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看其手修长如玉,这么一按下去,壮年男子都要头骨尽碎,更别说是两岁大的孩子。鲁家人立刻停下动作,鲁太师却目光闪烁:“笑话,这又不是真正的小王孙!苗家血脉早被女王救回岩湖山庄。”
“你不知道?”云崕似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苗涵声岂非一直都在你手里?你不知道,那这世上还有何人能知?”
鲁太师沉着脸道:“老夫不知你在说什么!”
云崕啧啧两声:“罢了,他既不是苗涵声,留着也无用。”扣在孩子头上的五指屈起,就要用力捏下。
“住手,快住手!”鲁太师大急。他可是知道这厮杀人不眨眼,哪会顾虑对象是不是幼童。
云崕笑了:“现在,你确定他是苗涵声了?”
鲁太师长叹一声,捺下满肚子火气,终是道:“你要作甚!”
既然晗月公主身边那个小公子是假的,真的苗涵声当然就在这里,就在云崕手中。不排除这个也是赝品的可能,但万一是真的呢?
人死可不能复生,鲁太师冒不起这个险。
“还要感谢你将孩子从岩湖山庄偷出来,在这里要杀掉他可容易多了。”云崕耸了耸肩,“你瞧,我忽然想到,只要杀掉苗涵声,苗峣的血脉从此断绝,你心心念念的复国大业也就打了水漂呢。”
这个两岁大的奶娃子是峣王室存世的唯一血脉,有天然的号召力。他在,峣国才有复国的希望;他要是死了,峣地贵族就是一片散沙,再也凝聚不起来。即便这里日后还有变革,那也是大小贵族各自为政,将这里分割为无数小国。
这是鲁太师最害怕看到的。
他死死盯着云崕道:“魏国想要什么!”
第535章 镜花水月
云崕是个可怕的对手,最重要的是,这人从来不做无用功。他若是有心想杀苗涵声就用不着等在这里,也用不着跟鲁太师废话这么久。
眼下只有满足了他的要求,苗涵声才能活着。
“你们在魏国布下的反抗据点,一个个说与我听。”云崕淡淡道,“别想造伪,我已掌握得八(……)九不离十,只需要你来印证而已。”
要是全盘托出,鲁太师知道魏境内的手下和友军就会面临极尽血腥的大清洗。说不定西峣的反抗势力从此一蹶不振,再也没有余力反抗暴魏。
可是苗涵声要是现在就死了,复国的希望也就应声破裂,鲁太师目光游移不定。
如果云崕手里这个孩子也是假的,被他出卖的战友可就要白白牺牲了。
如果是真的……
云崕等了一小会儿,也见到他眼底的煎熬,干脆笑道:“这样,我换个问题好了。你和燕王约定,什么时候动手?”
突然扯上燕王,鲁太师一怔:“什么意思?”
云崕懒洋洋道:“东西两片峣地有不少州郡暗中操练乡兵、扩充军备,虽然你们做得隐蔽,每营数量不多,但加在一起也超过三万之数。嘿,你们是打算在燕魏开战之际就拥兵自立吧?可是三万人的吃喝、药物、武器,每天都是一大笔开销,并且往后这个人数必定还会增加。现在峣地收上来的税款都归新夏所有,要没旁人资助,你们哪来的钱?”
鲁太师沉着脸,不吭声。
云崕接着轻笑道:“现在肯慷慨解囊的,大概也只有燕王了。他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盘,到时候我大魏忙着对战燕国,无暇去管你们,而你挟苗涵声带兵复峣一呼百应,又可以搅得新夏疲于应付,就抽不出手来支援魏国共同抗燕。”他摇了摇头,“那老小子人傻钱多,总是不学乖,这一招总共也没生效几次,却是反复用了又用。”
话虽如此,可是两人都明白,燕国远在南陆,和新夏之间可是隔了整整一片海洋。燕王若是想操控局势,若是想给自己在未来的大战中减少一个强敌和干扰,那就只有再施借刀杀人之计,假手鲁太师这样的前峣遗老去举事,想方设法给魏、夏两国添堵。
也正因看清对手这一层战略目标,云崕才要将峣地反抗势力这颗毒瘤尽早拔除,以免越养越大,终至日后择机爆发。“所以,燕王给了你多少钱,让你什么时候举事?”
鲁太师嘴闭得紧,云崕手上微一用力,小娃吃痛,顿时放声大哭。
“住手!每季三百万两!燕国何时开战,我怎会知,你何不问他!”鲁太师额上冒汗,不敢停顿,“莫伤孩子性命,别忘了你们和新夏有协议!”
“这时候,你倒想得到新夏的庇护了?”云崕轻笑,“可惜协议内容只规定了两国互不侵犯,没说我不能在这里杀人。再说——”他拖长了语音,“杀掉这小东西就能解决内患,你们女王还应该感谢我。”
鲁太师颓然道:“我认栽就是。你将他安安全全还予新夏女王,我鲁闻达立刻前去自首!”
正说话间,趴在桌子边缘的苗涵声立了起来,可是一个没站稳,倒栽冲掉落。
眼看他就要脑瓜着地,云崕抢先抓住他的小腿,倒提起来。
机会!
一直默不作声的鲁宏远打了个手势,隐在窗边的修行者早就掐好了诀,闻讯催动,云崕足下的地面立刻变作泥淖。另外两人飞扑上前,一个抢孩子,一个挥刀向他斩去。
太师府里有人才,这几人修为精深,配合亦是天衣无缝,一时间陋室内尽是雪亮刀光。
云崕做出来的举动却让所有人大吃一惊:
他想也不想,迳直将手中的苗涵声甩向对手刀锋!
这么个小嫩娃子,一剖就成两半了。对面那人骇然收刀,好不容易将他抱在怀里,一低头竟然见到苗涵声向他咧嘴一笑。
那笑容可没有娃娃的天真无邪,反而充满了奇诡味道。
他直觉不好,可还未来得及将孩子甩开,胸口已然传来爆炸般的剧痛。
紧接着他眼前一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苗涵声”将手中兀自跳动的心脏扔掉,迳直扑向窗边的修行者,动作迅猛如箭矢,哪还有孩子的蹒跚?后者仓促拔剑应对,剑尖与孩子手心相击,竟然发出“锵啷”一声脆响,如金铁交鸣。
异变骤起,鲁家人立知不对。鲁宏远大声道:“是陷阱,撤退!”
这孩子既是假的,他们就没必要停留于此。
云崕一掌将边上那人打飞出去数丈远,一边微笑:“几位留步,戏演完了还得谢幕呢。”说罢,手上打了个响指。
“嗒。”
声音刚落,周围的景色忽然模糊,就像海市蜃楼突然解体。房子不见了,忽然有强光照进眼里。
鲁家人怔神不过两息,此地仿佛换了人间。哪还有什么夜色深沉,哪还有简陋农舍,哪里还有远山和谷地!
大家都站在一片宽敞的广场上,准确来说,是站在一块土台上方,比地面高出些许。
广场上张灯结彩,土台周围水泄不通、挤满了人。
有大人、有孩子、有妇孺,相似点是多数人手里都提着灯笼,瞬也不瞬地望向土台。
他们的眼神,一言难尽。
偌大的广场上鸦雀无声,仿佛落针可闻。
鲁家人震惊之余,仿佛还听到不远处有水流的潺潺之音。
鲁太师喃喃道:“这里是、是……”他目光一转,就与台下的新夏女王四目相对。
她就坐在那里,盛装华服貌若天人,满面微笑地看着他。
不须言语,她的眼神就说明了一切:
你输了。
鲁太师心里忽然响起孙女说过的话:“今年戏台子……选了薛家的大院……”
薛家就在湖边,峣人入侵时院门和院墙都变作残垣,人也死光了。官方回收这套大宅后,干脆将大院剩余的墙体拆掉,变作了今年举办灯会的广场。
兜兜转转,他们竟然从未出城,而是被马车送到了这里来、送到了幻境中,在无数印兹人面前上演了这一幕!
第536章 定局
这是什么幻境,竟然连外部的声音也可以屏蔽。
台下,冯妙君缓缓站了起来,和声道:“绑架苗涵声、犯上谋反、私练武装、暗通外国。鲁闻达,你还有什么话说?”
这几项罪名,他方才几乎都亲口承认,台下观众也亲耳听见,还需要什么证据么?
四周灯笼将这里照得犹如白昼,鲁太师从未觉得灯光可以这样刺眼。他额头冷汗滚滚而下,目光一转,却指着云崕道:“女王差矣。您说我暗通外国,那么您跟魏国国师联手对付老臣,难道便不算是背叛峣人、背叛新夏吗!”
“不算啊。”冯妙君笑吟吟道,“你哪只眼睛望见魏国国师在这里了?”
她妙目一扫,台上的“云崕”当即从脸上撕下一张面具,露出一张普通男子的面庞。
那平凡无奇的五官,与魏国师的风华绝代实是差得太远。
这人还向冯妙君微微低头行了一礼:“愿为女王效劳!”
连魏国师都是假的。鲁太师呆若木鸡,一向挺直的背板终于佝偻下去。他一连说了几个“好”字:“论手段,鲁闻达不及女王甚远,只想死前见上小王孙一面,否则九泉之下也不瞑目!”
他数罪并发,自知必死,可同时也没忘记人对于将死的同类总是比较仁慈,总会愿意满足他最后一个愿望。
死到临头了,还不忘将最后一军么?冯妙君笑了笑:“新夏在峣国临危之际援手,救了印兹城所有人,也救下你鲁家。你不感恩便罢,还要图谋造反、脱夏自立。鲁闻达,你这样的人活该死不瞑目。”
鲁太师紧紧抿嘴,目光却带倔强。
成王败寇,他显然是不认为自己有什么错。即便是有,那也只是谋虑不如眼前的新夏女王罢了。
说到这里,冯妙君话锋一转:“不过念在你对峣劳苦功高,孤还会满足你的最后遗愿。”抬起左手向侧边一指,“你看看,那是谁。”
鲁太师顺着她手指方向看去,见到晗月公主就坐在两丈开外,手里还抱着孩子。只是新夏女王的气场太强,变数又来得突然,他竟然没注意到晗月公主在场。
晗月公主正不错眼地盯着他瞧,眼神复杂,说不出是怜是怨。
鲁太师目光顺势下移,落在她怀中的孩子脸上。
那眉、那眼、那脸型,的的确确就是苗涵声。孩子似乎感觉到他的目光,还冲他张嘴笑了,一派天真无邪。
“怎么会?”鲁太师喃喃自语,“这是怎么回事!”
晗月公主抱回的儿子如果是真的,那么一直留在他们手里的又是谁!
冯妙君淡淡道:“如你所见,孩子就在晗月公主身边。鲁太师,你可以放心去了。”
“祖父!”这时台下又有几声呼喊,状甚惶恐。
鲁太师闻声看去,竟然见到鲁氏满门都在台下,女眷涕泪交加,眼里写满恐惧,男子们俱都面如死灰,沉默不语。
他犯的,是株连九族的大罪。家人都要跟着他一起倒霉。
鲁太师张了张口想要求情,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头脑里只有一片空白。
完了。
冯妙君也不打算听他多言,挥了挥手:“都带下去。”
台上的鲁家人知大势已去,这里四周又被挤得水泄不通,也都失了斗志,被城守军反翦双手捆了下去。
台下的峣人沉默着,给他们让开一条路。
冯妙君这才鼓了两下掌,将在场所有人注意力都吸引过来,这才含笑道:“这不过是个小小插曲,给灯会助兴罢了。台上节目才刚要开始,孤也有红包赠予。灯塔西侧将给今夜所有大人派发一两银子的利是红封,孩子也有糖果可领。”
边上的官员打了几个手势,丝竹之声再起,鞭炮也噼里啪啦放个不停。土台子被清理之后,戏班子快步奔上来放置家什,不一会儿就咿咿呀呀唱将起来。
肃杀之气消解于无形,印兹城居民站在原地看了一会儿戏,又哄了一会儿孩子,目光就悄悄往西边投去。
那里有银子可领。
孩子们记性都好,这时就指着那里对父母撒娇:“要吃糖!”
很快就有人过去拿红封了。然后就有第二个、第三个……
印兹城灯会又恢复了热热闹闹,好似方才什么也未发生过。
没人注意到,载着鲁太师祖孙过来的马车这会儿悄悄往外开动,很快消失在所有人视野当中。
驶到湖边黑乎乎的角落,车夫才跳下来,撕去脸上的伪装。
他还未脱掉身上的粗布衣裳,边上就个声音道:“果然是你——”
他一回头,就望见了玉还真,听见她慢悠悠接下去:“——陈大昌。”
他笑了笑,解释道:“将这任务交给别人去办,女王不放心。”
玉还真颌首:“她对你果然器重。”
今晚女王精心设下的局,最重要的一步就是将鲁太师祖孙带入事先布置好的幻境,让他们自以为赶去了外镇的藏匿地点,实际上是走上了灯会的主舞台,在数千双眼睛的注目下自承罪行。
那么这个“引路人”几乎就决定了这场大胆陷阱的成败。
冯妙君将这个任务交给了陈大昌。他要精心设计线路、核算时间,包括路上的虫鸣和溪水、草叶之声也要维妙维肖才可,并且还不能漏算各种意外。
总之,陈大昌要令车上的祖孙和跟行的另外一辆马车都不起疑心。此事并不容易做到,但陈大昌却执行得很好,足见此人心思细腻。
新夏女王重用他,并不是没有原因的。
陈大昌嘴角微翘,接受她的夸奖,毕竟这次风波安然度过,他也松了一口气:“晗月公主得回孩子,女王也抓到幕后黑手。此事悉数解决,玉夫人,你的决定呢?”
她说过,只要新夏女王妥善处理此事,她就同意出任国师。
玉还真微微一笑:“明日你就知道了。”转头望向声乐来处,“你的任务已经完成,还不赶紧去陪伴佳人?方才我见到谢家千金独坐台下,望眼欲穿的模样儿可怜得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