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京之后,萧太尉官复原职,便让礼部筹备期帝王登基事宜。可沉玉无心继位,百官几番跪谏,六部尚书三番四次求见,最后都不了了之,只能回去继续处理手头上繁杂的公务。
后来某一日,暗卫指挥使看着沉睡的华仪,终究抵抗不了心中的道义,亲口与沉玉说了一事。
原来,早在二关将士哗变杀人之前,华仪就已经知道后面会发生什么。
甚至是在叛军被招安之前,她就已经知道了。
原因无他。
这一出匪夷所思的戏,不过是她与萧昌齐的约定。
她那日迎着风雪,来到了太尉府,屏退身边侍从,与萧昌齐密谈许久。
她说:“你出面劝他们投降,而后再行叛变之事,朕再漠视不理,便可渐渐与百官离心,届时你们再起事,便可方便许多。”
萧昌齐冷笑道:“陛下甘愿陷自己于那般境地?以为臣好骗不曾?”
华仪淡淡看着他,红唇轻轻一勾,摇头道:“朕爱他,所以朕甘之如饴。你可要想清楚,此事于你们百利而无一害。”
萧昌齐又细细思量了许久,终究还是不放心,在华仪将走之前问道:“殿下那里,陛下又打算怎么做?”
“朕会瞒着他,借你的名义让他暂时配合朕的计划。”她回身看着萧昌齐,忽然笑了起来,讽刺道:“我知道,你们不希望我拖累他的志向,我若不告诉他,他便会做得更加果决。正好,我也希望如此。”
萧昌齐深深地看着她,“臣不明白。”
“你不用明白。”她轻轻一笑,甩袖跨出了门槛。
……
沉玉知晓真相之后,将自己关在寝殿中整整三日。
这三日,他只陪着华仪,不许任何人打扰,所有人都被阻隔在殿外,不知道里面发了什么。
沉玉什么都没有再管,除了用膳——华仪只要还在,他便需要撑下去,拼尽全力地去治好她。
于是,宫人便只能在送膳食之时窥见这位“新帝”的神色,却发觉他一日比一日冰冷,眼瞳里的温度已经彻底消失,像个行尸走肉。
沉玉没有杀了萧昌齐,顾念这些年萧昌齐对他暗中相助,他将萧昌齐革职囚禁在家,并削除他子孙为官之权。
卫陟失踪回归,他原本是被华仪安排的人打晕了藏匿起来,因为知晓他宁可玉碎的秉性,所以直到尘埃落定之时,才将他放出。
再出来时,天下已经易主,卫陟权衡之后,选择回归那种风刀霜剑的生活,继续去边疆镇守关隘,离京之前,只对沉玉多说了一句“好好照顾她”。
华湛眼见阿姊昏迷,也颓废了很久,可沉玉不理朝政,他无法坐视这曾在他阿姊身后的天下落得破败不堪,颓废过后,又强自忙碌起来。
沉玉对他不闻不问,华湛亲眼看见沉玉如何深爱华仪,再也不曾抗拒,而是慢慢接受了他。
某日清晨,有两三喜鹊在枝头啼叫,沉玉坐在床头一夜,睁开眼之时,便看见怀里的小姑娘睁开了眼睛,正静静看着自己。
他如坠梦中,似真的不敢相信她已经醒来,呆愣了许久,华仪却抿了抿苍白的唇,抬手去扯他袖口,干涩道:“水……”
他悚然回神,立刻起身去拿水,几乎是重新扑回了床头,撞得膝盖一疼。
她不料他动作竟如此之大,也被吓了一下,待抿了几口水后,她才看着他一笑。
她不说话,他也不说话,只两相回望,其中意思便已明了。
她抬手理了理他鬓边乱发,含泪叹道:“阿玉被我吓到第三回 了。”
他反手抓住她的手,五指相扣,低头亲了亲她的唇瓣,道:“醒了就好。”
她低声道:“我也怕自己醒不过来了……”
话未说完,便被他截断了话,他道:“不要说这样的话,不吉利。”
她看他诚惶诚恐的模样,转而发笑,悲伤情绪全无,道:“你不是不信神佛吗?竟还在乎吉不吉利?”
他深深地看着她,“宁可信其有。我原本不畏惧一切,可是如今,你便是我的弱点。”
她心底微动,感念之至,抬手抱紧他的,脸颊蹭在他的胸前,慢慢阖上眼。
“你如今……该做皇帝了罢?”
“没有。”
“嗯?”她意外地挑眉。
沉玉抱着她,在她耳侧笑道:“我想了想,还是你比江山好,你既然不愿再被束缚,想来皇后之位,也不过是你的负担。”
她大抵明白了他的意思,犹自有些回不过神来,拉着他衣袖道:“哎,可是……好是好,你我闹了这么久,这天下……给……”
“给华湛罢。”他低叹一声,“你原就是将他作为储君培养,他如今也算是能独当一面了。这天下伤了你太多,我们都不要再管了。”
她愣愣地看着他,又问:“那你我呢?到哪里去?”
他笑了,眸光潋滟,眼角泪痣惑人。
“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在此之前,你我先拜天地,等你生完孩子,我们就走。”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长舒一口气,终于完结了。
对于这篇文,我的想法不多,只感觉初期想要写的是一个关于妖艳女帝和身边蛰伏的心机之臣的故事,可是写着写着,那些很多关于人物感情的地方细化深想,便逐步脱离了最初的感觉,由一篇甜文设定走向了相爱相杀的道路。
所幸最终还是HE的结局,这个结局未必是最好的,但是我认为,这是我能给主角的一点成全了。
一个从小被人安排了人生,在不喜欢的帝位上坐了太久。
一个被上一代连累,导致悲惨的命运,不懂爱人,最终却学会了怎样爱人,甘之如饴地放手权势。
这篇文,很多细节不值得推敲,我也并未将它作为一个权谋的小说来写,里面偶尔涉及一些关于朝政的事情,不值得推敲(很多心细的小天使应该也发现了,我甚至对有些人连名字都懒得起。。。)初衷七万字左右情情爱爱,到现在拖到了二十几万字,已经是极限了。
作者来晋江不久,笔力不足,你们对此或许各有褒贬,我看见你们的评论,也会时常反思自己,有责改之,无则加勉。这篇文之后,我将会继续努力磨练文笔,能看到这里的小可爱们,我对你们比一个大心心!感谢你们的支持,不管你们喜不喜欢这篇文,我都很感谢你们!
此外,这篇文还会有一些番外和小剧场,小剧场偶然在微博更新,番外会在接下来几天里面抽空补上,有关前世的交代,还有婚后生活,小包子的日常,都会陆续奉上!
最后,我们有缘再见,下本《比邻成双》将于一月二十号开文,纯甜无虐,有关一个懵懂的世家贵女逐渐爱上炙手可热的无双臣子,琴瑟和鸣的故事,绝无玻璃渣!喜欢请继续支持!
第67章 番外之前世
“殿下——”
“殿下——”
“殿下——”
似被黑暗紧紧吸附着, 他的意识似沉溺在一片冰海里, 窥不到一丝光亮。
冷, 极冷。
胃部火辣辣地发痛,想动一下却毫无力气。
耳畔隐约有人声,声音却极远。
不知又过了多久, 沉玉终于冲破了黑暗的束缚,睁开了眼睛。
“殿下醒了!”身边人大喜出声,忙对其他人喝道:“快!将太医带过来!给殿下看看!”
沉玉胸口钝痛, 太阳穴一阵阵发晕,黑眸慢慢聚焦,目光从眼前之人的脸上转至四周。
他正躺在榻上,身边跪了一地的人。
那些人的神情, 或惊愕, 或哀恸,或复杂,或恐慌。
沉玉微微一怔,忽地慢慢回想起,自己经历了什么。
他那时饶有兴致,将华依困在软塌上, 报复似地狠狠折辱她。
她既不爱他, 不肯接受他,他便要让她时时刻刻恨他, 只要念着他。
可是......她说,她其实是喜欢他的。
后来呢?后来发生了什么?
她让他喝茶, 自己也饮了半杯,随后……他毒发失去了意识。
沉玉脸色蓦地惨白。
身边的亲信第一次看见他是如此神情,他的眼对上殿下惶恐的眼,那种恐惧宛若可被传染一般,慢慢让亲信也跟着惊慌无措起来。
“......殿下。”那人沉默许久,垂在膝上的手慢慢握紧成拳。
“......废帝已经去了,她身子不如殿下,我们赶到时,只有您尚有一口气在。”
一句话如惊雷。
沉玉身子晃了晃,死死抿住了唇,起身意欲下塌,膝盖却一软,险些跪到地上。
“殿下!”
那人蓦地双膝跪地,张臂拦住他,慌乱喘息一声,焦急道:“殿下!人死不能复生,您如今余毒未清,不可再急火攻心,臣等已将废帝尸身妥善安置在宫里......”他喉头快速吞咽极下,额上细汗渐渐溢出,“待太医检查过殿下身子,殿下再去看也不迟……”
沉玉抬眼,冷冷道:“让开。”
他眸底猩红,眼神狠戾如深渊里沉睡的巨兽一般,让他没由来背脊发寒......
侍从沉默良久,终于膝行着挪到一边。
沉玉强撑着慢慢站起,低头敛住眸内神情,大步走了出去。
跨入西宫时,沉玉已恢复冷静,他一眼便看到了宫里那巨大的黑色描金棺木。
连呼吸都仿佛被压制了,他深吸一口冷气,慢慢走了过去。
身后侍从不敢出声,废帝灵前原本负责守灵的常公公俯首叩拜,身子微微颤抖。
沉玉慢慢走进棺椁,右手抚着棺木一角,咬牙冷声道:“开棺。”
常公公大惊,膝行过去抱住沉玉的腿,连声哀求道:“大人,不可啊!打扰已去之人,会让她不得安息的啊,大人,您已经拥有天下了,奴才求求您了,放过她吧……”
烛光噼啪一闪。
窗外的风自门缝里流入,将宫灯垂得乱摇,蔓延到沉玉精致的面庞上,显得更似鬼魅。
他木着一张脸,狠狠踹开常公公,咬牙含恨道:“为什么要安息?她敢先一步离我而去,她宁死也不肯与我一起,我凭什么要让她安息?”
“开棺!”
侍从一拥而上,将原本已经订好的棺木快速撬开,沉重的黑色棺盖轰然落地,溅起轻微的烟尘。
沉玉漠然看着,神色除了冰寒以外,没有别的情绪,眼角却微微闪着泪光。
侍从陆续退下,常公公颓然坐在地上,脸色灰败。
他看着沉玉一步步上前。
沉玉低头看向棺木里。
她紧闭双眸,躺在棺木中。
身上只着一身素白缎衣,黑发披散,小脸没有一丝血色,隐隐泛着中毒后的青色。
没有呼吸,也没有温度。
他皱了皱眉,脸色如常,没有什么多余的神情,手却慢慢抚上她的脸颊。
冰的。
他慢慢眨了眨眼睛,弯腰把她抱了起来。
娇躯僵硬冰冷,她的长发披散在他的手臂上,身子紧紧地贴着他。
在场众人神情大骇,全部都开始颤抖起来。
他怎么敢!
人都已经死了,为什么还要抱死人?
常公公再也压抑不出心中的哀恸之意,磕头哭出了生来,一遍又一遍祈求沉玉放过她。
他是看着那般鲜活的小姑娘一步步长大的,到执掌乾坤,到平定天下。
沉玉是她挂在嘴边最为信任的臣子,她见了他便开始笑。
可为什么,居然是这般下场?
沉玉丝毫不理会常公公,命人将他拖了下去,兀自抱着华仪走了出去。
天色已暗,冷风肆虐。
他也不知自己在做什么,只是木然地走着,把怀中的女子抱得很紧很紧,衣袖半遮,似乎是在尽力地为她挡去风霜。
可她不会冷,她本身就是冷的。
她身体的寒意透过衣料传来,他竟也有些浑身发冷。
他想起一个月前,他刚刚归京,她在御花园设了一桌菜为他接风洗尘,她素来体弱多病,不过被亭外吹来的冷风吹了一下,就瑟缩了一下脖子,与他商量道:“这地方没选好,实在是冷得紧,要不朕命人换个地方?”
他右手抚着热茶杯沿,温声问道:“陛下是觉得冷么?”
她点头,偏头掩唇,轻轻打了个小喷嚏,复又转过头来,对他赧然一笑。
双眸晶亮,面如桃花。
他心念一紧,忍住恨不得将她困入怀中的欲望,起身故作淡定道:“那便换罢,陛下保重龙体。”
宫人将东西都撤了下去,她在御花园的小路上慢慢走,身后跟着浩浩荡荡的侍从,他就紧跟在她身后,观察着风向,略略给她不着痕迹地挡了少许背后吹来的风。
她的长发被风吹得乱舞,声音也不甚清晰,“朕让你去幽州考察的事情,如今结果如何了?”
“臣已将需要奏明之事写在奏疏之上,此事不难解决,臣会帮陛下扫除障碍。”
她回眸瞧他一眼,点头道:“朕身边,也就你最为得力,只是这回,朕不知该如何封赏你了,官位已至巅峰造极,你已经只是一人之下了,若是封王,在有些人眼底,又对你不好。”
“臣不需要爵位。”他淡淡答道,一双漆黑的眼看着她,情绪深深掩藏,“臣只想永远在陛下身侧。”
她闻言倒是扬眉一笑,说:“你未免也太好满足了。那朕日后便少将你派出京外,让你日日见着朕。”
他眼色微黯,面上却含笑不语。
太好满足了吗?
不,他一点也不好满足。
他爱她太久,甚至都说不出来自己这点无可宣泄的爱,究竟有没有变成恨意。
恨不得将她撕碎,将她囚禁,对她做一切疯狂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