
这会儿李李路生赶着马车就已经出了村子,过了通往外头的石桥,直奔康城。
跟着李路生和程四梅一起进城的还有老五李路起以及老六李文娟。李路产两口子照旧在家里上工挣工分,她俩都是壮年,李路产一天是十个分,江凤娥少些,那也是八个工,这一天十八个工,都耽误了的话,年底发钱的时候就难看了,年关自然也就难过了,所以,李路生安排他们该干活干活,伺候娘的事儿就交给别人。
至于李文英跟李文敏,她们俩的男人都说了,他们出钱了,那出力的事儿就不归他们管了,否则就要跟李文英、李文敏离婚,李路生本来就是个性子温和的,一直想让弟弟妹妹都过好日子,哪儿会真的用这事儿逼着俩妹妹离婚啊,那年代离婚是要被戳脊梁骨的。
“大哥,就是你太偏心我三姐 、四姐了,干啥伺候娘就都要我来啊?他们难道不是娘的闺女吗?”一路上李文娟都耷拉着个脸,走到半道儿,她实在是忍不住了,冲着李路生就是一通埋怨。
“宋狗子跟刘福垄都出钱了,咱们再让你三姐四姐都留在家里伺候,他们家的孩子咋办?再说了,我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她们因为娘的病离婚啊?”李路生说的是心里话。
“那你就不怕我离婚?”林文娟噘嘴。
“你要是能离婚就太好了……”李路生说这话险些把李文娟气死了,她冲着李路生嚷嚷,“有你这样当大哥的吗?巴不得自己妹妹离婚,咋,我离婚你能得了什么好处吗?我可不是某些人,不要脸,在外头跟别个男人勾勾搭搭,结果呢,被自己前夫抓女干在床……”李文娟这话不用仔细听也知道她是在指桑骂槐。
“李文娟,咋你闭着嘴不说话,能死啊?”李路生没说话,李路起怒了,对着她就是一通怼。
“老五,你让她说吧,说人嘴舌会烂嘴,不怕烂嘴就使劲掰扯!”程四梅冷笑道。
“你……”李文娟还想要再骂程四梅,却被李路生一眼瞪过去,“再胡说八道,我就把你撂在这里……”
啊?
李文娟看一眼,这路两边都是树林,前后也看不到一个人,若真的被撂在这里,估计被坏人欺负了也没人知道,路两边的树林长势太茂密了。
到了康城中心医院,程四梅去挂了号,找到了神经内科。医生了解了下情况,又开了几个检查的单子,那个时候医院里也没有公用的轮椅,李路起跟李路生兄弟俩抬着李老太上楼下楼,忙得满头大汗。
好一阵忙乎就把李老太给安排在五楼的神经内科病房了。
这是一间不是太大的房间,放下了四张床,其余三个床上都住上病号了,李老太的这个病床是靠窗子的,通风不错。
“家属请去护士站给老人拿温度表、签字……”小护士推门进来,说道。
李文娟噘着嘴,站在窗前,一动没动。
李路生要跟李路起照顾李老太,这拿药的活儿似乎就得程四梅了。
她站起身来,奔护士站。
刚到护士站,就看到左边走廊里有两个人,一男一女,其中女的正仰着脸,笑眯眯地看着男的,“红旗,这是你给我买的吗?”
程四梅的脑子里嗡的一声,她下意识地猛然收回视线,转身就离开了护士站,下了五楼,她走到医院外头,外头阳光不错,落在人身上该是暖和的,可她不知道怎么却隐隐有些发抖,攥紧的手,指甲在手心里扣得生疼,生疼……
第65章 含蓄
65 第65章 含蓄
“怎么又到医院来了?身体不舒服?”什么时候身后多了一个人, 他轻轻说了这话,却让程四梅的心陡然掀起惊涛骇浪,她在一刹那想要拔腿就跑,可是,她的腿却沉得跟灌注了铅石一样, 任凭她怎样咬牙使劲, 也无法迈动步子。
“上次给我打电话是有什么事儿吗?”身后他的声音又再次徐徐而来。
她身子一颤,顿觉得羞窘, 原本只是冲动之下想要听听他的声音,却没想到, 就是那样不说话的一个电话竟也让他猜出来打电话的人是自己。
“什么……电话,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该面对的躲避是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的。她最后还是一咬牙,转过了身, 立刻双目就迎向一双专注的眸子, 是他, “蒋所长,你……你……好久不见……”她一开始想问问,你咋把女朋友给撂下一个人出来了?但想想不妥,似乎这样问充满了醋意,天知道,她是重生在六零年代,这个年代物质匮乏, 感情也该含蓄,所以, 她临了改了问话。
“我妈让我给住在神经内科的一个病人送点东西,他女儿跟我是一起长大的,哦,就是你之前在走廊里看到的女子,她叫白雪晴!”那知道蒋红旗竟貌似看出了她的心思,自顾自地说了这话。
“这个……是你的事儿!”程四梅低下头,一颗心扑通扑通跳得厉害。
“你没什么话跟我说?”
“嗯。”她点头,然后要走,“你多保重,我回病房了。”
“可是我有很多话跟你说!”他的一只有力的手臂紧紧拽住了她,她努力挣扎了一番,但她的力气在他那里简直就是和风细雨,他的手依旧攥得她走动不了一步。“你快松开我,让人看到就不好了!”她急急地说道。
“怎么是怕李路生看到我们在一起?”他问这话时蹙起了眉心,“他有什么理由生气?你本来就是我的,他只不过是钻了个空子!”他说的轻描淡写。
就是这种轻描淡写,一下子就把程四梅激怒了。
她不知道哪儿来的力气,忽然就把他的手臂甩开了,两只眼睛怒视他,以从来没有过的那种愤懑对着他喊,“路生他没有理由生气?可是我是路生的妻子?这就是他的理由!倒是你,了不起的蒋所长,言而无信,始乱终弃,说好的誓言跟冬天的寒风一样留给人心里的只是萧瑟!路生是不如你,长得不如,家境不如,学历不如,但他真实,他说到做到,他是个正经八百的男人,在我最需要的时候,他义无反顾地冲了过来,帮我保住了妮子,让我们娘俩没有骨肉分离,这些都是路生做的,而你,蒋所长,你又做了什么?你只是会在事后还如此厚颜地说什么,他没有理由!告诉你,若是路生没有理由,这个世上任何一个男人都没有理由,尤其是你蒋红旗,更没有理由再这样堂而皇之地出现在我面前!”这番话说完,她像是疯了一样跑进了医院,任凭眼角的泪水,在风中被吹散……
蒋红旗站在那里,没有动。
“红旗,你咋在这儿?让我好找!”白雪晴从医院里出来,老远亲亲热热地喊着他。
“我出来透透气!”蒋红旗不着痕迹地推开了她伸过来要挽他胳膊的一只白嫩的手,继而淡淡道,“你看过伯父了?我妈说让我送你回去!”
“红旗,不如让我留下来帮你伺候伯母,好不好,你知道的,伯母很喜欢我,若是我留下来陪着她聊天,她一定很高兴,她高兴了病情就会好转,你呢,也可以专心去做自己的事儿,不用老被困在医院里!”白雪晴仰起头,白嫩的脸颊上掠起一抹娇羞,“旗,伯母昨天跟我说,她希望我们的关系能更进一步,你……”
蒋红旗不合时宜地在这个时候打了一个冷战。
“你……咋啦?”白雪晴注意到这个小细节了,有些不喜地撅起嘴来。
“我……我有点冷,走把门,我先送你回去!”蒋红旗说着,就率先往街边走去。他骑了曲海涛的摩托车。
“旗,你咋跟我这样客气啊?”白雪晴追上来。
“你……还是把那个红字带上吧,我听着有点不太习惯,总觉得那不是在叫我!”蒋红旗浑身又忍不住抖了一下。
白雪晴强忍着的情绪这个时候爆发了,化成了两滴眼泪,“好吧,其实我……我只是想让伯母高兴,这样称呼你,我也是不太……习惯的……”说着,她低下头,任凭眼泪掉在了手背上。
蒋红旗看到了。
他犹豫了下,想要说点什么的,但却又觉得说什么都不合适,就转了头,当做没看到。
“蒋红旗,我……我是真心喜欢你,我爸爸也说你不错,他还说这康城中医界,你是青年才俊,以后大有可为,说有合适的机会一定会让你施展才华的……我爸爸还说……”白雪晴还要继续说,蒋红旗却已然坐到了摩托车上,对着她说了句,“上车吧,咱们走!”
“唉,好吧!”白雪晴只得停止了话茬,跳上了后座,两只手 环绕过他的腰间,犹豫了下,但还是把头伏在他后背上,轻轻讷讷一句,“蒋红旗,你的后背真宽阔,好有安全感!”
“你坐好了,我要发动了。”蒋红旗身体下意识地往前靠,想要避开她的头。
但他无法避开,因为对方已经是攀援在他身上的一根藤,不管他怎么变幻姿势,她都如影随形般的跟他紧贴在一起。
最终他还是放弃了,转动手把,脚下用力,摩托车就跟咆哮的野兽般发出低吼,而后,车子就冲了出去。
程四梅站在五楼的窗口那里,眼看着他载着那个年轻的长发女子,如同美女与野兽般的驰骋而去,她嘴角忽然就荡起一抹淡淡的冷笑,他们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自己跟蒋红旗之间有着永远无法跨越的深壑,所以,放下吧,这种无妄的奢想。
医生给李老太做了各种检查,最终得出的结论是脑梗!而且她这种脑梗却是最容易发生危险的,因为她的脑部里拍下来的片子里能看到,大部分的脑部血管都被堵死了,想要把这些堵住的血管都给一一疏通开来,简直就是不可能的事情,医生惊奇地说道,这个老人能活到现在,也是奇迹了。
李路生不安地问医生,“那我们该咋办?”
“积极治疗,安抚病人情绪,戒骄戒躁,再加上足够的后期康复锻炼,病人就能站起来,重新走路,若不,那就可能一辈子瘫痪在床了。”
医生的话让李家兄妹都低下头。
停了一会儿,李文娟抬起头来,“大哥,娘的病若是从此就在这样了,你们可能让我一个人照顾她,她太麻烦了,又喊又闹的,我受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