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驾之后,三公、太傅及一应重臣依次献祭,多是默不作声,偶有人哀悼两句。玄承荫称病不到,玄心平却是一身素衣,三躬倒地,眼望灵牌,脸显伤痛,从袖中取出一纸祭文,声情并茂的念了起来!
何必惺惺作态!聂府众人都暗生怒意,玄龙众臣也颇感惊诧,玄承璧心起疑惑,悄悄问向郑易:“她这是要干什么啊?”
郑易微微动唇:“猫哭耗子,假慈悲!”
聂赢不动声色,垂眸细听,听她先是赞颂聂家的功绩,对“忠贞奋勇”四字着意推崇了一番;紧接着谈到龙脊山之败,冠军侯之死,哀惋备至,谓其为保家卫国之英烈,当得千古流芳之美名!最后深情的回忆起自己与聂战的交情,并颇显诚挚的表态:“虽未结义,更胜金兰!姐之尊长弟女,犹心平之亲眷戚属,但有急难,必尽此心!”
小夭和大蛮都听得怒气勃发,各在心里“‘呸”了她百十来遍:什么东西!不是你那歹毒的老娘,我家侯主焉能抱屈惨死?我家少爷焉能含耻偷生?如今还敢腆着脸来吊孝,还好意思在灵前大放厥词!世间怎么有这样没脸没皮之人!
老太爷却是目不转睛的盯着玄心平,眉心蹙成了一个疙瘩。
玄心平念完祭文,也不管众人窃窃私语,缓步走到聂家遗属面前。
老太爷当即上步侧身,挡住了聂赢。
“老人家┉┉”玄心平似未在意,整理衣冠,礼貌一揖:“请节哀!”
老太爷冷笑一声,并不理她。
玄心平面不改色,又仔细瞧了瞧已经睡着的“聂思”,唇边泛起淡淡笑意:“长大了也同你母亲一样,作个能横枪立马,护卫我龙国大好河山的无敌冠军侯!”
聂赢凤眸一闪,谨慎的向她看去。
玄心平似有所觉,回望过来。
四目一对,各敛深沉情绪。玄心平微微拱手:“聂官人┉┉”
“┉┉”聂赢眉峰一挑,没有说话。
“唉┉┉”玄心平轻叹口气:“官人不肯假以辞色,也是自然!这一年多来,心平累你受苦了!一揖不足以赔罪,且待日后!”
聂赢压住心头怒火,方要出言,就听门口响起一个清冷至极的声音:“胤使,请!”
“大祭司请!”
一个从头到脚蒙着飘飘白纱的男子仪态万方的走了进来,先面向玄承璧言道:“见过陛下!”
“啊?大祭司您怎么来了!”玄承璧十分意外。
“两代冠军侯忠肝义胆,得人神共敬!”大祭司冠帽之下,顾崇淡淡言道:“天神旨降神山,故来拜祭。”
“哦!”玄承璧点了点头,心中颇为自得:居然与天神所思所想不谋而合!看来这件事我又做对了!
在他之后,奉命前来迎亲的胤国钦使水月仙也朝灵位奠酒奉香:“英王遣下臣至此,代她一行女媳之礼!另有悼文一篇,尽表哀思!”
悼文不长,却句句皆出肺腑,感人至深,其中还引用了玄龙成帝写给聂氏先祖的一副挽联“无功则无龙国,有史自有斯人!”
顾崇在蒙纱之内瞟了一眼脸色沉凝的玄心平,暗生嗤笑,故意走到聂赢身边问候:“聂侧君,尊亲尊姐在天有灵,见聂氏复旧,你终身有托,必感欣慰!”又朝老太爷致意:“老人家且请节哀!苦尽甘来,余寿可期,好日子还在后面!”
水月仙也是个伶俐不过的人,随在大祭司之后,极其恭敬的过来见礼,“侧君长,侧君短”的一通慰问,更将玄心平那几声“聂官人”衬成了不谐之音,连玄承璧都听出人家话里话外的不乐意来。
玄心平暗里咬了咬牙,退到聂赢对面,无声无息的凝望着他。
聂赢就似恍然不觉一般,根本不予理睬。
“┉┉”玄心平背在身后的右手渐渐紧攥成拳。
玄承璧等诸臣都拜祭完了,笑眯眯的招呼聂赢:“聂侧君,恭喜你了!洛川的热闹,朕竟没有赶上!”
玄龙重臣各自皱眉,太傅安陶紧着咳嗽了一声:我的陛下,这还在灵堂呢,您是前来吊唁的,不是赶着贺婚的!且堂堂玄龙国主,惦着去青麒国都看紫胤亲王娶夫,还当众大喇喇的说了出来,大不成体统!
聂家老太爷眼看水月仙面露鄙夷之色,心中叹息不绝:也难怪紫胤看不起大龙!国主也近元服之年,说话行事仍似孩童一般,随心所欲,看不出一点城府卓见!想紫云瞳在她这个年纪,已然魁夺真武盛会榜首,历练军中,谋夺帅印,回师上京,战败名将,襄助皇姐登基,成就累累勋名。唉,两相对比┉┉我大龙还有什么指望┉┉
聂赢与他一般心思,轻叹一声,正要答言,忽见有小内监慌慌张张的进堂,跪到国主面前,双手高举:“陛下,兵马司转来紧急军报!”
“啊?”玄承璧一愣。
郑易赶紧接了过来,打开宣读:“夷狄央金族首领元摩利叛,侵占北方六镇,璃国哈赤族与之相呼应,葛后已遣兵东下!”
“这┉┉”玄承璧并堂内重臣都是大惊:“大司马可有奏对?”
“大司马卧病多日,未到司治事!”小内监禀道:“她命若有急报,直呈陛下!”
“啊┉┉”玄承璧一脸惊慌:央金族是北方夷狄,诸戎之首,向不省心。民风彪悍,极难管辖,常因土地粮食等事与中原氏族龃龉。百年之间,争执不断,近来愈演愈烈。二十年前,元摩利之母塔基世就曾兴兵作乱,为当时镇守北方的冠军侯聂飘萍所败,立誓永不再叛。去年塔基世新丧,诸女夺位,朝廷听信雍州刺史郭开之言,扶持季女元摩利登位。不想她刚刚得势,就背信弃义,再度兴兵,还去勾结雪璃境内的哈赤族。若雪璃借平叛之名,趁机攻入大龙西北,后果不堪设想。
聂赢暗在心下叹了一声:果不出爷爷所料,紫胤尚未寻到借口,雪璃已先行动手了。央金族敢叛,必与哈赤族有关┉┉
“她们┉┉元摩利何由要叛?”玄承璧颤声问道:“朝廷可待其不薄啊!”
“元摩利纠合北方九戎,且与哈赤族定盟结亲,要┉┉要自己立国!”
“啊┉┉”玄承璧目瞪口呆:“她┉┉她好大的胆子!”
“她布告天下,说:当年六国亦是叛碧落而出!今天下纷乱,英雌辈出,逐鹿中原,莫问出身,有德者居之,无能者让之。”
“┉┉”玄承璧憋了半天,喊出两字:“┉┉狂悖┉┉”
作者有话要说:
熬夜写文,好苦的说!我今天出差,预计下周一才能再更!
第309章 鼓角铮鸣九龙城-2
众臣议论纷纷,莫衷一是。
大司徒周维明率先出列禀道:“陛下不必忧虑!九戎号称百族,其实不过一群乌合之众,朝廷遣一上将出马,必一战而荡之!”
“不然┉┉”大司空权峦跃皱眉言道:“夷狄所居北方,山水险恶,终年冰雪缭绕,城坚路塞,最是易守难攻。其族属与中原又异,语言不通,风俗有别,即便一战能胜,如何统御,亦是难事!”
“是啊!”太傅安陶也道:“且其小人无常,心性反复,百余年间,降后又叛,叛过又降,朝廷几度征伐,始终未得长治久安,着实使人烦恼!”
“┉┉”玄承璧听得大皱眉头:“怎么这样麻烦!”
郑易顺着她也撇了撇嘴:“奴才听说,九戎那些人长得都怪模怪样的,说着谁也听不懂的蛮语,以饲养冰虫异兽为生,动辄打架生事,没个体统!啧啧,天神都不爱睬顾她们!要奴才说,那穷山、恶水、刁民,枉费圣心、人力、国财留驻、治理、笼络干什么呀!给她们一亩三分地,由着自己折腾去吧!”
“┉┉”聂赢心下又惊又怒,上前一步想要驳斥,被老太爷一把按住,就听对面有一人厉声喝道:“郑大人何出此误国之言!”
聂赢举目一看,见玄心平已怒指郑易:“我大龙疆土,焉能轻让于人!祖宗基业,何由自行弃之!尔教陛下背国去民,偏安孤守,为世人耻笑,负列圣重托,居心何在!”
“啊┉┉”郑易被骂的一凛,眼珠骨碌了几下,连忙跪下,拽着玄承璧的袖子痛哭:“陛下,奴才可不是这个意思啊┉┉陛下┉┉”
“朕明白,明白!”玄承璧连连安慰:“你也是为朕真心打算,朕没怪你啊!快起来,起来!”
周维明见此情景,敛目一叹。
玄承璧瞪了玄心平一眼:“那依你说,此事该怎么办啊!”
“犯我大龙声威者,虽远必征!侵我大龙疆土者,虽强必战!利我大龙国事者,虽难必行!”玄心平斩钉截铁的答道。
聂赢眸光“倏地”在她脸上顿住。
“上骑都尉所言不差,然此事尚应从长计议!”权峦跃谨慎言道:“雪璃业已出兵,只怕其心叵测,非只平定哈赤一族,而觊觎我西北门户。若借机强进,如何区处?”
“哼!”玄心平冷冷笑道:“彼若敢来,我一并驱之!”
权峦跃一愣:“不可意气用事!长阳尚在其手,若雪璃断绝之前“良马换金戈”的交易,与我交恶,则后事难为!”
“这交易大不公平,使我大龙处处受制于人,早当废止!”玄心平把手一挥:“雪璃欲借平叛之机,侵我领土,我亦可借平叛之机,夺回长阳!”
“啊┉┉”众臣都是大吃一惊。
“兵戈大兴,于国无利!”安陶立刻出言反驳:“且雪璃强盛,与之争锋,我大龙并无胜算!一旦兵败,西北必要让出,岂不更毁祖宗社稷?为臣以为,应从速遣使赴玉渊,向葛后说明情由,保证断绝央金族与哈赤族的联系。如此一来,雪璃也就没了出兵的口实!”
“嗬┉┉”玄心平一嗤:“哈赤族早年也属大龙,与九戎同宗同脉,如何断绝联系?且央金族叛,未必不是雪璃挑唆,一个口实没用了,它就不会再找一个么?我大龙一味软弱退缩,何时是个尽头?”
“情势使然,当以退为进!”安陶皱紧眉头:“再说,我孤军奋战,能胜雪璃么?”
玄心平沉声一笑,反问水月仙:“我出兵平叛,抗衡雪璃,胤国是何态度?”
水月仙瞟了她一眼,微微笑道:“下臣奉旨是来迎亲!”
“呵呵┉┉”玄心平盯了聂赢一眼,转向玄承璧言道:“胤使不提醒,臣还真忘了!龙胤已然结盟,我有难事,它该当相助一二吧!”
“对啊!”玄承璧点了点头,心中对出兵一事稍有了些底气!
周维明却摇头言道:“平叛乃大龙内务,就不需别国插手了吧!”
“臣的意思是┉┉”玄心平经她提醒,立刻又道:“胤皇素讲仁义,必不会趁人之危,行乱中得利之事!”
水月仙暗嗤一笑,并不作答。
聂赢移开眸光,径自想着:若紫卿在此,她又会如何处置?出兵想来一定,但非以平叛之名,而当用收心之策。
玄承璧又听了一会儿诸臣商议,眨眨眼睛问道:“既然同意发兵平叛,哪位卿家愿挂帅印出征?”
一言既出,下面却鸦雀无声了!谁不知道,对北方蛮夷用兵是件苦差!
玄承璧左右看看,等了半晌,无人应命,她捂着额头犯难:看来还是得议和啊!
“陛下!”玄心平看时机差不多了,再次出列跪倒:“臣不才,愿率军北上!”
“┉┉”权峦跃等人互相看看,都是暗生冷笑:你倒还有自知之明,把大话说满,那就“虽难必行”吧!主动请缨也好,省的我们还得费口舌举荐┉┉
“嗯!好!好!好!”玄承璧见有人领命,先松下一口气。
“陛下,派何人出战,是否还该问一问大司马的意思?”周维明沉声禀奏。
安陶笑道:“大司马年事已高,近又多病,还是少去打扰为好。”
玄承璧点了点头:“她上不了阵,心平去也是应该!”
周维明眸光一闪:“不知上骑都尉要带多少人马?”
“自然是多多益善!”玄心平笑答。
“哦┉┉”周维明心思暗动:难道玄承荫是借此机会,扶持女儿上位?她就这么有把握能打赢此仗?
“除兵马粮草之外,臣还想选些得力将佐,一同出征,确保一战能胜,永绝北疆隐患。”玄心平叩头又禀:“请陛下应允。”
“好!”玄承璧立刻就答应了:“你看上了谁,就一并收入麾下吧!”
“谢陛下恩典!”玄心平微微一笑。
顾崇听到此处,暗暗蹙眉,不自禁朝聂赢望去:她该不会是想┉┉
玄心平谢恩之后,环视堂内众将。李季等都是垂头弓腰,暗自后移,明摆着谁也不想跟她去北疆受苦。
玄心平一阵冷笑,慢步踱了一圈,正停在聂赢面前。她极是郑重的躬身一揖:“聂官人,请助心平一臂之力!”
“┉┉”聂赢一愣。
堂中响起一片倒吸气声。
老太爷呆了呆,赶紧将聂赢拉到了身后:“上骑都尉┉┉”
“二十年前,聂侯总督北疆,三败塔基世,在夷狄之地享有盛威!”玄心平似乎又回忆起了往事:“无限荣光,令人敬慕,想必聂家也不能忘怀吧!”
“┉┉”老太爷紧盯着她,没有答话。
“可惜聂思太小,尚不能继祖、母之志!”玄心平无限惋惜的叹了口气,又对聂赢言道:“然,我知官人素怀大志,又有惊天动地之能,芦城之战,曾三败紫云瞳┉┉官人虽为男子,亦不当困守闺阁,埋没才华!何不与心平共赴疆场,立不世之功,扬忠勇之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