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以后,每逢朝会,德高望重的老臣们,个个战战兢兢,谏言前须得再三斟酌。至于那些个刚入仕途的年轻臣子们呢,更是哆哆嗦嗦地夹着尾巴站在那里,万不敢说半句多余的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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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苏婉容自打怀了身子以后,凡事皆是谨慎小心。恨不得每日都是在榻上度过的,生怕一个不好,就把肚子里好不容易种下的幼芽给弄没了。
可是就这么在榻上躺了大半个月,应是自己也当了母亲的关系吧,这段时日,苏婉容尤其思念亲人。
苏婉容思念家人,苏太师亦是十分挂念自己怀了身孕的小女儿。
因了这个,苏太师这几日得了帝王恩准,已经来来回回进出了好几趟后宫了。
原本将自己最疼爱的四女儿嫁给一市井出身的粗蛮皇帝,苏太师是极不满意这个女婿的。
如今女儿又怀了身孕,难免担心女儿一人在宫中吃不好,住不好。那个粗鲁大条的帝王照顾不好自己的娇娇女儿。
可是这会儿坐在榻边,望着女儿依旧娇美的芙蓉面,甚至比上次宫宴上见着时,更要丰腴了一些。女儿朝他微微一笑,眉目舒展,整个人儿仿佛都氤氲在一层和煦温润的光泽之中。
苏太师只瞧看了这么一眼,便是懂了,同样也彻彻底底地安下了心。
女儿在这宫中显然并未受到半分苛待,应当是与那晋元皇帝夫妻和睦,相处融洽,浑身上下才能散发出这等动人幸福的光彩。
至于那苏婉容呢。
父亲是见着面了,她自然高兴。可是除去父亲以外,她同样牵挂自己年幼的亲弟弟。
要知道,自从苏彻弃文习武以后,苏婉容也已经有个把月没见着彻哥儿了,
这两天父亲过来探望她时,每每听父亲提起彻哥儿的近况,道是那彻哥儿武学上颇有造诣,即便是开始得稍晚了一些,跟着辅国大将军每日专心修习武艺,现如今无论是马术或是剑术,都丝毫不输同龄的其他贵门公子哥的。
苏婉容听了这个,颇为欣慰,心里也很想亲眼去瞧看一次。
于是等胤莽这天傍晚回来的时候,她状似不经意地偶然提起了此事。
“听说彻哥儿一直跟着赵将军在校场操练着呢,校场离皇宫左右也不远。我已经好些天没出去透透气了,便想着这两日也能跟着去校场一趟。”
胤莽听了这个,眉峰当即拧了起来,沉声道:
“好端端的,去校场做甚?那里都是些刀光剑影的地方,凶煞的很。你如今又怀着身子,若是不慎冲撞了你肚子里的胎儿,该当如何是好?”
苏婉容见这男人眉目刚硬,嗓音也颇为严厉肃穆。话语间却到底是为了自己好的,也不好顶撞于他。
眸光微动,玉白的软手便缓缓攀上他结实的臂膀,滑过他棱角的下颚,最后停在他削薄的唇片上,细软的指腹轻轻一压。她整个人柔软地依附在他强壮的身躯上,撅着红润的唇儿,软声软气地撒娇道:
“人家这些天在宫里闷坏了嘛,肚子里这个也吵着想要出去溜溜弯儿呢。你便让我去一趟校场嘛,左右有你的御前精兵一路护送,我就远远看着,不靠近,能出什么事儿呢。”
纵使铁一样的男儿心,也受不得这等风情似水的娇声曼气。
胤莽薄唇冷毅,低下头来看着挂在自己身上娇滴滴的小女人,鼻腔里冷哼一声:
“当朕不晓得,这不过是你想见你弟弟一面寻出来的借口?若是真想遛弯儿哪里不可以溜?非得往校场里去?”
苏婉容见他面色依旧十分严厉,好在嗓音缓和了许多。便仰着头朝他软软一笑,柔声道:
“你是帝王,明察秋毫,我一妇道人家自然瞒不过你的。你便让我去了吧,我会格外小心的。”
第054章 帝后恩爱,亲密无间
小女人缠着他撒娇,用这般软绵绵的嗓音恭维于他,那情态自然是娇憨至极的。换作平时,胤莽心一软,大抵也就答应了,但眼下到底是特殊时期。
他这女妖精招摇的很,倒不是说她不仔细谨慎,实在是外头那些个妖魔鬼怪时时刻刻对她虎视眈眈。真真是稍微疏忽半分,就能出个岔子。
现如今甚至都不是她一个人了,她肚子里面还有一个。如此,即便是派了最精锐的兵士一路护送,胤莽同样放心不下。
他低垂下头,看着怀中小女人清凌凌澄澈的桃花眼,终是揽住了她的纤肩,沉声说道:
“可以去校场,但得等朕过两日清闲下来,陪你一起去。到了那边你得寸步不离跟随朕的左右,万不得擅自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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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婉容乘坐御架前往校场的这一天,风和日丽。
因为她怀上身孕的关系,万事都得考虑周全。以至于也就一个时辰不到的路程,硬生生被置办成仿佛长途远行。
光是从旁伺候她的侍女,就有二十来个。各种瓜果,皇后娘娘喜爱吃的开胃蜜饯自然都是少不了的。
从马车下去的时候,倚翠取来了早就备好的织锦狐绒披风,给娘娘披上。
掀开车帘,一袭玄色鎏金龙袍的晋元皇帝,身型挺拔。根本不消得轿奴动手,长臂一伸,就将自己的皇后直接给亲自抱了下来。
帝后恩爱,亲密无间。凤仪宫侍奉的这些下人们早已经见怪不怪。至于校场上沿路经过的将士们呢,识得皇帝御辇,纷纷低垂下头,看都不敢多看一眼的。
觉得不好意思的,反倒是苏婉容自己。从校场到达士兵操练的地方,需要穿过一条一人宽的小径,这小径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一路上男人就这么打横抱着她,如同抱着个不会走路的娃儿,委实叫人感到有些羞臊。
小声催促他赶快放下自己,男人根本不肯。冷硬着一张脸说什么她身体虚弱,不易太过操劳。
可她不过怀了个孩子罢了,月份又这么浅,何至于如此呢?如果最起初的时候,苏婉容晓得男人所谓的‘寸步不离’的跟随,指的是这个意思。她说什么也是不肯与男人一道儿来这校场的。
苏婉容美名曰是出来遛弯踏青,此行真正的目的,不必多言,自然是来探望跟着赵将军修习武艺的胞弟彻哥儿。
然而过去操练场的这一路上,发生了一点小意外,以至于晋元帝及一众随从们就这样突然停了下来。
“何人这般大胆!竟敢阻拦圣上御架!都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把人给撵走了去?”
苏婉容原本是面朝着胤莽怀里的,这会儿听见李公公尖细阴柔的嗓音,下意识转过头去。
却见不远处的沥青石子路上,有一年轻妇人狼狈不堪地跌倒在了那里,怀里紧紧抱着一裹在襁褓内的男娃。
那妇人发丝凌乱,衣衫破旧,面上极为脏污,叫人看不清五官。怀里的男娃收拾得倒是干净,约莫三四岁的样子,生得眉清目秀。应当是被李公公厉声一嗓子给吓着了,白净的小脸一皱,张开嘴便哇哇大哭了起来。
也不晓得是否是她的错觉,这妇人明明是这般脏污的一张脸,苏婉容乍一眼瞧看过去,竟觉得有几分莫名的熟悉感,仿佛曾经在哪里见过此人一般。
正这么想着,就有几个带刀侍卫走上前去,看起来竟真要撵人的样子。苏婉容娥眉轻锁,下意识出声道:
“且慢。”
苏婉容的嗓音轻轻柔柔的,并不怎么响亮。可因为她皇后娘娘的尊贵身份,无人胆敢怠慢她这轻飘飘的一道吩咐。一时间,在场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聚集在了她的身上。
胤莽也低下了头,皱眉问:“怎么了?”
苏婉容摇摇头,扯了扯他的衣襟,示意他将自己放下。
待到站稳了脚以后,苏婉容才轻笑了一下,她抬起一双美眸,对着身侧的男人说道:“原也没什么,只是感觉有些奇怪,校场原本是将士们习武练兵的地方,好端端的,如何会出现一对母子呢?这可是军中哪位将士的家属?”
“这才不是咱弟兄们的家属,这女人低贱的很,脏的很。给兄弟们提鞋都不配,玩玩也就罢了,哪能娶回家做老婆呢?”
说话的人是一名戎装扮相的小兵,应当也是校场里面的兵士,方才听皇后娘娘问起,便顺势回了一句。
至于那苏婉容呢,听了这样一句,难免蹙了蹙眉头。
“这是怎么一回事?若非将士们的家属,何故在此?”说着这话时,视线再度落向地上那对母子身上。
后来经小兵一番解释,苏婉容才晓得。
这妇人唤作月娘,实在也是一苦命人。家里原本经商,做一点小本买卖。后来生意亏空,实在走投无路了,这月娘的父母也是个狠心的,将自己的女儿卖作了军妓,换来一点过活的银两。
说起来这月娘年纪其实不大,不过十八九左右,从前也有几分姿色。但在军营里日夜饱受搓磨,时间久了,自然而然被糟蹋成这副样子。
一个军营里苟延残喘的女人,每天被不同的男人玩弄。肚子大了,都不知道怀的是哪个军士的子嗣。
听说月娘从前也怀上了好几个,但都没能保住。好容易留住了这一个吧,孩子生下来以后,母亲的身子却彻底坏了,月信从那以后就没来过,往后即使想生,也再没有办法生育了。
那兵士是以近乎鄙夷的口吻说道的这些事情的,此时听进苏婉容耳中,却觉得一阵悲哀。
一个卖身为妓的女子,这辈子怕是就这样毁了,可是偏偏又生下了一个孩子……
胤莽见小女人微微拢起了一双黛眉,自己的眉头也跟着拧了起来。
男人多,将士多的地方,原本就是很乱。诸如这样脏污不堪的事情,胤莽从前带兵打仗的时候,见得多了,自然不觉有他。可是小女人却不一样。
小女人是自小娇养长大的高门小姐,十指不沾阳春水,更不谙人间险恶。她眼里的事物应当都是毫无污秽的。
如果可以的话,他希望就这么将他的小女人一直娇养下去。倘若知道今日在校场里,会遇见这样的事情,胤莽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带苏婉容过来的。
她现下还怀着身孕呢。
“可是吓着你了?”
胤莽揉揉她的脑顶,这般温声问道。
苏婉容摇摇头,却是嗓音轻柔地说:“吓倒是没被吓到,只觉得这妇人的身世怪是可怜的。今日一见,也算是一种缘分了,我倒是想将这妇人一道儿带回凤仪宫里去呢。”
带回凤仪宫去?
胤莽皱紧了眉峰。
“这不过是一名军妓,便是带回了宫中,也没那个本事伺候你的。你若是觉得可怜,朕吩咐一句,给这妇人寻条好的出路便是了。”
一名入了奴籍的女子,又带着一三四岁的孩子。就算从校场里出去了,能有什么好的出路呢。
苏婉容当下便笑着说道:“我只说要带她回凤仪宫,却没说过要提携她从旁伺候于我。倚翠你上前来。”
倚翠一直恭恭敬敬地立在旁侧,此时听见娘娘传唤,忙上前恭声道:“皇后娘娘有何吩咐?”
苏婉容问:“近日凤仪宫中可缺人手?”
倚翠想了一会儿,低着头如实禀报:“回皇后娘娘的话,除却专门伺候娘娘的侍女以外。凤仪宫有厨娘三名,粗使丫头五名。因了喜儿那丫头近日抱恙,寝宫倒是还缺一浣衣丫鬟,用来顶替喜儿的位置。”
第055章 收留月娘
“这女子常年在校场磨砺,应当也是肯吃苦的。如此一来,做我寝宫的浣衣丫鬟最为合适。陛下,你意下如何?”
小女人把话抛给了他。可是她问出这样的问题,原本也不是征求他的意见,难道他还能拒绝不成?
相处这么久了,胤莽可算是看明白了。自家的这个娇娇皇后,面上看起来温顺柔和,心里面主意可是大的很呢。
一点半点不顺着她的意,那就完全不行。不管是闹脾气也好,撒娇耍赖也罢,直把你说得服服帖帖了,就只能随了她的心意。
左右不过是一浣衣丫鬟罢了,胤莽自然允了。
而后苏婉容不理会神色各异的众人,笑着问那月娘愿不愿意跟着自己。
一边是做校场里任人欺辱的军妓,一边是去给当今皇后娘娘做事。
便是个傻子,也晓得应是选择后者。月娘不傻,立刻磕着头啜泣着给娘娘谢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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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了这一段小插曲,一行人继续往校场里面走。
晋元帝麾下大军所向披靡,不是没有道理。即便是没有战事的情况下,将士们的操练同样一日不可懈怠。
不管是骑射,或是拳脚,黑压压一片的彪形汉子们,身披战甲,手握刀枪。有时候从烈日高照,到夕阳低垂,将士们群情激昂,一练就是一整天。
彻哥儿年纪尚小,自然不需要,同样也受不住这等高强度的铁血训练。
于是在赵将军训练将领们的闲余,则会专门单独给彻哥儿布置每日的武学课业。
负责操练军士的同时,还要亲自指导并督促一八岁男娃识习武艺。差事是皇帝布下的,赵将军自然是竭尽所能地做到最好。这任务量,实在并不轻松。
当苏婉容亲眼瞧见,昔日那个只会哭哭啼啼的软糯小男娃,如今专心致志地挥舞着手中木剑,一招一式也逐渐变得有模有样,颇有些大男孩的阳刚气概。
她不免开始感慨,当初让彻哥儿弃文习武的决定,实在是个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