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晚悄悄抬眼一望,但见面前一座金碧辉煌的高台,四壁挂着天上诸神的画轴,宝相庄严,一派肃穆。身着圣洁白袍的碧落大祭司刚刚落座,面前摆着一卷帛书,身后站着一圈黑衣神使,各捧器物,有金盆金盘,有白巾红字,有签筒算盘,有香花宝烛。这景象很是熟悉,似乎曾在哪里见过……
冯晚一阵恍惚,突听得一个冷冷冰冰的声音在耳旁响起:“混沌初开,神佛降世,有谕旨曰……”众人皆恭敬万分地以头触地,“咚,咚,咚咚”,不绝于耳。
冯晚不敢再看,也急忙同众人一样伏倒身躯,倾听天神的谕旨。听了没有几句,神思就飘散开来,想起自己悲不自禁:那苦痛的少年岁月,孤伶单弱,劳作不休……雪夜葬父,失去了最后的倚仗……嫁到姬家冲喜,没过上一天好日子……邻里的议论,姑母的冷眼,翁公的厌弃,妻主的冷淡,仿佛座座大山,压得他喘不上气来。
怎么我的命这样不好?冯晚泪流满面:不管怎么努力,就是没人喜欢,没人怜惜,没人愿意给我一个安稳的家……都说神明无处不在,怎么就看不见我呢?怎么就不肯保佑我呢?是不是真像爹爹临终前说的:他欠下了债,得我替他还……要真是那样……
冯晚擦了擦眼泪:爹爹,你便安心的等在那边儿吧。我赎完了你说的那些罪孽,就去找你。
一时大祭司宣读完了祷词,众人依次排队,在他面前跪倒,接受赐福。冯晚浑浑噩噩地也随着往前移动,等轮到了他,也摘下蒙巾恭敬跪好。
大祭司刚伸出手来,忽然一顿。
冯晚不明所以,偷偷抬起眼睛一瞄,见他顶上的白纱轻轻晃动了两下,缠裹着布巾的右手停在了半空。他不由凄楚一笑:看来天神也厌烦自己,不愿意赐下福泽。
冯晚又拜了两拜,就想起身离去,忽觉大祭司将手按上了自己头顶,一缕寡淡冰冷的声音飘进耳中:“你来祈福,是为何心愿?”
“我……”冯晚一时愣住:我有何心愿?不过是想过上安稳日子,有人疼爱而已。见大祭司静默等待,便轻声说道:“我想问一问前程……”
“那就掣个签儿吧。”大祭司命人取过签筒来。
冯晚摇了几摇,里面掉出一支,捡起来一看,上面画着崇山峻岭,流泉飞瀑并几树垂柳杨花。
“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大祭司听他喃喃念出,也是一愣:“你认识这些字?”
冯晚点了点头。
“谁教你的?”大祭司又问。
“那个……”冯晚不想多事,便摇了摇头:“我记不清楚了……”
大祭司静静看着他,半晌才又说道:“你问前程,神意是:另有机缘。你且安心等待吧。”
冯晚叩了个头,默默起身,揣好签子转去台下,一路琢磨着那两句话:另有机缘?不知这机缘会是什么,也不知还要我等到何时。
金台上,大祭司服饰下的顾崇照旧为信众男女赐福,思绪却还停在冯晚身上:小卷毛,你果然没死。咱俩在这个地方又见着了,还真是有缘。你认识篆字,却同我说记不清是怎么认识得的了……嗬,你的忘性倒大……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加更一章,晚晚是最后一个碰上眸眸的男主,这卷末尾我要写一个他和眸眸的专场。
第163章 第161章 四好妻主—1
冯晚随着人流进出,一时又排起队来,走到近前才知道是舍粥饭的,也就盛了一碗,坐于廊下慢慢喝着。旁边聚着几个散发的小郎,多是来求姻缘的,此时正兴高采烈地议论着:
“这位哥哥,你想寻个什么样的妻主?”
“我嘛……”青麒男子向来豪爽,说起这些并不十分扭捏:“寻一个好家世,好容貌,好本领,好性情的妻主。”
“哇,哥哥你真是贪心啊。”几个小郎都“嘻嘻”笑了起来,其中一人说道:“你说的这四好妻主,指的是紫胤英王吧?”
“紫卿啊?”先头那个小郎一脸醉意:“家世、容貌、本领都是好的,就只性情怎么样,我就不知道了。”
“性情也是好的。”又有一人连声说道:“你们没听说么?她为救自己喜爱的男子,敢杀人、敢拥兵强娶,敢一掷万金。”
“还敢去拉射日弓。真是又霸气,又深情。”另一人补充道:“而且她好像不在乎男子的身份地位,喜欢的那几个人,有暗卫,有别人家的色奴,还有青楼的小倌儿。都很低微,也谈不上贞节。”说着将听来的紫云瞳如何护着叶恒、如何求娶聂赢、如何赎回离凤等事详述了一遍。
“就是凌霄宫主也非十全十美。不知你们听过刚传出来的新闻没有?”一个小郎神神秘秘地压低了声音:“说他有眼疾呢,所以很少出门。”
“啊?”另外几人都听得目瞪口呆:“可惜英王那样的人物,娶这些男人,亏死了!”
“所以啊……”那小郎摇头晃脑地笑道:“英王不走,咱们都有机会呢。说不定你做点惊天动地的事儿出来,就被她看上了。就像那天带面具的小丑八怪,英王不是也说要娶他么。我总比他漂亮一些吧?”
众人又都笑了,各自憧憬起紫卿含情脉脉看着自己的场景来。
英王……冯晚默默听了半晌,想起那日当街看到的女子,英姿飒爽,气概非凡。原来,她对自己的男人会做到这般极致的爱护。可我挨打受骂,伤心流泪却换不来妻主半句安慰。以前,她想同我圆房还会不时笑一笑,自打出了那位表姐爬床的事后,二香又不时来搅闹,翁公成日里指桑骂槐的训斥,她待我就和以前不同了……我没做过对不起她的事,可她不信。
冯晚放下粥碗,叹了口气,眼见人群渐渐散去,自己久坐风中,寒意侵身,下面坠着的那把贞锁又凉又硌,磨得皮肉生疼,便不敢随意动作,又想着小解不便,不能多饮,直是饥寒交迫,禁不住瑟缩了起来。
忽见有一个黑衣小童,四处张望着,似在找人。待来到自己面前,停下脚步,微微一躬:“郎君可是姓冯?”
“正是。”冯晚心下疑惑,赶紧站了起来:“仙童找我何事?”
“你妻主来寻你了。”小童笑道:“跟我来吧。”
“嗯?”冯晚一愣,见小童已返身出门,连忙跟上,穿过几道门,已在天圣阁外。小童往大柳树下一指:“她在那儿呢。”
冯晚一望,见是个红衣女子,笑厣如花,正是凌讶。
凌讶见他不肯再移步,愣了一刻,回身便走,急忙冲过来一把拉住:“小晚?”
冯晚甩开他,怒道:“蒙官人妙算,我已被扫地出门了,现下无家可归,在此驱邪,官人怎么还不能放过?”
“我是为你好……”凌讶不由分说,将他拽到了一旁:“你在那儿待下去是一条死路!你没长耳朵么?没听见他们都说了些什么?姬大香让你为她殉葬,姬四公要把你活活烧死。”
“……”冯晚眼睫一闪,落下颗颗晶莹的泪珠来,半晌泣道:“不要你管……”
“我偏要管。”凌讶也生了气:“偏要让你看清楚,他们都是些什么样子的人,值不值得你善心对待?”
“……”冯晚再说不出话,缓缓蹲下身,捂着脸“呜呜”哭了。
这一哭便停不下来,凌讶看着心疼,几次劝慰,竟忘了自己扮着女子,强去抬冯晚的脸,想给他擦擦眼泪。
这动作甚是暧昧,一会儿就招来了男男女女围观。
“呦,好俊俏的娘子啊,你怎么把人家小郎招惹哭了?”
“是不是你占了这小郎的便宜,又不想理睬人家了?”
“人家若是不想跟你,你也莫要灰心,我们愿意的。”
凌讶听得呆住,俊面泛上一波红潮,眼见人越围越多,赶紧把冯晚挡在身后,瞪起眼睛吼道:“说什么呢?没见过人家妻夫吵嘴么,都起什么哄?快走,快走。”
原来是妻夫闹别扭啊。众人哄笑一阵,慢慢散去了。
冯晚也被吓了一跳,不敢再哭,被他拉着一溜烟钻进了家旅店。
“小二。”凌讶把银子拍到桌上:“要一间上房。”
“好嘞。”小二眉开眼笑地拾起银子,又瞧了瞧凌讶:“娘子好容貌。”
被别人夸自己美丽,凌讶从来都是兴奋不已,要打赏银钱的,今日却只觉厌烦:“别废话,快点。”
“呃……是。”店小二一撇嘴:俗话说得一点不差,容貌好的脾气就大。又看了一眼垂着头,蒙着布巾的冯晚,心中忽然明了:哦,她是着急和小夫郎云雨巫山去。这大白天地就忍耐不住了?真是人心不古啊。
等一进屋锁好门,凌讶直接将冯晚推倒在床上,浅浅点住他的穴道。
“你干什么?”冯晚见他去扯自己的腰带,惊慌喊道:“放开我!”
“嘘。”凌讶拧着眉头,把手指挡在他唇间,低声说道:“别叫唤,让别人听见还以为我要怎么样你呢!我是男是女,你又不是不知道。”
一边说着,一边三下五除二解开他的腰带:“你刚才都走不动路,中间“嘶”了好几回,快让我看看是怎么回事。”
“别……你别看……”冯晚苦于动弹不得,觉得腹下一凉,知道衣裤已被褪下,只得闭上眼睛忍下气来。
“呀!”凌讶惊了一跳:“还不让我看,都破了几处了。你干嘛带这个东西?钥匙给我。”
冯晚别开头,遮掩着答道:“丢……丢了……”
凌讶瞧了他一眼,已明其事,心中越发恼怒:什么丢了?你那妻主就是成心作践人呢!四下看看,找来一根细铁丝,向锁眼里捅去。
“讶哥,这个不能打开。”冯晚求道:“妻主若知道我不听她的话会不高兴的。”
“她爱高兴不高兴!”凌讶怒道:“不打开,过两日破口感染,你的小命就交待了。”
“你说的忒是邪乎。”冯晚反驳道:“小郎出嫁时都要带的,平日里也有很多人带着,没见谁把小命交待了。”
“哼。”凌讶冷笑一声:“你带的这个太小,不合尺寸。也不知你带了多久,不觉得难受么?”
冯晚一窒,那东西确实勒得自己生疼。“可……这是我出嫁时量作的,怎么会不合适呢?”
“你出嫁时才多大?”凌讶嗤笑了一声:“这两年没长个子么?”
冯晚不说话了:可不抽芽似地疯长了一阵,如今比妻主和翁公都高出一大截来了。
“你那个东西也长了。”凌讶捅了一阵,还没弄开,皱眉说道:“直挺挺的作什么,让它软下去,我好使劲儿。”
冯晚脸一红:想是憋了半日想小解吧,也不知道怎么叫它软下去。
“嘿,越说你越来劲儿了。想什么呢?”凌讶见那贞锁卡得更紧了,拍拍冯晚:“你那妻主病入膏肓,行不了房事,你别想她了。”
我没想她……
“也不许想我啊。”凌讶一呲牙:“我是假女人,娶不了你。”
“谁……谁想你了!”冯晚又羞又气。
凌讶噗嗤一笑,手下使了个巧劲儿,就听“嘎嘣”一声,贞锁开了。两人都松了一口气,凌讶随手把那破玩意扔进了废纸桶。
“诶,你别乱扔啊,我还要呢。”冯晚急道:“赶紧放开我。”
他不说还好,这一说,凌讶拣出贞锁,打开窗子远远丢到了外面:“再不让这些东西禁锢你。”说着又寻出药包,给他破皮处一一上了药。“小晚,咱们才多久没见,你就添了这么多新伤。你那妻主也不知心疼,你干嘛还总念着她?”
冯晚眼神一黯,半晌才缓缓说道:“我不念着她怎么成?当初她也是三媒六聘把我娶回家的。”
凌讶撇撇嘴儿:“人贩子做的媒,两碇银子当成聘礼,她病得都起不来床,你是抱着只老母鸡拜堂的吧?”
冯晚紧紧咬住嘴唇,眼泪在眶中打起了转:“我知道,你打心眼里瞧不起我……我也没求着你……对我好……”
“哎呀,我不是那个意思。”凌讶急道:“我是说姬大香人不怎么样,根本配不上你。你不能认命。”
冯晚看着他那晶亮的眼睛,一时沉默了下来。
“小晚,听哥哥的,离开姬家,别把好好的自己白白葬送掉。”凌讶拍开他的穴道,收拾起药箱。
冯晚坐起身,穿好衣服,低声叹道:“我爹当年说过,人,不能和命争。他早先争过一次,不但赔上了自己,还连累了别人。他嘱咐过我,别想那些争荣夸耀的事,就嫁个普通人家,一心一意的,好好过日子。你觉得我过得苦,可邻里街上的人家都是这么过的,谁家男人没挨过妻家的打骂……”
转眼瞧着凌讶忙碌,自然而然就上手帮忙:“讶哥,我和你不一样的。我没有你那份本事,能行走天下,潇洒人生。我什么都不会做,离开家,又能去哪里呢?”
“你不是没本事。”凌讶握住他冰冷的双手:“你只是没见过外面是什么样子的,也不知道别人家都是怎么过的,更不知道别的女人是怎么爱护夫郎的。小晚,我不逼你。咱们作个约定,这些天你就留在我身边,和我做对假妻夫,事事都得依着我。等碧落大祭司离开洛川,你要是还想回姬家……我也不再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