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几日,聂赢见伤势好转,便拾起鸳鸯剑,想寻个安静地方演练一二。刚踏出房门,就见有小侍僮过来说道:“聂官人,有两个年轻男子说是从归偃来,要见你。”
“哦?”聂赢心中一动:“想是我家人寻到此处,烦劳仙童带他们过来。”
没过一会儿,便见远远两个熟悉的身影奔来,可不就是小夭、大蛮。聂赢惊喜交加,快步迎了上去。
“少爷!”小夭扑到脚下,抱住聂赢,咧嘴就哭:“这是做梦不是?”
大蛮哭得都说不出话来,只管拿袖子抹眼泪。
聂赢亦是喜极而泣,搂住两人肩背,不住轻拍着,半晌才哽咽问道:“你们可还好么?”
“我们有什么不好?就是惦着少爷你一个人在大司马府受苦。”小夭吸溜着鼻子:“初二我两个就上路了,走到一半,听说朝廷给咱们侯主平了反。我和大蛮吓了一跳,怕不是真的,沿途每个市镇都挤进人群去看圣旨,果然那上边写着:恢复名爵,赏还家产,还说你要嫁去紫胤,给那个英王作侧君……少爷,我们看了好多遍,笑完哭,哭完笑。人家都像看傻子似的看我们俩,也顾不得了。等进京路过咱家旧府,见里面正在腾退,我过去一问,才知道您现今住到了神山。少爷,少爷……”
聂赢忍住眼泪,强改了笑颜:“小夭,是喜事呢,别再哭了。”
“不哭不哭。”小夭擦干眼角:“少爷,真好,真是好……呜呜……”直哭得更加凶了。
“少爷,你瘦了好多。”大蛮上下一打量聂赢,就死死攥住他的手臂:“这山顶上风大,会不会把你吹走了?”
聂赢哭笑不得,拉着两人进屋,按坐在椅子上问道:“你们这一路来,听百姓们都是怎么议论此事的?”
大蛮抢先答道:“都说咱家是忠臣良将,受了天大的冤屈……”
小夭打断他:“都赞紫胤比咱玄龙强,人家都知道冠军侯是良将,聂家是忠臣……英王命三军围素,为侯主修衣冠冢,据说那上面题字是‘大龙冠军侯’,大龙朝廷却以为侯主与紫胤勾连,以‘莫须有’三字定了罪!如今经人提醒,这才恍然大悟,简直可笑之极!”
聂赢沉默了一阵,又问道:“那,我的亲事外面又是怎么说的?”
大蛮笑道:“少爷,那位英王真地派人在金銮殿上当着陛下和文武百官的面,向你求亲来着?”
“少爷如今闻名六国了。”小夭也是“嘻嘻”笑着:“为复家声,忍辱负重,甘愿牺牲自己在大司马府为奴,又一心报国,奋战沙场,且才能卓著,能三败六国常胜将军-紫胤英王。少爷是英王倾心之人,为国书所求,为重礼所聘。特别是英王当众对少爷说了那一大篇情话,可知羡煞了多少闺中男儿?”
“啊?”聂赢一愣:“那篇子……你们也知道?”
大蛮“嘿嘿”一笑:“怎会不知道?英王说的话都附在圣旨后面通告天下了。”
聂赢惊得呆住:“这……”
小夭摇头晃脑地背了几句,笑道:“谁不赞英王深情?谁不怜少爷苦衷?谁不骂玄诚荫混账?”
“就是。”大蛮愤愤不平地接道:“那老匹妇现今为百姓们唾弃,都骂她是……是那个……”
“冢中枯骨!”小夭答道:“跟你说过几次都记不住,猪脑子!听说这是英王原话,骂玄诚荫已经是个棺材里的死人了,还敢在世间为祸,残害青春男子。”
“对,就这个意思。”大蛮使劲儿点了点头:“老百姓们都恨死她了。”
“拜英王所赐,她在六国也沦为笑柄:大司马妙计安天下,赔了美人又折兵……哈哈哈。”小夭大笑:“少爷,可解气了没有?”
聂赢听得一阵恍惚:还道流言会使紫云瞳难堪。堂堂一国亲王,娶个在别人家承欢大半年的色侍为侧君……不想,她英名更盛,既收大龙百姓之心,又得六国庶民之赞,变风流韵事为攻心利器。想是谢二姐这几日在九龙城不曾清闲,忙着为我造势,为她传名。
英王之能,我实不及也……
“少爷?”小夭眨巴几下眼睛:“就只一事,我们有些不放心: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你喜欢不喜欢英王?愿意不愿意嫁她?毕竟只是侧君。”
聂赢垂下眼睛遮掩着答道:“圣命既下,焉能不从……”
这是什么意思?大蛮挠挠头,望向小夭:好像很勉强啊?
小夭却是眉开眼笑,伸指戳了大蛮一下:“少爷自然是愿意的。你常日看戏本子,不见那里面父母问儿子心意,小郎若是看中了来求亲的女子,都是羞答答说一句:‘但凭爹娘作主’,哪有谁大喇喇点头的?闺中体面总还是要顾着的。嘿嘿。”
“哦,原来这样。”大蛮也高兴起来,凑近聂赢。“恭喜少爷了。”
“恭喜少爷。”小夭装模作样地作了个揖:“管叔要是知道了,不定怎么念‘阿弥陀佛’呢!我敢打赌,他老人家得在菩萨面前磕一百个头。”
聂赢红了脸庞,过了一会儿问道:“思思好么?”
“小姐……”小夭和大蛮听见这一句,从喜悦中召回魂来,互视一眼,眸光都有些闪躲。
“思思怎么了?”聂赢心底一沉,急忙问道:“出什么事了?”
“少爷你听他说。”大蛮一指小夭。
“小夭。”聂赢喝道:“快说。”
“那个……少爷你别着急。”小夭赶紧站起身来:“我们没把小姐看好,她,她……”
聂赢一阵心慌。
“被她舅母接走了……”
“啊?”
不是死了,不是病了,只是被人接走了……还好还好! 聂赢刚松下一口气,转而一想,又完全愣住:被谁接走了?
“舅母?哪位舅母?”
“就是您要嫁的英王……”小夭瞄了瞄聂赢神色,小心说道:“上个月底,家里来了一个年轻女子,说是奉连云寨谢寨主之命,给思思小姐送药。她似乎与归偃那些官员挺熟,竟没人监视,她还在家里住了两日,和管叔唠了许多家常。”
“不是还和你聊了半天?”大蛮补充道。
“别打岔。”小夭恶狠狠瞪了他一眼,见聂赢看自己,脸色一红。“后来她就走了。我们谁也没太在意。”
“谁说你不在意,昨天你还念叨,不知何时能与她再见一面。”大蛮皱眉看他。
“不许打岔。”小夭跳脚骂道:“死蛮子,怎么那么多话,要不你说?”
大蛮撅嘴嘟囔了几句。
小夭咳了两声,继续说道:“转过一月,她又登门了,这回竟换了个身份:说是从九龙城大司马府来的上差,奉命又送来一颗药丸,还要行点名之权。看平日里那些个作威作福的官役们对她毕恭毕敬,我们都起了疑惑。她查了三天,把家里搞得鸡飞狗跳,我还冲上去和她理论……”
“结果你被她推进厢房,顶在墙上亲了好几下。”大蛮认真说道:“我躲在窗外都看见了。”
“闭嘴!”小夭怒吼一声,脸红得像秋天的苹果。“谁让你偷看的?”
“我不是怕你吃亏么。”大蛮皱着眉头:“你要是再多叫两声,我就冲进去了。”
小夭一捂脸庞。“你闭嘴,快闭嘴。”
聂赢忽忽愣住:小夭这是……
小夭再不肯撤回手来,就半侧着身子挡着脸,极快说道:“后来不知怎么回事,家里就着火了,大家乱作一团。她留下官役们救火,自己回去复命……再等都安顿好了,管叔发现,乳公抱着的女孩被换了一个,不是小姐了。”
“啊?”
“乳公说他一直抱着小姐,他其实也说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小夭继续说道:“那个孩子身上留着一张纸条,是那人写的,说把小姐带去见她舅母,让我们放心。还说这事是少爷您同意的,不信可以来问您。”
“我们到衙门去寻她,说是已经回九龙城向大司马复命了。管叔吓得半死,却又觉此事蹊跷,不似玄诚荫所为。就连夜打发我俩出门,来向您禀告此事。”大蛮接着说道:“我们走到半路,才知道您已经许给英王当侧君了,那思思小姐的舅母自然就是英王了……倒是不用再怕。”
聂赢来回踱步,脑中急速思索着:紫云瞳将孩子弄到她身边去是为何故?看看小夭和大蛮,又问道:“那女子叫什么名字?长得什么样子?”
“一会儿一个模样,倒都煞有其事的,她叫……”大蛮挠挠头。
小夭低声说道:“她说姓梅,排行十二。”
聂赢掏出怀中顾崇给他的那颗药丸看了又看,掐指一算时日,叹了口气:“你们跟我去趟青麒吧。”
“呦,想通了?”小夭、大蛮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一人推门进来笑道:“我就知道,你最后耐不住性子还得去。神山的队伍行得太慢,咱们明日先走。”
小夭回头一见来人那副尊容,吓得“妈呀”一声,直接躲到了聂赢背后。
聂赢看得也是一皱眉:“阿顾,你怎么把自己画成这样……”
“上次是厉鬼重生,她不曾上钩。”顾崇站到大穿衣镜前搔首弄姿半晌:“这回是狐仙转世,倒要看看紫云瞳什么反应。”
聂赢看着镜中一只描画得妩媚妖娆、勾魂荡魄的狐狸脸,想起那日在大司马府西苑差点被纹在身上的图案,心里一阵不舒服。
小夭从他背后转出来,眨巴几下眼睛:“原来是大祭司啊,您怎么又换了张脸?”
“小夭,你主子不会妆扮,问你才合适。这眼尾再勾得翘一点好不好?”顾崇又添了几笔。
“不用了。我倒是觉得您该再装上双只尖尖的耳朵,和一条毛茸茸的大尾巴……”
顾崇哈哈大笑。转而对着镜子扭了扭腰肢,抛去一个媚眼,看得聂赢主仆几人都红了脸避开眼去,听他兀自啵了几下,娇声媚气地笑道:“那可真是顾小亲亲了……呵……”
第125章 春猎
徽州
阳春三月,草长莺飞。云瞳忙里偷闲,领着一队亲军,陪韩越上邙山游猎。一路劲马轻蹄,驱鹰逐兔,语笑神飞。
行至溪水旁,云瞳命众军小憩。见韩越卷起袍襟,提着鞋子,正赤足踏上溪石,连忙叫道:“月郎,你往哪里去?春日水冷,莫要受凉,赶紧下来。”
“这里有趣得很,快来,来呀……”韩越回身招手,那薄薄面纱被风扬起,露出一张绝美的容颜。
云瞳看得呆住,不由自主地向前行了几步,一脚踩进水中,溅起一片水花,打湿了衣衫头脸。
韩越大笑了起来。那笑声清脆爽朗,在空谷之中回音阵阵。众人刚抬起头想向这边窥探,就听六月低声命道:“都背过身去,不许四处张望。”
三月在她对面,好奇问道:“姐姐,你看见什么了?”
六月白了她一眼:“你是不是还想和小骕骦亲近亲近?”
三月扮了个鬼脸,又见小北兀自仰着脑袋,眸光呆滞,便过去弹了弹他脑壳,揶揄问道:“小家伙,你看什么呢?看得懂么?”
小北捂着脑袋,也不说话,眼圈却是越来越红。
“呀?”三月吓了一跳:“这就哭了?”见六月和叶子都是一脸嗔怪地瞪着自己,越发莫名其妙:“我没怎么他呀……”
“小北头上有伤。”叶子护着小北,坐过一旁去:“还请三姑娘手下留情。”
三月睁大眼睛瞧瞧她俩,又瞅瞅自己的手,对六月讨好似的干笑一声:“我就是开个玩笑。”
这一旁,云瞳也挽起裤脚,见岸边野花开得茂盛,俯身摘下一大捧。轻轻一纵,跃上韩越所在的溪石。
溪石狭小,两人挤在上面有些不稳当,韩越嗔道:“我伤才好,你又想把我推下河。”
“我是怕你滑倒。”云瞳揽住他细韧的腰肢,正想跃回岸边,却一眼瞧见那粉琢玉砌的肌肤,小巧精致的耳轮,心神为之一荡。忽觉怀内一空,韩越在水石间连点几下,转过弯去。
“你身上湿漉漉的,把我都蹭脏了。”
人美事繁!云瞳叹了口气,无奈地掸掸外袍,快步跟上。
“好美的景色啊。”两人坐上一块凸起的大石,面前是飞流直下的瀑布,四周是绿树碧草,鸟语花香。韩越足尖一挑,撩起一条水线,蜿蜒着向瀑底流去。又见几尾小鱼摇摇摆摆地从脚底游过,不时被瘙到痒处,禁不住“咯咯”笑了起来,随意拍打几下,泛起阵阵涟漪。偶尔撞到云瞳脚背,韩越故意蜷起趾头,在上面轻挠几下,见没反应,又转而去挠她脚心。等被云瞳别住了双腿,也张开脚趾来夹他,就猛在水中挣扎一气,惊得小鱼四散奔游。
“哈哈哈,你坏死了……不过你夹不住我……”
玩闹了一阵,韩越拾起云瞳采来的野花,一瓣一瓣举到鼻间闻一闻幽香,再抛进水中,看着一溪红□□紫,顺流而下,轻声哼起歌来:“春日春山春水流,春风春草放春牛。春花开在春园里,春鸟落在春林头。春天佳人写春字,春日景色真可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