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千华如被人当面扇了一个耳光,心中已是怒极,缓了半晌,方冷声言道:“英王,凌城主在等您回话呢?”
云瞳心思迭转,正在作难:看雪璃与四国如此紧张,安城必有大用,若借机应承亲事,于皇姐而言定是意外之喜。可如此一来,势必当面得罪葛千华。皇姐谕旨未到,诸事也未谋算精当,骤然与其反目,会否得不偿失?可若直言拒绝亲事,使大胤与安城交恶,更为不妥。前有那句天谶,无论灵验与否,皆不可等闲视之;后有皇姐在凌藏谷放了东西,虽不知为何,但必然是最珍爱绝密之物;若与凌家闹僵,后果不可预料。再者……
云瞳皱眉看向凌讶:这小郎说倾慕于我,究竟是真是假?自元服以来,所遇男子如离凤、叶恒、聂赢、从奕、沈莫等皆腼腆于□□,不逼到一定份上,是一点心事不肯露的,一句情话不肯说的。韩越虽然不忸怩造作,却属天真懵懂;顾崇固然风流妩媚,又是别有目的。可这凌讶落落大方,侃侃而谈,不惧世俗冷眼,但有所想,敢直抒胸臆,着实难得!前番见过凌笑、楚添,已知其秉性见识大异常人,可不想凌讶一个未出阁的千金少爷,也是如此与众不同,不甘受人摆布,而求婚事自主。看来这安城凌家实在不凡。
一时又想:如他这般才貌,嫁给年幼的雪扬或是草包葛绒,也当真委屈。他为了拒婚,情急之下拿我当了挡箭牌,倒也说得过去。我无需计较此事,便是为了楚先生仗义搭救阿恒之恩,也该助他妻弟一臂之力,尽早脱身。
正想到此处,就听葛千华又冷冷叫道:“英王?”
逼完凌城主,又来逼我,岂能事事如你们之意……云瞳腹诽了一句,面上却堆起笑容,举杯向凌讶敬道:“承蒙谬赞,云瞳惭愧之至。凌城主远来洛川,为内子添妆,又以厚礼相赠,不胜感激。来日云瞳必亲去安城,答礼致谢。今日,先敬此杯。”
紫云瞳这是应了亲事,还是没应?李后眉峰紧皱,一头雾水:要说她是一字未提,可句句听来皆似有所指:安城以厚礼相赠,赠的什么,难道是凌家少爷?她改日要亲去答礼,只为致谢,不是缔结婚约?
葛千华也在暗暗掂量:这几句话说得似是而非,紫云瞳当真狡猾……
凌讶见她没有当面拒绝自己,心中已十分高兴,饮了美酒,欣然一笑。
云瞳盯着这缕笑容,又想起一事:那凌藏谷神秘莫测,他与楚添俱是名师高徒,精通医术,说不定能搞明白碧落十三香之毒,知道我中的是那种赝品,有何后患……看来日后安城之旅还真势在必行。
……
喜堂内外,又复欢声笑语,素问松下一口气,笑向柳昔说道:“英王后府,美人缤纷,人才济济,真是热闹。”言罢,向聂赢等人瞟去。
聂赢、从奕、离凤皆默默饮茶,似没听见一般;叶恒瞧着安静在座的凌霄宫主,也没说话;清涟微微嘟唇,见韩越一副嗤笑神态,自己便也不加理睬。沈莫咬着下唇,不知在想些什么。
碧落大祭司却幽幽接了一句:“是啊。不比雪璃相府,宫主一枝独秀,诸事都要劳心费力,日夜操持,难怪贵体不安,让相国大人忧虑。”
素问一窒,却听柳昔在后“吃吃”偷笑,当即回头狠瞪了他一眼:笑什么笑!赶明儿把你这傻瓜送到英府,就淹在醋缸里。
聂赢见众人都疑惑地向顾崇望去,不觉眉头微蹙:阿顾,你在这里拈什么酸,搅什么乱,不怕再被罚去泡几日寒潭么?
碧落大祭司对堂中各色异样眼光恍如未觉,沉着地吩咐黑衣神使:“将几日前葛相请的平安符和求的卦签儿交于元寿宫主,天神有言:‘日出云俱静,风消水自平’,尔可谨记。”
“是。”素问只得起身行礼,恭敬地把天神赐下的两样东西请了回去,又命青龙奉上元宝十锭,供奉香案。
冯晚暗暗咂舌:这大祭司前后就说了两次话,赚来的金银都够小户人家过上数十年了。
……
外堂,葛千华默默饮酒,暗自思量:紫云瞳这一成亲,又不知要拖上几日,玉渊局势不稳,波谲万变,我可不能再等下去了,该想个什么法子,逼一逼她,从速应承下我的条件呢……
正想得烦恼,却见英王连圈敬酒时故意忽略了玄承荫母女和赤司炀,直接绕到了谢曼骄面前。玄承荫尚在故作不屑,赤司炀却忍耐不了,气得怒发冲冠,猛地一拍桌案:
“紫云瞳!”
作者有话要说:
提前祝大家新年快乐。
我明天把今年的工作扫扫尾,争取放假几日能踏踏实实的日更。周四见吧。
第211章 第208章 四城公子—1
喜堂之内刹时又安静了下来,众人止了应酬,纷纷看向赤司炀。李后和孟绰对视一眼,都是唇角微勾:不枉亲来一见,这喜事办得还真是热闹。无需大麒出手,玄龙、雪璃都急着发难,如今又轮到了赤凤……
云瞳根本不理赤司炀,敬过谢曼骄,不急不慌地走回座位,命三月重新给自己斟满一盅酒。
“紫云瞳,我问你……”赤司炀厉声喝道:“你打算何时归还我大凤疆土?”
“赤司炀,我也问你……”云瞳冷冷言道:“你打算何时返徽州赎戮民之罪?”
“……”赤司炀一窒,半晌,脸色铁青地辩道:“让我赎罪?我何罪之有!明明是你兵进徽州之时,下令残杀无辜百姓,肆行无忌,□□抢掠。此为我亲眼所见,亲耳所闻,你抵赖不了!”
“哼”,云瞳猛然起身,面向众人,拱手对天:“我紫云瞳自领兵以来,攻城伐野,历经百战,从未颁下屠城害民之乱令,从未行过失德无道之悖举!若有一字虚言,它日战阵之上便叫我乱箭穿身,尸骨不全!”
“啊……”众人听她发如此毒誓,都是一惊。
王主,您……内堂之中叶恒心忧不已:您何必理睬此等卑鄙无耻的小人……
离凤却是暗暗蹙眉:她怎么敢以自家性命赌咒起誓,难道忘了在凰都,为擒住司烨,她曾下过一令……
云瞳缓缓放下双手,盯着赤司炀逼问:“天地同鉴,人神悉听,尔也敢当众立誓么?说你未曾屠戮徽州,未曾弑君杀母,未曾指使池燕琼火焚凰都,意图困死你姐姐赤司烨?”
离凤闻言愣住:那场禁城大火,毁天灭地,改变了自己一生轨迹,怎么会是母亲放的?
“赤司炀!”云瞳喝道:“尔还敢言无罪?尔罪不容诛!”
“你……”赤司炀浑身打了个激灵,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你……你血口喷人!那些丧心病狂之事,岂我所为?”
“哦,不是你?”云瞳讥诮一笑。
“……不是,当然不是……”赤司炀梗着脖子,极力说地斩钉截铁。
“那好……”云瞳眸光凛冽:“你就在此拍着胸脯说上一句:若欺天瞒地,违心妄语,赤凤国祚永休。”
“你……”赤司炀又急又怒,又惊又怕,指着云瞳的右手不住颤动。
“殿下,千万莫上紫云瞳的当。”左金吾将军赶紧扶住她,连声劝道。
“我家殿下为何要听你之言,从你之意?”赵公公厉声喝问:“你……”
“赤司炀,你是不敢吧?”云瞳打断他的话,轻蔑地撇了撇嘴。
“我有何不敢……”赤司炀拂开左金吾将军和赵公公,也举手向天。可她到底心虚,动了好几下嘴唇,都没说出话来。
“哼”,云瞳故作不耐烦:“天神们可都等急了。”
“我……我若有违忠孝仁义之道,便……便叫……”赤司炀嗫嚅了一阵,终于咬牙说道:“便叫五雷轰顶!”
话音方落,外面平地惊起一声乍响:“砰!梆!”
晴空霹雳?天降雷霆?众人都是心底一颤。
“妈呀……”葛绒被吓得抱头闭眼,扯起嗓子嚎道:“她所言不实,雷神奶奶都发怒显灵了……”
众人惊骇非常,赤司炀更是连连退步,不妨被身后椅子绊倒,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云瞳瞧着她那狼狈样,仰头大笑。
葛千华皱眉言道:“不过炮杖隆隆。洛川百姓为贺英王新婚之禧,特意燃之。尔等忒是胆小。”
炮杖?众人回过神来,再一细听,可不就是。这位赤凤三皇女殿下竟将喜炮当作了惊雷,吓成了这样……那她方才那个毒誓……
犹犹豫豫,遮遮掩掩,惊惊惶惶,可见其心之虚,可证其言之假。葛千华眯眼微嗤:这个赤司炀,既无脑子,也无胆子,难怪被紫云瞳玩于股掌之上。
赤司炀被左金吾将军和赵公公合力扶起,抹了一把额上冷汗,见众人看向自己的目光都是鄙夷不屑,心中忿恨已极,终于硬下心肠,嘶声喊道:“紫云瞳,你休要猖狂!你说自己领兵以来从未做过失德无道之事,那为何要霸占我大凤的太女正君?你……你从速将他还来……”
“啊?!”喜堂内外,一片大哗,连葛千华也是完全愣住。
“……”
云瞳“嚯”地顿住脚步,心下一惊,听三月、六月在后都是倒吸了一口凉气。
“赤凤的太女正君?”李后眉梢一挑,接口极快:“他在英王身边?”
“不错。”赤司炀恨恨说道:“其人五日前被她从春藤馆花了九万两白银买下……”
“什么?”葛绒炸毛般地跳了起来:“你说的是那个艳名高炽的美人,凤……凤倌儿?”
除了目不视物的凌霄宫主和深知内情的顾崇、聂赢,内堂所有人都无比震惊向离凤望去:青楼的头牌小倌,赤凤的太女正君……
离凤面色惨白,双手在膝上紧紧攥起,指甲都掐进了皮肉之中,却一点不觉疼痛:司烨,这样的场合,这样被撕开面皮,我……让你蒙羞了……
叶恒皱眉瞧着他,心中陡生不安:看来王主也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若是知道,岂能容留身边?如今被赤司炀抓住把柄,当众发难,只怕此事难于善了……
赤司炀见云瞳怒目瞪来,高声叫道:“他本名池敏,是左相池燕琼的长子,母皇亲眼相中的子婿,我大凤未来的国后。凰都破城之前,他已入宫侍奉太女。禁城大火,他逃出生天,却被你派人捉去,作了元服的侍宠。”
“啊?”众人又是一惊:原来彼时就有渊源……
“你练的邪功,是以男子为鼎炉,盗阳养阴,怕他孱弱经不住多少时候,还强灌□□,淫辱一宵,待他气息将尽,就丢弃于外,听任生死。谁知苍天有眼,我派人寻到了他,接回身边,细心调养,好容易救回了一条性命。母皇见他生还,十分欣慰,仍令正位东宫,我们方要成亲,你又攻徽州。乱军之中,我与他两相失散。他被你那些兵匪掠去,日夜奸宿,不知受了多少折磨!又见他生的美貌,便辗转卖到了洛川,欢场奉笑,陪酒接客,长达数月,直至五日前……”
赤司炀怨毒的目光狠狠盯着云瞳:“你寻欢到了春藤馆,意外又见到了池敏,震惊之余,害怕丑事暴露,有损自己的名声,这才一掷九万两白银,与我死命争抢,将他赎回,意图杀人灭口!可此事动静太大,你不敢在洛川处置,又不敢放认他出事,故而将其带在身边,寸步不离,外示宠爱,内为监视。哼,紫云瞳,你这道貌岸然的伪善小人!”
喜堂内外,鸦雀无声,众人听她一字一句说道:“所谓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大凤败亡,连我太女正君都不能保,身如浮尘,任人欺凌,何况普通百姓之家?”
赤司炀一一看向葛千华、李后、玄诚荫、谢曼骄并青麒诸臣:“兔死狐悲,唇亡齿寒,不可不慎,不可不妨!紫胤凶残无道,志在吞并五国,我大凤今日便是尔等四国明日,我贵眷之祸便是将来尔等戚属之遇。诸位,再不同仇敌忾,放任紫胤坐大,亡国绝祀便在眼前!且请细思!”
“……”
云瞳深深蹙眉:是谁教她的这一招?机谋如此之深,口舌如此之利。先备述离凤之惨况,以博众人欷歔同情,复又阐明合纵连横之利,分崩离析之害,振警愚顽,蛊惑人心。若不能驳斥的有礼有节,我胤国紫氏今日要吃大亏……
六月急得咬牙,三月气得跺脚,双双出言呵斥:“赤司炀,你不要信口雌黄……”
“哼”,赤司炀见云瞳还在沉思之中,仰头一笑,又恢复了嚣张气焰:“本殿说的不是事实么?紫云瞳,你就等着乱箭穿身,尸骨不全吧!”
“你……”
喜堂之外,李后、玄诚荫母女、孟绰与青麒众臣均觉赤司炀所言振聋发聩,直有醍醐灌顶之效。看向云瞳的目光,怨怼之余更添怒意,而投去葛千华身上,却含期盼企求,只待雪璃表态,这盟约便可一蹴而就。
喜堂之内,众人纷纷打量离凤,有怜悯婉叹的,有谨慎观望的,也有鄙夷不屑的。若怜站在离凤身边,见他一动也一动,瘦躯犹如枯柳,在狂风暴雨之中就要摧折,面容却平静异常,伤痛屈辱都转瞬而逝,暗夜般的眸子里只剩了一团浓黑,无边无涯,无穷无尽……
聂赢默默叹息一声,只觉离凤境遇之难堪,还在自己之上,又见从奕、韩越、清涟等人,俱无鄙薄之色,皆带怜痛之情,心中愤懑方稍稍纾解。
冯晚不想离凤竟受过如斯苦难,握住他的手,眸中已满带泪意:“哥哥……”
“呦,还哥哥?楚小郎君,你这是什么称呼啊?”孟绰的侧夫拿手帕捂嘴嗤笑。
冯晚怒视他一眼,并未松手。
清涟一皱眉,来到离凤身边,抱拳一揖:“池兄,当日小弟不识大驾,失礼之处,向兄赔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