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样貌英俊,因为五官偏了刚毅冷硬的缘故,坐在那里不动的时候,其实是有那么几分吓人的。
再加上这几年间,位居高位,身上的这股子帝王威仪是磨砺的愈发严峻摄人了,就算是官场上那些个德高望重的老臣,在这个男人面前,也是万不敢轻举妄动。
可就是这么一个彪挺英伟,人人畏惧的皇帝,苏婉容却是完全不怕的。
实在是这个男人在自己眼前,完全是截然不同的两个模样。
有时候鲁莽下作的很,满嘴没羞没臊的浑话胡话。
有时候也会露出铁汉柔情的那一面,就像是现下这个时候,高大伟岸的男人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低垂着眼帘,目光定定地凝视着她。
他薄唇动了动,用那般低沉沙哑的嗓音,轻轻喃喃着唤她婉婉。
这一整晚心里的委屈酸涩,像是一根根细细的线,被男人这一句低低哑哑的“婉婉”,一点一点,全部牵了出来。
怎么能不委屈呢。
饶是苏婉容人前再怎么坚强,也不过是一养在深闺中的女人家罢了。而且又是两辈子第一次经历分娩这种,稍有不慎,母子性命攸关的大事,内心里自然还是怕的。
就在几个时辰以前,苏婉容还以为远在绵阳的这个男人,该是不可能回来的了。
她在产房里疼的几乎想要放弃,害怕又恐惧,怕自己如果疼的昏厥过去了,陷入上辈子那种无望的黑暗之中,就再也醒不来了。
最后泪眼朦胧之中,仿佛看见了熟悉的男人的高大身影,应当是那个给予了她最后一点勇气吧。卯足了全身最后的力气,这才能顺利把孩子生了出来。
直到这个时候,亲眼看见男人真真实实地坐在自己身边了。听见男人低沉而熟悉的嗓音,才意识到方才所见并非一个幻象。
他是真的赶回来了。
“你怎么,才回来啊……”
整整哭喊了一夜的嗓子,自然是干哑的不能听了的。
只是这么气息微弱的简短几个字,苏婉容就觉得自己的喉咙里面,仿佛有最粗砺的石子反复摩擦,又干涩,又疼的厉害。
话音刚刚落下,苏婉容的眼眶又红了。也不晓得是因为嗓子疼的难受,还是男人回来晚了,把她给委屈的。
平躺在榻上的小女人纤弱又娇嫩。乌黑柔顺的秀发铺洒了一枕,更是衬托得她肌肤雪白,下巴颏尖尖的,面上没什么血色。
白成了纸样脆弱的人儿,昔日里莹润透彻的桃花眼,这会儿水蒙蒙泛着雾气,就这么含着泪望着他,周遭红了一圈儿。
胸口像是被谁给一把拧住了,抽抽的泛着疼。胤莽喉结滚动了一下,忍不住俯下身去,薄唇碰了碰她微微干涩的唇角。
真的只是轻轻碰了一下罢了。
刚刚生完孩子的小女人,仿佛哪里都是虚弱无力的。他不敢用太大力气,小心翼翼地稍稍触碰了一下,就分开了。粗糙的指腹蹭了蹭她娇嫩的脸蛋,他哑声说道:
“是朕不好,朕回来的晚了,让你一个人受着这份罪。”
这话说的,仿佛倘若他从头至尾待在她身边的话,就能替她分担分娩之痛了一般。
见她微微垂着眸子,一双细细的黛眉依旧轻轻蹙着,胤莽的眉峰也跟着紧紧拧在了一起。
他掌心轻轻抚着她腻滑微凉的脸颊,嗓音发紧地又是问道:“方才,很疼吗?”
此句话音刚刚落下,胤莽自己便觉得这话问得实在是多余了。
若是不疼,方才她又怎会在产房里哭喊成那样。小女人素来怕疼,又颇为娇气,跟了他的这几年间,其实是没少哭的,可却从没有过一次,哭成方才那般样子。
连嗓子都给哭哑了,该是疼成了什么模样?
第083章 娇气病是被惯出来的
女人家的分娩之苦,不必多言自然是痛极的。
可是把腹中孕育了几近十月的胎儿,终于生出来的那一刻,仿佛就有了那么几分达成了什么一般的踏实感,内心里也生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满足。就似乎并没有那么疼了。
再者说了,苏婉容好歹也是活了两辈子的人。
上辈子沦落到一个被人毒死,最后连杀害自己凶手是谁都不知晓的悲惨境地,吃过的苦楚实在也算不得少的。照理来说,应当是比寻常刚生完孩子的女人家,更要坚强一些才是。
可是此时此刻,看着眼前的男人一副浓眉微拧,薄唇紧绷的样子。他小心翼翼地握着她的手,低哑着嗓音问她疼不疼……
和周嬷嬷这等,与自己极为亲近的人都不一样,
在这个男人面前,她似乎潜意识里就不想那么坚强。
这辈子的处境,与前世相比,已经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情况了。
现如今她过的是珠翠环绕的锦绣日子,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整个后宫的婢子仆妇们随她使唤。又有个顶天立地的大男人,把她捧在掌心里疼着护着。
明明日子过的比从前好了不知多少,她似乎也被养出了富贵病,娇气病。
见这粗蛮的男人疼惜了自己,身上的那些个痛,那些个委屈,仿佛一下子就一点点被扩大了。一点也不想继续隐忍的,只想叫这个男人也晓得自己方才所承受的辛苦,惹着他再心疼自己一些才好呢,
于是听见他这样问了,苏婉容咬着娇嫩的唇儿,长长的眼睫微微颤了一颤,就这么望着他,眸中竟然滴答滴答滚出泪来。
“疼……疼的我以为我刚刚都快要死了。”
胤莽见小女人说着说着就哭了起来。只觉得那张玉白的小脸,芙蓉花似的,就这么被淅沥沥的小雨给浸湿了。娇嫩柔软的唇瓣轻轻抖着颤着,用那般委屈的嗓音,低喃着哭诉自己疼的都快要死了。
胸口被整个拧成了一团,揪在那里生生发疼。
刚生完孩子的女人家,是不好乱动的,胤莽也不敢用力碰她。想把她纤细娇软的身子搂进怀里,揉入血骨再也不与自己分开半分,想就这么片刻不离地护着她。可又怕力道太大了,弄巧成拙。弄伤了,弄坏了她。
最后也只能隐忍着,轻轻蹭着她幼嫩的脸颊,粗糙的指腹擦拭她湿润的眼角,却马上又有泪珠滴滴答答重新滚落出来,止都止不住的。实在是心疼坏了,索性俯下身去,用唇舌亲吻她面上的泪珠,低声软语地哄。
在遇见苏婉容以前,谁也不能料到的吧。昔日里那么一个铁血冷硬,雷厉风行的人物,一个手腕狠辣,不近人情的帝王。如今竟能侧坐在一女子榻边,做出这等温声柔语的事情。那嗓音低沉沙哑的,便像是在哄劝一个受了天大委屈的孩子。
如此哄了小半刻的时间,苏婉容的眼泪水总算是稍稍止住了。咬着发颤的嫩唇儿,玉白的小手被男人粗硬宽厚的大手松松握着。偶尔低低啜泣一声,娇软纤细的身子骨便会紧跟着轻轻颤上一颤。那模样实在是惹人疼惜的紧。
在许久之后的某一天,苏婉容恍然意识到,其实最起初的自己并不是这样的。上辈子的自己无论是遭受了多大的委屈艰难,哪怕是被人祸害至死,她也一个人咬牙撑着,一滴眼泪也不曾轻易掉过的。
可是自打跟了这个男人以后,她整个人仿佛脱胎换骨了一般,逐渐的她连自己都不太认识了。
好像只要有他在自己身边的时候,她就会变得异常敏感脆弱。这两年或喜或悲,甚至仅仅是为了故意惹他心疼流下的泪,若是积攒起来,怕是比她上辈子的所有的眼泪都要多了呢。
后来的后来,苏婉容方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自己今生嫁给的,是一个强大且有担当的男人。像是一座高大伟岸的山岳,足以为她遮风挡雨。
她觉得她可以信赖这个男人,可以依靠这个男人。这个没有规矩,霸道蛮横的男人,他对自己的保护,对自己毫无道理的包容,让她不知不觉地,就一层一层地为他卸去心房。
是他把她惯得这么敏感娇气的。
湿润的一双美眸瞅着男人刚毅深刻的脸庞,看着他拧起的一双浓眉,挺直的鼻梁,以及那紧绷的两片削薄的唇……空出来的细软指尖轻轻划过男人的侧脸,最后停在他一双薄唇之上。
“忽然就提前生了,我以为你远在绵阳,不能回来陪我了。结果你赶来了,却回的那么晚。但凡你早回来一点,我也不必怕成方才那样……”
话像是在埋怨,可那嗓音娇软的似是能挤出水儿,搀着丁点儿的刚刚啜泣的哑,分明就是在撒娇。
胤莽低哑地笑了,捉住她细嫩的手指,轻轻啄了两下,又去亲她的脸颊。
“是朕不好,朕往后都不走了,就留婉婉身边,一直陪着婉婉可好?”
男人哑声这么说道。
这是一个日理万机,心系江山社稷的一朝帝王。饶是再如何宠爱于她,又怎么可能时时刻刻,寸步不离地陪着她呢?
可是女儿家的,都爱听甜言蜜语,同样的道理放在苏婉容身上也不例外,自然也是十分受用。
一直到胤莽沿着她的脸颊,一路往下,轻轻啄吻到她娇嫩的颈子,苏婉容浑身一颤,终是被弄得轻笑出声。
“对了……孩子呢?方才我听见了啼哭声,孩子是被抱去了哪里?”
夫妻温存了这么一阵,苏婉容的情绪渐渐恢复过来。到了这么一会儿了,才想起她最开始睁开眼想看见的事物。她的孩子呢?那个苦苦折腾了她几个时辰,好容易生下来的孩子,她直到现在,都还没有见过一面呢。
于是便推开男人的脸,这般低低地问道。
自己血脉相连的骨肉,胤莽自然也是喜爱的。可是这小家伙太不老实,折腾得小女人平白受了这番苦楚,胤莽心里就多了那么几分不悦。
这也就是为什么,
方才刚刚进入暖阁的时候,胤莽根本连眼角风也不曾掠过那稚嫩着嗓音,大声啼哭的女娃娃身上的。
第084章 黄桑的心被萌化了
可是这种不悦,在看清女娃娃的模样以后,几乎是顷刻间烟消云散了。
听见皇帝传唤,周嬷嬷急忙把孩子抱了进来。
苏婉容刚刚经历分娩,身子骨正虚弱着,自然是无法起身的。胤莽把孩子先帮她接到了自己怀里。
从小看到大的姑娘,怀胎九月,眼下自己做了母亲。周嬷嬷这个做奶娘的心里也十分欣慰,笑呵呵地道喜:
“恭喜陛下,贺喜陛下,瞧这小公主生的多好啊。老婆子我这辈子就从没见过这么精致的小人儿。”
这并非什么恭维人的话。当初产婆喜形于色地说生下来的是个女娃娃时,周嬷嬷心里其实是略微一紧的。
不是说女娃娃就不好,可姑娘嫁入的毕竟是帝王家,非比寻常。若是想要在这后宫之中彻底稳固了地位,将来的路能够顺畅一些,膝下还是应当有一个与自己血脉相承的皇子才好。
然而心中的这种细微的芥蒂,当周嬷嬷小心翼翼地把孩子从产婆手上抱过来时,早就抛到九霄云外了。
实在是个太惹人喜爱的小人儿。
不像等闲人家刚出生的奶娃那般皱巴巴的,周嬷嬷做奶娘那么多年,她就没见过这么漂亮的!
胤莽淡淡瞥了一眼眉飞色舞的嬷嬷,没有搭腔。他低下头,视线落在怀里的小东西身上。
原本只是不经意地扫了一眼罢了。毕竟只是个刚出生半个时辰不到的孩子,在胤莽的想象中应当是个没有毛发,干扁瘦弱,丑乎乎的小东西。这些个御医仆妇嘴里说出来的话,完全就是信不得的。
可谁知道呢,只是这么云淡风轻的一眼,胤莽整个人仿佛怔了一下,就彻底挪不开目光了。
胤莽这个做帝王的,第一次当爹。他不知道寻常人家刚刚出生的孩子究竟是美是丑,可他怀里这一个却是一点也不难看的,诚如周嬷嬷所言,实在是精致可爱的紧。
头发是还没长出来呢,脑顶却乖乖地覆了一层湿润柔软的胎毛。肥噜噜的脸颊圆鼓鼓的白里透粉,这会儿闭着眼睛,奶香奶香地睡在那里,红润润的小嘴儿时不时吧唧两下,也不知道梦见了什么,小小的嗓子里发出咕哝咕哝细碎的声音。
倘若胤莽记得不错的话,小女人这一胎是个早产儿,尚不足十月的。
没有养足月份,生下来的孩子。尚未在母亲腹中汲取足够的营养,提前生下来的话,少不得比正常的小孩干瘪瘦小一些。皮肤蜡黄,甚至发育不全的都比比皆是。
可是怀里的这个小东西呢,身子骨软糯雪白的很,又生的浑身都是好肉。胤莽抱在怀里轻轻颠了两下,只觉得抱着一团沉甸甸的糯米团子似的。哪里像是个早产娃?比那些足月生下来的孩子,似乎都更要肥上一圈儿呢。
原本以为是像个瘦猴子一样的丑东西,哪里料到是这么一个软嫩粉润的小家伙。这副粉雪可人的样子,怎么看,怎么招人喜欢。
恰巧正在此时,怀里的女娃娃仿佛是感知到什么一般,迷迷糊糊之间,吧唧吧唧着小嘴儿。粉扑扑的小胖脸仰了仰,竟在胤莽的胸口小力地磨蹭了两下。
胤莽有些看得有些呆住了,一丝异样又陌生的感觉从心底泛起。就这么一动不动地抱在那里,愣是没舍得松手。
至于榻上的苏婉容呢。
毕竟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一块儿肉,孩子好容易生下来了,她自然也是极想抱来自己这里,仔细瞧看几眼的。
可是苦于眼下自己这身子骨并不方便,只能巴巴地等着周嬷嬷把孩子送进来。周嬷嬷的腿脚倒是个利落的,那裹着水红色金色绣纹的襁褓很快被抱了进来,哪曾想呢?男人先一步将娃儿抱进怀里以后,竟是不撒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