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他无权无势的时候,便已经放肆得目空一切,如今踏上了至高之地,能耐了,足以只手遮天。他可以随随便便的一句话轻易要了所有宫人的性命,可苏婉容做不到。
即便饶是她自己此刻也算得上自身难保,可她也做不到拉无辜的人随了自己一道陪葬。
自打被幽禁在凤仪宫以来,苏婉容很久没有乘轿撵出过远门了。
此次乘坐的御撵,比起被掳当日强行拖上去的马车还要宽敞许多。华贵的红漆轿子,四周珠帘垂坠,轿身上绣画着龙凤呈祥的花样,显然是精心准备过的。
软轿由八个身着戎衣的御林军前后稳稳抬着。轿撵轻微的颠簸,苏婉容一个人闷在车里,只听得见外面整齐划一却又沉闷至极的踏地之声。
听闻晋元的新帝不爱乘坐龙撵,嫌车轿里面闷得慌。是以苏婉容能猜的到,透过窗帘的缝隙,此时攥着缰绳高骑马上的一行人里,那个男人想必也在其中。
只那苏婉容现下是连扫也不稀罕扫他一眼的。那人捏紧了她的软肋,不仅牵连了她的亲人,还以宫女的性命相要挟。
苏婉容现下气恨得已经不知该做出什么反应了。心里只盼着狩猎能够早些结束。与那人这样近距离地待在同一片地方,即使没有亲眼看见人,她也浑身上下都觉得不舒服。
饶是苏婉容主观意识上如何不想与胤莽碰面。可当行军抵达了南苑,由宫人搀扶着下轿的时候,难以避免地还是与那男人对上了眼。
今日出行,晋元皇帝身着一件蟒纹金丝刺绣的黑底锦袍,脚踏一双黑皂靴。
少了平素黄袍加身的威严庄重,身形却也精神抖擞,极是英挺不凡。翻身下马的时际,晋元帝背影高大而笔直,与形貌同样魁梧的辅国将军赵龙站在一起,竟还略微高上了一小截。
与皇帝龙撵同行的原也不止苏婉容一人。受邀的还有浩浩荡荡一干文武重臣,以及其府邸正室以上的女眷。
且不提那些已为人妇的,受邀的女眷之中显然也有年纪小的,有些如苏婉容一般,刚刚才过了及笄之龄。
那些个姑娘家一瞥见年轻的帝王龙章凤姿,样貌也是英武非常的。一个个的心都砰砰乱跳,红着脸垂下头去,又时不时抬起眸子忍不住再要偷偷瞧上两眼。
这般英俊的男子,又是一国之君。听说刚刚登基,后宫竟是一个嫔妃也无。
也不晓得日后新帝选秀的时候,会瞧上哪些达官显赫内院中的贵女……
思及此,女眷们心里又紧张又止不住的跃跃欲试。一个二个的,面上装着不显,实际却四下打量比较别家千金,拿着当潜在竞争对手一般,目光里面都带着敌意。
倘若她们其中还有哪个,此时此刻存了不同的心思。那便是苏婉容本人无疑了。
苏婉容对于什么围猎,什么赛马根本没得半点兴致。
至于这个男人,他便是英俊得犹如天神一般,又跟她有什么干系?况且皮相再好看能顶什么用处?骨子里面还不就是个恶劣下作的无耻之徒?
想到这里,苏婉容只觉胸臆郁愤又起,就在牵着缰绳的男人目光扫来她这边以前,头撇开,刻意躲避他的视线,望去另外一边。
长安城远郊的南苑原本是由前朝建和帝,派人修缮作皇家贵族专门的围猎场所用。
此片狩猎场占地面积极大,纵横百里有余,乍一眼看去广袤无垠,仿佛根本望不着天际。南苑豢养千百奇珍异兽,边缘临靠雁栖湖,每年春秋两季常有成群的大雁来湖中栖息,故而以此得名。
早年建和帝就极喜欢这片地方。每逢春秋时分,总要带上几员军队猛将同自己来这南苑射猎几次,过过手瘾。偶尔兴头来了在这南苑待上个三天两宿的那也是常有的事。
这也便是为什么,围猎场相距不过几里的地方,后来修建了几座奢华精致的行宫,专门用作建和帝夜晚歇脚的地方。
正是仲夏,原本不是狩猎最好的时节,此时石榴花却开得正盛。连绵成林的石榴花,打眼望过去漫无天际如若一片橘红色的海浪,其间点缀着许多金灿灿的唤不出名字的花骨朵,相互错杂得煞是好看。
苏婉容固然没有心思仔细欣赏这些花草,太傅府也有花园,但显然无法和这里的景致比较。头一次瞧见这么一片花海,情绪总要比见到刚刚那男人时好了许多。
第033章 骤然得志
苏婉容安置下来的寝宫与皇帝的广阳殿挨得最近,待她抵达的时分,早有宫人于殿门外等候多时。
这处寝宫是新修缮的,不若凤仪宫富丽堂皇,可作为一间离宫已是极华美精致的了。
苏婉容尚未及笄的时候就鲜少在外面抛头露面,这两年又被苏太傅保护得极好。
故而今日受邀而来的文武重臣,看见由前后五六个侍女小心伺候着下轿的苏婉容时,眼底大多都划过短促的惊艳,因的是苏婉容着实难得一见的容貌,但其实这些个在朝堂算得上举足轻重的臣子们,从前根本谁都不曾见过苏婉容的。
到底也就是个临时歇脚的地方,这片离宫能住人的院落数量有限。若是其他女眷,即便那左相府上的千金也是同左相夫人将就挤在同一院落。哪里见得有谁还能同苏婉容一般,一个小姑娘家独自就被分了一整间寝宫。
长了心眼儿的大臣纷纷暗自揣测,琢磨这该是哪位京城权贵家中的千金,竟能有这般大的颜面?
晋元帝登上大典距今也有一月有余了,后宫里现下竟是一个嫔妃也无。若说政务繁忙,大可吩咐下去,派人寻两个姿色上乘的通房侍妾应付几日,总也耽搁不了多少时间。
可以晋元皇帝并没有这样做。不仅如此,听闻就连那领事太监当日在养心殿特意安插的,几个机灵貌美专门服侍晋元帝晨起更衣的宫女,也尽数被皇帝赶走了。
皇帝当时给出的理由是,两个宫女碍手碍脚,在他眼前晃得心烦。
这如何听,都像个极蹩脚的借口。不过因了此事,倒是让前朝留下的这一干老臣认定,新上任的晋元皇帝对于女色并不十分热衷。
倘若新登基晋元帝并非看上了离宫里的这位贵女,那就应该是有意欲要拉拢今日随御驾同行,前来皇家狩场的某位大人了。
这并不是一件小事。
要知道自打晋元帝继位以后,除了当年立下卓越战绩,和他出死入生,可以说是一路提携上来的辅国将军赵龙以外。对待百官皇帝几乎就是同一个态度,还不见他过分偏袒过朝野上任何其他文臣武官。
可之余此时的晋元而言,晋元皇帝那就是天。他想要善待哪个贵人,或是倚重那名大臣。那是晋元帝的决策,旁人根本干涉不得。
一时众臣肚子里各怀心思,风起云涌之间,暗暗推断年轻的帝王心里究竟想要倚重哪户人家,再借此预测未来朝中的走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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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了当夜寝宫的一场闹剧,至少以苏婉容看来,她同那个男人之间算是彻底闹翻了。
苏婉容可以理解,为什么她如此直接,甚至可以说是毫不留情地斥骂他,触怒他。她至今还安安稳稳地搁放在那人眼皮子底下,除了照例有一两个侍卫守在门前监禁着她,以防她私自逃走以外,那男人并没有给她任何额外的惩处。
她一直清楚,事到如今,那男人显然依旧对她有意。她已经把话说得那样难听了,他却并没有死心,恐怕心里还是想要得到她的。
这还只是其次。
更重要的是,恰巧就是因了苏婉容几年前,阴差阳错地见过那男人尚未登基前是一副什么模样。
便是后来有了先帝遗子的头衔又能如何?一个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里长出来皇子,与那些养尊处优从小金浇银灌的龙子凤女根本就比不得。
此人出身不好,恐怕从前沦落市井无人依傍的时日,想必也曾吃过不少苦头。
苏婉容前世也落魄过,她知道无权无势任人欺凌的滋味,绝不好受。
正因如此,他现在好了。称得上骤然得志,一步登天了。
从前有多落魄低微,受过多么不公正的对待。飞上枝头以后,野心和欲望就会有多么强烈。
这样的人,几乎拥有了一切。最受不得别人拒绝他,非得全天下的人都匍匐在他脚下俯首称臣才能满足。
他就是在耗着她,磨着她。将她身上的棱角慢慢的都给磨光了,最后只能屈服于他,才好任他为所欲为。
苏婉容猜测那男人这么些时日不再招惹她,被她触怒到了那是其一。他故意避开她不去过问,其实也是冷着她,让她枯等在自己寝宫,焦躁忐忑,急切难耐却又无可奈何。
但虽说是在冷淡着她,也不知是习惯了还是如何。各式各样的珍珠绸锦,甚至是域外进宫上来的许多苏婉容都唤不出名字的稀罕物件,依旧是成箱成箱地搬进凤仪宫内。
第034章 躺在榻上为他助兴
例如今日,便是出城了,苏婉容不情不愿地来到南苑这座离宫。还有人据说是依了圣命,拎东西过来她眼前。
转眼已经七月中了,天气燥的紧。四周不如皇宫有绿荫环绕,南苑这边朝阳,白天里艳日照在身上,愈发让人感到闷热难耐。
此番就有宫人特意送来一块尚冒着腾腾白雾的藏冰。
苏婉容知晓皇宫内院建有窖冰的冰井,并设立官吏管理此事。每逢夏日,再将冰块取出,分发给达官贵人享用。
然而在这里,这冰显然是极珍贵的。
晋元帝决定出宫狩猎,旨意下的仓促。运来南苑备用的冰块原本不多,此处又没有适宜存储冰块的地方,故而运来的这些冰自然是专门留着给皇帝用的。
是以,伺候苏婉容的宫女瞧见这么一大块几乎半人高的藏冰,一个个都惊叹不已。唯独苏婉容自己面上没见什么喜色,她甚至蹙了下眉,有些不想收那男人无缘无故的恩惠。
苏婉容不想受恩,总觉得那男人一径讨好她是别有目的。
可是面对一干笑容和善,顶着暑气将冰块运来这里的无辜宫人,苏婉容发不了脾气,也不想因为自己的关系连累了他们。故而,只得随了他们满脸堆笑地将藏冰搁置到她入住的寝阁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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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婉容闭着眼睛都能猜到,她半逼半迫地随着那人的龙辇来到围猎场,总不可能由着她安安稳稳地待在自己寝房里,再不出去了。
次日晨起不久,宫女们伺候苏婉容刚刚用了早膳。门外就已经整整齐齐站了七八个侍卫扮相的男子,他们身后停靠着华美精致的软轿,便是苏婉容昨日坐过的那一顶。
晋元帝又派人过来了。
原来是那晋元皇帝早间兴头忽然就上来了,特意邀了辅国将军随之跑马,再于草原上畅畅快快地切磋一番射技。
皇帝也邀了苏婉容一同前往。并非是参与跑马,而是坐在席位上为他打气助兴。
消息是宫人通传的,话却是那男人的原话。苏婉容听完以后,甚至忍不住想要嗤笑出声。
为他助兴?
开什么玩笑?她才不愿意去。
那人都对她,对他们太傅府做出了什么事情?以及那天在凤仪宫中对她的威胁恐吓,他以为时间一长,这页就可以直接掀过去了吗?是有多么幼稚可笑,竟还有有脸请她过去为他助什么劳什子的兴?
苏婉容以为,她依了他的吩咐,随大军一道来了这南苑,已经算是极给那男人颜面了。
她不想去,自然找各种理由搪塞应付。
就道皇宫与南苑相隔甚远,她不习惯坐马车,身体不适,现下正需要好生静养。
苏婉容怕带话的宫人不信,她甚至黛眉浅蹙,假装抚摸着额头,做了个样子。
可若是论起狡猾精明,苏婉容显然比不得那个,此时已经到达围猎场的男人。
她的这点心思,包括她听见旨意以后将会作出如何反应,显然尽数都已经掌握在那男人的预料之中了。
“供娘娘歇息的凉亭软椅早便准备好了。陛下说了,倘若娘娘身子骨还是不舒服,就将娘娘屋里的床榻一并搬了过去,娘娘一会儿便躺在榻上为陛下助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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围场设立的地方距离宫并不远,其实走两步便到了,远不至于八抬大轿地抬过去。
而苏婉容的这架软轿,又是极精美华贵的。
且不说点缀其间,几乎算得上夸张奢侈的璎珞珍珠之类,光是个头,就比寻常达官贵人家里的宽敞了五成有余,四面横木又有少说七、八个奴仆小心扛在肩上。
光是苏婉容出场的阵仗,一路上就惹来许多人好奇注目。
现下这样的场面,显然并非出于苏婉容的本愿。实际上此次出行,苏婉容压根不想让任何人注意到她,她不希望任何谁有机会认出她的身份,再传出太傅府四姑娘与晋元皇帝私底下有了什么沾染。
但凡是同那个不知廉耻的男人,任何有关的事情,她能避则避。即使明面上忤逆不了他,也不想让旁人知晓她与那人牵扯上了什么干系。
奈何“身体有恙”的借口原是她自己想出来的,轿子已经在屋外侯着了,苏婉容咬着牙也硬是要踏上去的。
当苏婉容的软轿抵达围猎场,卯时刚过。现在的时令原本已至盛夏,却因了时辰还早,偶尔又有柔风吹拂花树飒飒作响,天气尚不如正午那般燥热难耐。
围场如草原一般无垠,青草如毯,中间敞阔的空地,已经有三四匹烈马正撒蹄狂奔。
刚继位的年轻皇帝首次亲临围猎场,声势自然浩大。同行的皇家军士,个个整装待发,他们英武矫健,一身戎装在围场右侧一字排开。
看热闹的人很多。即便如此,由左右两名侍女搀扶着刚刚下轿的苏婉容,她目光只是微微一扫,几乎便是在下一刻,立时在草场另一边临时搭设的帐帷下,瞥见了那个男人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