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公公,公公苏!——枭药
时间:2019-02-27 09:36:49

      乾德殿里燃着地龙,人倒是不冷,但这样的天里,温水却是用不了多久就会凉下来,需人一次次的端来更换。
      惠明是个勤谨的,宁愿自个多跑两趟,也不会偷懒敷衍,这样来回的次数多了,第二回换水便远远的瞧见了现在夺储的两位热门——
      信王与瑞王。
      信王出自中宫继后的肚子里,占了半个嫡出,瑞王却是出自最受宠的贤妃娘娘,如今又占了长,先太子病逝后,陛下久久不立新太子,这两位各有依仗,已几乎是水火不容,就是来陛下这请安的时候都是赶在一起,彷佛只要差上那么几步显得自个的孝心被比下去了一般。
      虽然脑海里早已记不清这两位的身材相貌,但对这么一对难兄难弟,惠明也并没有细看的兴趣,当下只是立在廊下远远的行了个礼,正待起身,拐角处又来了一行人,周遭刚直起身的宫人侍卫又纷纷对抱着襁褓的奶母行礼问安:“见过九殿下。”
      当今陛下共有五位皇子,原本最引人注目的便是与陛下伉俪情深的先皇后娘娘嫡出的先太子,三岁上就被立为太子,只可惜却已经去了,剩下的除了信王瑞王,以及住在康太妃宫里,天生“痴症”的七殿下,就是这位最小的九皇子。
      九皇子还没出周岁,只能抱在奶母嬷嬷的怀里,陛下的老来子,原本是该最受宠的,但可惜九皇子出生后便天生体弱,这体弱还不是随口说说,而是当真多病多灾,身边一刻都离不得太医,口中一日都离不得药水,还不到一岁就已经在地府门口转了十几圈,活到现在都是在与天挣命的程度。
      因着这样的缘故,陛下对自己的小儿子并不敢太过留情,除了吩咐太医署仔细照看外,也就是遇上年节时,趁着天气好才能看上一回。这一次显然是陛下的重病将九皇子的生母吓的不轻,听闻召见皇子,这便忙不迭的冒着小皇子吹风犯病的风险,叫嬷嬷抱着来“请安。”
      不说岁数,就是只看着九皇子的身子,信王瑞王两人也并不将这个小弟弟放在眼里,当下反而满面关怀,只一副好兄长的样子与嬷嬷细细问起了九皇子的身子膳食。
      惠明虽然离得远,但宫里规矩,主子们在前头说话,除非是带着十万火急的差事,否则是肯定不能扭头就走的,而等着她端着水瓮规规矩矩的立着,等着两位王爷在廊外展示够兄友弟恭,带着弟弟一起进了殿内后,瓮里的水都早已冷了下来。
      惠明无奈叹了口气,顺手将冷水倒进了一旁的松树根下,便只得转身又回了接热水的茶房,在等着水滚起来的功夫,不期然便又想到了另一件事——
      陛下方才是召见所有的儿子,如今信王瑞王,连襁褓里的九皇子都到了,那同是陛下儿子的七殿下,会不会来?
      想到这,惠明的动作不禁一顿,若是她现在在七殿下身边,但凡小殿下情绪稳定,是一定会借着这个机会过来请个安的,毕竟七殿下自从三四岁迁至康太妃宫中后,就再没有见过陛下的面,且七殿下这情形还与九皇子不同,九皇子虽极少面圣,但陛下心里却对这个小儿子是怜惜记挂的,宫中上下也丁点不敢怠慢了他,莫说怠慢,因着九皇子纸糊一样的身子,甚至有时候比对待中宫主子都要上心,唯恐一个不好会遭了连累。
      七殿下却又不同,陛下对这个患了“痴症”的儿子早起了厌烦之心,即便某一日当真去了,想来陛下也不会当回事,底下人自然也不会有多上心。
      但越是这般的情形,便越发该过来请安,见面三分情,能见面,宫里便不敢十分轻视,毕竟是皇子,万一哪一日七殿下开口告上一状,便是只为了皇家体面呢,陛下也决计不会看着自个的儿子一件像样的冬衣都穿不上,日子自然也会更好过些。
      只是,田贵嫔目光短浅,整日在冷宫里只是愤懑怨望,把自个失宠的缘故都归结为七殿下不争气,却是从来不曾留心过七殿下的处境,想来,今日八成是不会带七殿下过来请安了……
      想到这,惠明暗暗一叹,但以她现如今的身份,却也是并没有什么旁的法子,换过温水后,只是继续回去后槅间接着洗起了玉饰。之后两位王爷出宫,陛下又召见了外臣,重新更衣,惠明重新进殿伺候了一回,便眼看着已快是午膳的时辰,她都早已忘记偶然想起的七殿下时,竟是不期然在殿外当真那个单薄瘦小的身形。
      是七殿下?
      惠明细细看了好几眼,确定了院里那孩子当真就是她昨日特意去看的小殿下,只不过比起昨个的瘦弱单薄,今日似乎在马甲里头又套了棉袄,棉花厚实,虽然难免显得臃肿累赘,但这样的天儿里却也足够暖和,这会儿正低着头,安安静静的被身边的嬷嬷牵着,乍一瞧来,也与寻常的孩子并没什么差别。
      七殿下竟是还有能老老实实,叫人牵着手的时候?
      惠明睁大了眼睛,又转了目光,仔细看了看牵着七殿下的嬷嬷,岁数看着也不小了,挽着圆髻,一身规规矩矩褐色夹袄,虽然发间斑白,但一身都利利索索的,圆圆的面上带着三分讨好,三分笑意,看起来很是和蔼慈爱。
      可是这个嬷嬷,惠明上辈子在七殿下身边却是从未见过。
      “给七殿下请安。”殿内的苏公公许是听到了禀报,匆匆几步行至阶下,单膝虚点行了个礼,一旁的惠明阻拦不及,忍不住的也跟着上前了几步,本以为到了不熟悉的乾德殿,又有生人这般突然靠近,七殿下定是要害怕不安,甚至挣扎躲闪的,谁知道小小的七殿下除了身子突然紧绷之外,竟是再没有别的异常反应!
      “苏公公安。”惠明这时已经行到了跟前,便一眼看见这嬷嬷仿佛无意的动了一步,便恰好挡在了七殿下身前,十分恭敬的与苏公公说起了话:“陛下这些日子龙体欠安,殿下一直很是记挂,只是没吩咐,也不敢来打扰,今个听闻陛下病愈召见,殿下高兴坏了,特地来与陛下请安,还望公公通传一声。”
      以七殿下的年纪,这番话其实本该他自个来说的,不过七皇子天生痴症,众人都听说过,苏瑾见状也是面无异色:“陛下正在与方将军说话,这会儿许是还顾不得七殿下。”
      那嬷嬷并不意外,咳了一声又接着道:“殿下不敢打扰,咱们就在这等着就是了。”
      苏瑾顿了顿:“既如此,请殿下暂去侧殿用盏茶。”
      惠明微微皱眉,侧殿常有宫人进出,很是杂乱,对旁的主子来说,这些习以为常的宫人们自然算不得什么,可若是七殿下,还真不如就在院里,毕竟这样的天儿里,宫人们怕湿了鞋,都宁愿绕些路走回廊,院里头反而空荡荡的,要清静的多。正担心时,便见对面的嬷嬷躬了躬身,声音虽有些虚弱,却拒绝的客气却坚决:“殿下性子腼腆,就在外头等着就好。”
      惠明对这嬷嬷简直有些刮目相看,虽看着不起眼,甚至有些失礼,但她所有的一言一行却恰好对七殿下是最好的选择,想来七殿下这会儿能好好的待在这里,定是与她对小殿下的了解照料脱不了干系。
      只是,这样的一位嬷嬷,为何在她过去康太妃宫里的从未听说过?若是这嬷嬷一直在,许是七殿下的病情,或许也不会厉害到之后的那般程度?是调出了旁的地方,还是……惠明看着还在轻咳,似乎有些不舒服的嬷嬷,心中不禁生出了些不好的猜想。
      见两人不领情,苏瑾也并未多说,只淡淡点了点头,便又按着规矩低头后退两步,这才转身打算重新进殿伺候,谁知才刚转过身,便就迎面撞上了离他不过几寸的惠明。
      苏瑾身高七尺,惠明站在他的面前,低头便正好能看见她的发辫,十五的少女还未长成,迎着初冬的薄阳,蓬松的发顶竟好像是雏鸟细软的绒毛,朦胧间,叫人忍不住的想要将她轻轻拢在掌心,再死死按住,即便是折断了她的毛羽也好,如此她便正好永世不能逃脱。
      因为一心看着七殿下这边,没能来得及退让的惠明也是一愣,反应过来后连忙退了几步,屈膝唤了一声:“苏公公。”
      苏瑾素来清冷的面上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指甲在他的手心里攥的生疼,这疼痛叫他从一瞬间深渊般的阴冷恶意里回过神来。
      “怎么了?”定是天干物燥,他的声音里竟也带着一丝暗哑。
      “无,无事。”惠明连忙摇头。苏瑾瞧了瞧她颤动的睫毛,越发攥紧了手心,越过她往殿内行去。
      看着苏公公绯红的锦袍从面前闪过飘远,惠明长长吐出一口气,有些莫名的伸手抚了抚脖颈上突然立起的汗毛,回过神后,又重新将心神转向了眼前的两个人,就这般不近不远的一旁,轻声问道:“嬷嬷贵姓?”
 
            第8章 
 
      “嬷嬷贵姓?”
      惠明虽然年轻,但到底是在乾德殿里当差的,更莫提以七殿下的情形,嬷嬷并不敢托大,闻言也是客客气气的低了头:“不敢,姓王。”
      “王嬷嬷。” 惠明福了福身,垂眸看着对方还在不停打颤的手心:“我瞧您面色不好,可是身子不舒服?”
      王嬷嬷连忙摇头,仿佛生怕旁人以为怕她有病一般,一时间连细碎的咳嗽都压了下去:“哪里,不过是人老了,不中用,些许老毛病,并不碍的!”
      宫中宫人若是有病,为了避免传给主子,会被移到偏僻处听天由命的,更莫提出现在才刚刚大病初愈的陛下寝宫。
      瞬间明白对方的顾虑,惠明不动声色的转了话头:“原来如此,那我去倒碗姜茶来,殿下与嬷嬷暖暖手也是好的。”
      说罢也不等对方客气,惠明便微微点头转身去了茶房,正打算与烧水的小公公说些好话要两碗姜茶,谁知刚一进门,便一眼瞧见了正在茶房歇脚的魏姑姑,一旁还立了两个有几分眼熟的宫女,似乎也是御前女司。
      惠明的脚步一顿,茶房虽也常有宫人侍卫歇脚,但像是苏公公与魏姑姑这样的资历,通常却是见不着的。
      乾德殿后的墙根下就有一排倒座房,因为低矮背阴,主子们不能用,里头除了放些常用的物品摆件,便特地隔出了几间小屋们给有身份的宫人休息,虽说小的转不开身,但麻雀虽小,却也五脏俱全,甚至还有专门的小宫女小内监们炭火热茶的伺候着,并不需她们亲自来要。
      虽然魏姑姑只是眼皮都没抬一下的静静坐着,但许是因为上辈子几十年御前掌事大宫女的经验,惠明却是瞬间便明白,只怕是来者不善!
      也是多亏了上辈子的阅历,虽然察觉到了,但惠明却还算平静,只按着礼数叫了一声姑姑,见魏氏并没说什么,便按着来意转身与茶房的小内监要起了七殿下的姜茶。
      “哎呦,端茶倒水原是我们姐妹的活,怎的还劳烦起了惠明妹妹?”
      说话的站在魏姑姑身后的一个长脸宫女,这么一说,惠明便也记了起来,这是御前负责食水的白毫,旁边的叫红云,一向都是跟在魏姑姑后头巴结最紧的两个女司。
      记起了这个,惠明神色里更添了几分戒备:“既然姐姐在,外头七殿下要两碗姜茶,劳姐姐给送去罢。”
      白毫不屑的撇了撇嘴:“这样冷的天,再是姜茶,端出去一时半刻也是要冷的,你倒是献了殷勤,万一连累殿下吃坏了肚子,岂不都是我们姐妹的不是?”
      惠明并不避让:“若是怕天冷,拿了孔明瓷盅来用,岂不是两全?”
      孔明盅是宫中冬夏时候常用的一种瓷器,杯璧有里外两层,中间是空的,不论冰饮热汤,盖了盖子装着,不但外头摸着舒服,还能保温许久。白毫这样故意找茬,除了有意为难惠明,无非是看七殿下不得宠,嫌麻烦不想用心费力罢了。
      听到这,魏姑姑慢慢放下了手里的茶盏,终于斯斯文文的开了口:“你虽刚来不久,差事倒是干得很不错,都已能替我去吩咐女司了。”
      吩咐调-教御前宫女,原本是掌事女官魏姑姑与许姑姑的活,魏氏这话,显然是在说惠明逾越多事。
      如果是旁的事,惠明说不准就暂且忍了,可是想到外头明显患了风寒,还为了七殿下硬是立在冷风里的王嬷嬷,惠明微微咬牙,却是抬起头,抬出了她这时唯一的依仗:“哪里,为殿下奉茶,原是苏公公的吩咐,奴婢不过奉命行事。”
      罢了,她原本就亏欠苏公公许多,倒是也不欠这一两句的仗势,她能报答的,也无非尽己所能,这一回叫苏公公不再死的那样不明不白罢了。
      “哎呦,姑姑原来在这,可叫小的好找。”说来也巧,惠明这边将苏公公搬出来的话音刚落,苏公公唯一的徒弟元宝便也出现在了茶房门口,对着旁人理也不理,只对惠明笑的殷勤:“宫务府那边才送来了几套新饰物,就劳姑姑去收拾收拾。”
      这就是惠明该做的差事,闻言自是立即应了,还未开口,一旁的魏姑姑便诧异道:“给陛下送了新饰物?还没到添新的时候,这事我怎么的不知道?”
      满宫里这许多小内监,唯独叫元宝成了苏公公唯一的徒弟,这不是没有缘故的,除了运道好之外,他元宝可是师父最跟前的贴心人,虽说师父没说,但他听了师父的话后,便早去打听了今早寝殿的事,也知道了苏公公为何这般无视魏姑姑的体面,径直叫他去寻了宫务府的缘故。因此这会自是不会介意魏姑姑的质问,闻言立即收起了满面的笑,直起身后便对着魏氏露出了几分要笑不笑的神色来:“陛下身子刚好,身上原本就该换些轻省的物件,苏公公也是才知道咱们殿里竟是连件舒服的发带都没有,还要劳烦宫女们现拆,这才吩咐可宫务府里现送几套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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