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绵绵疑惑地看向他。
汪海收敛了一下神情,笑了一下:“我只是有感而发罢了。”他从兜里掏出两块糖,放在她的床头:“我发现蓝小姐也很喜欢吃糖,我这里有两块。”
唐绵绵道了声谢。她因为自身体质的原因,倒对甜食没那么大的执念,这几天嘴里总念叨着什么甜食,也只是为了潜移默化地影响某人罢了。
想到这里,她有些啼笑皆非,拼命引导在意的人吃甜,倒是有不在意的人嗜甜如命。
汪海嘱咐了她几句后,就走出了病房,清晨的阳光洒在他的身上,他的瞳孔闪出炫目的光,然而当他眨了眨眼,那种光彩却又很快消失不见。
他夹着病历本向前走去,一路上遇见几个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小病号,于是就用兜里的糖来哄他们。他刚打开办公室的们,突然闻到一股气味,这种气味让他联想到了战场上的硝烟,还有干涸的血液。
他转头看去,一眼就看到那个逆着光走来的男人。汪海眯起眼,不用仔细看就从那浑身的气势认出来人。
“封先生。”
封潮走了过来,一走近才让人看清他的双手都包着纱布,只露出指尖勉强勾着袋子。他看见汪海,瞬间咧出一个夸张的笑:“汪医生,这么早啊。”
汪海点了点头,近距离更能闻到对上身上的混着凉意的烟味,他不动声色地皱了下鼻子:“病人可不等时间……封先生刚刚抽烟了?”
封潮搓了搓还带热意的手指,笑道:“汪医生的鼻子真是灵敏……在医院里不能抽烟,我也只能去外面过过瘾了。”
汪海一笑,视线移到他手上的粥,问道:“这是给蓝小姐买的吗?”
封潮道:“医院的食物她吃不惯,我这个当队长的可看不得孩子吃苦,小孩子挑食,我跑了三四家才买到她合心意的。”
如果唐绵绵在这里,肯定要皱起脸反驳他,她明明什么都不挑,给什么就吃什么。
汪海点了点头,道:“看你这几天忙前忙后,倒很是辛苦,不过你的辛苦很是值得……”
封潮抬眼看他,静等下文。
汪海观察他的反应,发现封潮的表情滴水不漏,看不出什么明显的反应。他笑道:“蓝小姐人这么好,她会回报你的……也许总有一天你会感到惊喜也说不定。”
封潮笑道:“我当队长,关心下属是职责所在。”
汪海没有多说,他看不透封潮,倒不如少说少错,于是他和封潮又闲聊了几句,最后拍了拍封潮的肩,转身进了办公室。
待汪海走后,封潮脸上的笑容一下子收了回去,眉骨与鼻梁之间夹成的阴影,让他的眸子更加地阴沉,他扶去肩上的灰,走进了唐绵绵的病房。
一看见他进来,唐绵绵就一直紧紧地盯着他的脸。封潮以为她饿了,把粥放在了旁边的桌子上:“一大早上就盯着饭,你还真把老子当成送外卖的了。”
唐绵绵没回话,她的视线一直挂在他的双手上,她刚醒来的时候就问过封潮手是怎么弄的,封潮说是在她昏迷的时候追击犯人不小心划伤的,她就傻乎乎地信了。没想到今天透听小护士聊天的时候才知道,他的手是硬生生地扒开车门弄伤的。
扒车门?
她在记忆前的最后一刻,是翻转的车体,想到那个小县城两边密布的枯树,她可以想象得到车体的惨烈,那他为什么要扒车门,原因也就不言而喻。
据她们说,当时她自己一身是血地被封潮抱进来,鲜血一路从门口洒到病床上,等她被送到急救室的时候,众人这才发现封潮手上全是血,而且不是沾上的,而是从他自己伤口里涌出的。
所有人又风风火火地给他也找来个医生,如果不是缝合得及时,他也得失血过多和她躺在一起了。
想到这里,轻声问:“你的手还疼吗?”
封潮打开饭盒盖子,闻言看了她一眼:“这个问题你每天都会问我一遍——今天是第二遍,所以有人跟你说了什么?”
唐绵绵愣了一下,她就知道以封潮的敏锐程度什么事都能猜得出来,她低下头,扣着被角道:“我听他们说你的手是为了救我才弄伤的……”
他把饭盒放到唐绵绵的手里,道:“他们瞎传的,吃你的饭。”
唐绵绵看着他还残存伤口的手指,微微鼓起脸颊:“你为什么要徒手扒车门啊,失血过多了该怎么办?”
封潮道:“你以为我这么容易就死啊,老子当年和毒贩大街上撞车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儿吃奶呢……反倒是你,那么危险你还冲上去,你就不怕他杀了你啊?”
唐绵绵道:“因为我知道有你啊。”
“我?”
封潮翘起二郎腿:“你就那么相信我?万一我晚了呢?万一我瞄不准了呢?”
唐绵绵摇了摇头,她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只是道:“反正我相信你。而且你也打死他了。”
封潮的黑眸中,异样的情绪一闪而过,唐绵绵转头看时,他又挂上了笑脸:“这次看在你立功的份上,我就不扣你工资了,下不为例。”
封潮说完,视线转到桌子上的糖果,认出了那就是汪海拿来哄小孩子的那几块,于是眉头一皱:“汪海刚刚来过?”
唐绵绵道:“他刚才给我看了看伤口,还说我很快就可以出院了。”
封潮直接把糖块抢走:“你现在不能吃这个,没收。”
唐绵绵鼓起脸颊:“你现在已经看见和‘甜’有关的东西就难受吗?”
封潮用力地揉了揉她的头:“你当老子这么闲啊。”他低头看着自己手里的两块糖,转了转:“以后……如果和病情没有关的事,你尽量不要和汪海有联系。”
唐绵绵知道封潮一般说出的话,不是在胡说八道就是别有深意,她也相信他不是胡搅蛮缠的人,于是左右看了看,把被子围在头上凑了过去:“你是不是在怀疑他呀?”
封潮捏着她尖细的下巴颠了颠:“不是,是来自于你哥多年以来出生入死的直觉。你听我的没错。”
唐绵绵的牙齿被颠得清脆地磕了几下,她乖乖地眨了眨眼。
封潮看她窝在被子的样子像团白嫩的糯米糍,笑着松开了手。
“你这么好骗,万一叫人家骗走可怎么办?”
唐绵绵忽略他口中的讽刺,她算了算日期,突然想到一件事:“对了,应佳妮那件事怎么样了?”
封潮双手盘胸,笑道:“鱼儿已经上钩了。”
倪红的父母发现,一直闷闷不乐的女儿今天终于有了点精神,他们想要带她出去转转,却没想到正赶上值夜班,只好给她留了点现金,让她在家好好休息,如果觉得闷就最好出门走走。
倪红心不在焉地应了,待二人走后,她给寝室的同学打了个电话。
“是今天吗?……是正好三个月吗?”她深吸一口气:“好的我知道了。”
放下电话后,她听着墙上老旧的钟表的滴答声,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微微打了个哆嗦。
晚上,她一个人打车去了学校,在围墙外面晃荡了好几个小时,终于等到了宵禁,拎着东西爬墙进了学校。
11点之后,校园里已经没有了活动的人,她屏住呼吸待在树丛里,等所有的寝室都熄了灯,这才跑进了那个旧的教学楼。
经过应佳妮的自杀事件后,这个旧的教学楼就被封锁了,倪红找到一个破旧的窗户,小心地掰断玻璃碴,然后挣扎地爬进了大楼。
顶楼上的风很大,像是鬼魂在呜咽,倪红搓了搓胳膊,左右看了看,楼下的树影还有远处明灭的灯光让她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
倪红吸了吸鼻子,从包里拿出一个小铝盆,又拿出一沓子纸钱,小心地放心去。
天台上刮起了风,纸钱在小盆里哗啦啦地响,像是有一双无形的手在翻动一样,倪红打了个哆嗦,她颤颤巍巍地拢着火,给纸钱点燃。
火光把她的面孔映得微黄,在深夜里,比冷风的呜咽还要渗人。
“佳妮,你、你别来找我了行吗?冤有头债有主,我没做对不起你的事啊……”
她说着说着,想起最近的事越说越委屈,不知不觉眼泪糊了满脸:“我知道以前和你有过很多矛盾……但是我已经知道错了,以后我每年给你烧纸钱,你能放过我吗?”
她话音刚落,就感到有人在她背后猛地一拍。
第93章
“所以人是抓到了吗?”
“抓到了,就在天台,被抓了个现行。”
听到这话,陈祥摇了摇头:“我就没见过这么疯的,竟然亲自去上天台推人……”
赵玲翻看了一下资料,摇头笑道:“怂恿女生,把受害人引诱到案发地点,还特意跳一个能掩盖一切踪迹的雨夜,我只能说这样的‘疯狂’是同龄人远远达不到的。”
没错,他们揪出的那个人就是林溪。一直以来以理智的面孔应对所有盘问的林溪。
想起在审问室里看到的那个颓废的男孩,赵玲怎么都无法把他和当初那个意气风发的男生联系起来。
她捏了捏眉心,道:“所以……这一切都是他做的?他之前那么镇定,怎么这次怎么这么疯?”
潘全拿着资料过来,道:“做了血液测验,没有吸毒,没有酗酒,就只是……精神暴躁而已。所以说一切都是蓄意的,蓄意谋杀。”
陈祥坐在椅子上,转了半圈:“也许他有潜在的反社会性人格?”
潘全耸了耸肩:“根据对他的成长环境,以及从小到大的资料来看,这种情况的概率很小。”
赵玲揉了揉眉心:“应佳妮的死到底和他有没有关系?就算和他有关系,以他的性格能够乖乖交代吗?”
陈祥噎耸了耸肩:“毫无疑问,这种概率也很小。”
潘全道:“你说得对,我问了这小子两个小时,他只说自己推倪红只是因为同学矛盾,和应佳妮的案件完全没有关系。”
正当众人一筹莫展之时,小罗推门进来:“最新消息,林溪全都交代了。”
众人一惊,陈祥最先冲了上去:“怎么回事?怎么交代了?交代了什么?”
小罗道:“全部都是他做的。”
赵玲瞪大眼问:“谁问出来的?”
“除了队长还能有谁?”
一个小时前。
“应佳妮是你杀的吗?”
林溪的手被拷在桌子上,猩红的眼睛掩藏在凌乱的发丝后,此时不像是那个学校里的天之骄子,反而像是刚从精神病院跑出来的狂躁患者。
他哼了一声:“她的死和我有什么关系?她是自杀,你们不是已经结案了吗?为什么还要来问我”
“那你为什么要杀倪红?”
林溪顿了一下:“我和她只是因为同学矛盾而已,而且我并没有得手。”
封潮向后一倚,长腿交叠:“照你这么说你全程都是无辜的,这一切都和你没关系?”
林溪嘲讽一笑,他抬了抬下巴,意思说就是这样。
“你的同事已经把这些问题问过无数遍了,如果你实在问不出什么的话能麻烦把我带下去吗?铁床也好,水泥地也好,让我好好睡一觉。”
说着,他大大地打了个哈欠。
与潘全的焦躁不同,封潮很是镇静地一笑。毕竟他干这一行这么多年,什么人都没见过?林溪如果真是镇静就不会故作轻松,他越是转移话题,就代表他越是紧张。
唐绵绵坐在封潮旁边写笔录,头顶的灯光照得她额头上的疤痕更加明显,汗水从挺翘的鼻尖上滴了下来。
封潮凑过去,在她耳边小声地道:“出去休息一会。”
唐绵绵摇了摇头。
林溪的眼珠缓缓转动,他看到着唐绵绵咧嘴一笑:“蓝警官,你这是何苦呢,大病初愈还要审问我,万一倒下来我可担待不起,你还是回去。”
唐绵绵没理他,封潮给唐绵绵倒了杯水,波澜不惊:“你和倪红有什么矛盾?”
林溪嘿嘿笑了两声,微微向前倾斜身体:“她到处说我和汪灵在一起的事,如果没有她,我就不会遭受那么多非议。她就该死。”
唐绵绵突然意识到什么,下意识地想要张口,封潮按住了她的手,恍然大悟道:“我知道了,原来这一切都是为了汪灵。”
一听到“汪灵”这两个字,林溪的手铐就是一响:“你胡说什么?”
封潮微微勾起嘴角。
唐绵绵对外面打了个手势,告诉他们切断声音。等外面的人彻底听不到声音后,封潮干脆向后一倚,慢慢地点燃一根烟。
林溪看他这个胸有成竹的表情,牙咬得更紧。
“警察就可以胡说的吗?”
封潮吐出一口烟,慢条斯理地说:
“遭受非议的不止是你……汪灵才是那个遭受非议的人。林溪,你越把她摘出去,就越显得你心虚。”
林溪咬了咬牙,很是夸张地笑了一声:“你就只会这一招吗?什么都问不出来就开始诈我。”
“诈你?”封潮咬着烟嘴一笑:“你还有什么值得我诈?”
“难道是……”他微微向前倾斜身体,一口烟吹在了林溪的脸上:“汪灵的真正身份?”
林溪的脸色猛地一变。
从审讯室出来,封潮拍去满身的烟味。他递给唐绵绵一杯牛奶:“跟这小子耗了一天,总算撬开他的嘴了。”
唐绵绵刚出院不久就不眠不休地和林溪周旋,脸色就不怎么好,她小口地喝着牛奶,终于缓过来点:“我也没想到,他竟然会为了汪灵疯成这样。”
他们把汪灵的真正身份说破之后,林溪的态度果然就变了,他就像是一只河豚,汪灵的存在就像是一根针,随时戳破他的气势。
原来他以前和应佳妮交往过,说是“交往”,也只是他的引诱,他自从知道应佳妮有意无意地找汪灵麻烦后,就一直开始这个计划,假意和她交往,再甩了她,一切如他所预料地发生,只是他没想到应佳妮的家里会发生这么多事,他提出的分手,是压倒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至于倪红,他想要杀她就完全是泄愤了,如果没有倪红的供词,他和汪灵的交往就不会被暴露出来,如果没有倪红,汪灵就不会受这么大的压力,如果没有她……
他是真这么想了,也这么做了。在他以为警方已经结案的时候,通过女同学把倪红引诱到了天台,这一次又在他的设想之中,只不过他还是没想到封潮早就守株待兔,就等着他路出马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