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赢?”
“扑通……” 聂赢跌倒在地,浑身汗出不穷,眼前阵阵发黑,难以支撑,只得颤声阻道:“阿顾,等一会儿。别,别进来……”
房门“倏”地就被推开。白衣飘飘的大祭司一跃而入,见房中这般情景,立时丢开手中之物,疾奔过来扶住聂赢。
“你,你先出去。”聂赢勉强撑起身躯,一手推他,一手又够衣裳。
大祭司向后弹出一股劲力儿,关上房门,忽而改了妖魅声气:“出去作甚?美男出浴,正好观瞻……”
“顾崇!”聂赢皱起眉头:这是碧落大祭司该说的话么?
“干嘛?”顾崇扶起他来,嬉皮笑脸地说道:“这么着急穿衣服啊?知道长得没我好看,自惭形秽了?”
聂赢瞪了他一眼,想只手披上外袍,却被顾崇一把拂开。
“你这一身血了呼啦的,得先收拾妥当。我帮你。”
“不用。”聂赢去抢衣服。“我自己会来。”这一用力,扯动伤口,疼得又是一“嘶”。
“别逞能了!”顾崇推他侧躺在床,眯眼笑道:“我又不是紫云瞳,瞧你几眼,至于这么害臊么?”
聂赢俊脸一红,闭眼不再理他。
“啧啧……”顾崇上下前后检视了一番伤口,已明其事,轻声叹了口气:“你对自己可真够狠的。”他取来清水药布,一点一点给聂赢清理,待来至胸前,探指按了按赤红的守宫砂。“阿赢,这不是还在么?紫云瞳又告诉你了,她不在意这些。你何必把自己搞成只血葫芦?”
“她可以不在意。”聂赢眸光微黯,轻轻说道:“我不可以……”
顾崇无声一叹。见他抬起上身要察看那髂上伤口,急忙拦住:“不用看了,那里肉都烫烂了,现在什么痕迹都没有。可你烙得太深,估计以后得留疤了。”
聂赢却不以为意,安心躺下。过了一会儿,忽觉顾崇来分自己双腿,一把按住他手背:“别碰那儿……”
“都破皮了,你不疼啊?”顾崇本想继续,见他坚持不肯,还死命夹紧双腿,也只得放弃,撇嘴嘟囔道:“得得得,我不管你。人家可是等着伺候天神的人,这先服侍上你了,你还一百个不乐意。我是不是欠你的啊?”
心中不忿,手下一重,聂赢当即就猛颤了一下。
顾崇看他咬牙忍耐,到底生出不忍:“那回头你自己处理啊。要是弄不好,等成亲时,妻主不满意,你自己还疼……别怪我没告诉过你。”
“咳……”聂赢别开眼去。
一会儿都清理完了,顾崇从怀里掏出两个小瓶子来,一瓶墨黑,一瓶碧绿,拿到聂赢眼前晃了晃:“九花墨玉膏和春思绿梦引,你要用哪个?”
聂赢一愣:“你从哪儿弄来的九花墨玉膏?你去过惜花山庄?”
顾崇一脸得意:“那多麻烦,这是紫云瞳身上藏着的。”
“你认识英王?”聂赢立时皱起眉头:“什么时候认识的?怎么认识的?你如何知道她身上藏着东西?”
“诶……”顾崇听他连珠炮似地质问自己,当即恼了:“我说你还没嫁给紫云瞳呢,干什么摆出一副当家主夫的嘴脸,审问奸夫哪?”
话一出口,已觉不对,果见聂赢虽然玉面涨红,盯着自己的凤眸中却更添了疑惑。顾崇一羞,赶紧遮掩着改了个词:“审,审贼哪?”
“你不就是个贼么?”聂赢收回目光。“三更半夜溜到我家,四处窥探,被我抓个正着。”
“什么抓个正着?”顾崇嚷道:“你抓着我了吗?跟在人家屁股后面跑了三天,骨头都累酥了吧!”
“那你逃掉了么?”聂赢一嗤:“连树枝都抓不住,挂在那上面晃悠。”
“我好歹还能上树,你呢?瘫倒在地,爬都爬不起来……”顾崇一百个不服气。
“那是不用我再费劲儿。”聂赢一点不肯让他:“大风一会儿就把你给刮下来了。”
两人互瞪了几眼,想起那时趣事,“扑哧”都笑了:顾崇从枝头被风垂落,他们俩就并排躺在树下,聊来聊去,成了金兰好友,那日阳光漫照,暖风宜人,遍野茶花,聂赢不满十七,顾崇刚过十六……
可转眼之间,物是人非……
劫后重逢,共忆往事,两人都是一阵恍惚。半晌,聂赢垂眸叹道:“阿顾,多谢你,这一年没去大司马府探我。”
“我只是没进西苑。”顾崇探手入怀,捏出一张纸并一个匣子来:“玄诚荫那个炼药的院子我可没少去。喏,给你,这方子大概成了一多半,还有几味药,老妖婆藏得太深,没打听出来。匣子里是给思思的蜜丸,我偷出了最后一颗。”
聂赢欣喜地接过来,反复看了看:“我怎么谢你才好?”
“别哭啊。”顾崇听他声音有些哽咽,假作皱眉。“昨天你把那眼泪都流成河了,怎么现在还有……”
聂赢嗔他一眼,把匣子藏在枕下,见他还攥着那两个瓶子,就随口劝了一句:“阿顾,九花墨玉膏名贵非常,江湖上万金难求。你要真是从英王身边偷的,就早些给她还回去吧?”
顾崇一愣,转而恼了:“紫云瞳都没你这么吝啬!”一边说,一边把黑色的小瓶揣回怀里,按倒聂赢:“你说九花墨玉膏金贵,她给自己两个暗卫使的时候就跟给他们涂香粉似的,哗哗往上倒,一点不心疼……你既然舍不得用,我正好也不想给你呢。你还是凑合春思绿梦引吧。”
“我不用那个……”聂赢刚要挣扎,觉得腰间一麻。“你干什么?”
“明知故问。”顾崇“噼里啪啦”一顿运指如飞,接连点中他周身大穴。“我告诉你个小秘密,紫云瞳可不喜欢她男人身上到处是疤。她元服那夜,我趴在梁上偷看,哎呀,那位公子叫离凤,美得不像个凡间的男人,肌肤细嫩,润如珠玉……”
离凤……聂赢蹙眉默念了几声。
“我真怕你比人家不过呢。想着教导你一二,你又面子薄总害羞。”顾崇邪邪笑道:“嘿嘿,幸亏有这春思绿梦引,除了疗伤,还有别的效用……倒也省事。今夜我不走了,就留宿在此,听听你这冷心冷情之人在绮丽鸳梦中都会喊些什么?万一声大了,我也好把你叫醒,不至惊扰天神。”
“闭嘴,你快滚!”聂赢不等他说完,就连声斥道。
“哼,偏不。”顾崇故意凑近他耳边:“有本事你现在起来和我打一架啊?动不了吧?嘿嘿。你这身上伤口太多,得好好处理,我看一瓶不太够用……春思绿梦引也是很贵的哦,你现在还是穷光蛋,吃我的,住我的,也没钱还。这样吧,就都记在紫云瞳的帐上好了。等你和她洞房花烛,她收货满意,我再去和她讨要。”
“你……”聂赢又羞又气:什么叫收货满意……
顾崇为他细细涂抹好药膏,见他蹙着眉头,闭着眼睛,脸庞通红,不由一笑,上手拽了拽他头发:“离打更还早呢,你就做春梦去了?醒醒,快醒醒。我还有几件事要问你呢?”
“什么事?”聂赢着实不想再理他。
“第一件:你老实告诉我,你喜欢不喜欢紫云瞳?”
第121章 非分之求
“第一件:你老实告诉我,喜欢不喜欢紫云瞳?”
喜欢不喜欢……聂赢闻言一愣,紫云瞳那亮如繁星的璀璨双眸似乎就在眼前;她或亲切、或庄重、或桀骜、或放肆的各色言辞仿佛还响在耳边;芦城之遇,聚秀亭之别,金殿之求,种种情景轮番在脑中闪过……恍无人在,兀自神飞。聂赢似已痴住,喃喃念道:“芦城初见┄┄万军之中风采卓然┄┄愿护持左右,与君同行……”
顾崇冷眼旁观,只觉他素日里那双如秋水安静的凤眸如今却如春波荡漾;那张曾经喜怒鲜见颜色的俊面如今却添了妆彩;那把低沉悦耳,宛如磁石一般的声音,如今带上一丝轻颤,越发动听起来……
一提紫云瞳,他竟变成了这副模样……顾崇暗自腹诽,撇嘴嗔道:“喂,发什么呆呐?我问你喜欢不喜欢她,又没问她喜欢不喜欢你,你把那篇子词背给我听是什么意思?炫耀么?”
聂赢并没听见,仍旧默默想着自己的心事:她若是玄姓皇族中人,该有多好……不!哪怕她无爵无职,只是六国中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儿,也好……可为什么造化弄人,她偏偏是紫胤亲王,偏偏是……紫云瞳……
忽觉额上一阵刺痛,原来是顾崇等得不耐烦,正“呵”着手指,连弹自己几个脑蹦儿。“你说不说?快说!”
聂赢偏头闪开,低声答道:“此事与你无关。”
“……”顾崇气结,刚撸起一只袖子来要教训他,忽而想到什么,狐狸眼转了几转,邪邪笑道:“哦,原来你不喜欢。”
手下顿觉聂赢身子一僵。顾崇一拍脸颊,故作恍然:“我忘了,昨日紫云瞳派人来求亲,问你的意思,你答‘未便私允’,呵呵,小弟不谙□□,这样遮遮掩掩地拒绝之词,竟然没听明白,还帮了倒忙……阿赢,实在抱歉啊。”
聂赢身子僵得更甚,脸色红白不定。
“切!”顾崇见他窘住,自己偷笑了起来,面上却仍是紧皱眉头:“你说这个紫云瞳也太不识趣儿了。仗着自己是位高权重的亲王,竟以国礼来强迫人家。她又不是不知道,阿赢你是凤凰远胜群鸟,明珠不同沟土,寒梅艳开冰雪,美玉光照焦铜。一向是富贵不淫,威武不屈,啧啧……”又凑近聂赢已经泛红的耳轮,悄声笑道:“她助你恢复家声,你不好意思直截了当地回她,别担心,回头兄弟我替你出气,好好取笑她一番:巴巴念来这么一大篇情话,却是对牛弹琴……”
“你……”
见聂赢眸中升起了愠怒,顾崇笑得那叫一个欢畅:叫你矫情,哼,叫你跟叶恒那家伙学,叫你在我面前装……他揪了揪聂赢的耳朵,极是夸张地又叹一口气:“如今怎么好呢?你一定是没想到小国主会允下婚书吧?你又是个忠臣孝子,焉能违抗圣命?再是委屈也得出嫁。哎呀呀,阿赢,我为你一大哭,你真是可怜喏……不喜欢也得和她拜堂,不乐意也得和她洞房。”
“你到底要说什么?”聂赢躲开他捣乱的手指。
“你自视再高,再怎么觉得紫云瞳配不上你,以昨日事论,她毕竟是你家的恩人吧?”顾崇眯着狐狸眼,一点一点引诱道:“知恩图报,礼所必然。她要是主动向你求欢,你想好怎么回绝了么?”
“……”聂赢别开眼睛,脸“腾”地红了起来。
“我教你个法子可好?”顾崇又凑近了一些:“以前我听翠花楼的老鸨说:男子若主动贴上,女人就会生出戒心,退避三舍。要不你试试,没准对紫云瞳特别管用。”
“顾崇!”聂赢羞得脖子都通红一片。“你胡说些什么?”
“试过之后,才知真假。”顾崇极力推荐自己的妙招:“要不然洞房花烛你打算怎么熬过去?难不成打一架?你打得过她么?”
“……”聂赢直接把头扭向里侧。
“别羞嘛!”顾崇却是不依不饶:“你就从了她,我也不会笑话你……”又说笑了几句,见聂赢阖上凤眸不再理睬,忽又转回一本正经的语气。“阿赢,有件事请你帮忙。”
聂赢听他说得郑重,便敛去羞意,睁眼细听。
“请勿相拒。小弟先谢过了。”顾崇拱手一揖。
聂赢一愣,不知是何许大事,刚要答应,想起此人一向刁滑,话到舌尖,又换了一句:“只要不关大龙国事……”
“你都要嫁去紫胤了,还管什么大龙国事!”顾崇微嗤:“玄承璧和她的那些重臣,又哪个肯让你去管事!”
“国家兴亡,匹夫有责!”聂赢沉默了一下,还是说道。
“哎呀,我不是要跟你说这些。说过多少次,说不通。”顾崇皱了皱眉:“你别打岔。”
“那你说吧,只要我力所能及……”
“等你和紫云瞳进了洞房,替我拿到一样东西。”顾崇压低声音。
“什么东西?就是你一直找的那个?”聂赢皱了皱眉:这和我进不进洞房有什么关系?
“对,一把钥匙。”顾崇点了点头。“藏在紫云瞳身上。等你们……咳咳……那个颠鸾倒凤之时,你在她全身上下好好摸一遍,看一遍,务必帮我找到。”
“……”
“阿赢?”顾崇惊讶地看着聂赢,见有一抹晕红从他鼻尖处绽开,“刷”地一下,迅疾染遍脸庞、脖颈、波延全身。“紫云瞳眼睛会变色,你怎么全身都会变……”
“你……”聂赢别开眼睛,又羞又怒:“滚!”
“你要是为难的话,就换个法子。”顾崇继续说到:“你到时说服紫云瞳,撩开帐子,点亮烛火。要是能不在床上,换到地面或桌子上就更方便。你缠住她,我自己躲在梁上看一看,说不定也能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