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公公,公公苏!——枭药
时间:2019-02-27 09:36:49

      好在,苏公公那厢,应该是对魏姑姑无意吧?
      重新细细回想了一遭,确认了苏公公对魏姑姑的态度与其他人并无不同,自个也并不是叫一对有情人心生误会的罪魁祸首后,惠明不自觉地深深松了一口气。还好,苏公公并没有被魏姑姑那一番伪装骗过,自己也并没有在无意之中亏欠更多。
      “惠姑姑?”
      帘外的呼喊声让惠明从失神中回过神来,抬头看去,果然是满面带笑的元宝。
      “茶房收拾了去年的旧茶,师父说扔了可惜,命咱们底下人分一分,这是特地给姑姑留的。”元宝笑眯眯的捧着一小方瓷盅,径直放到了惠明眼前的桌案上。
      既然说了都有,惠明自然也不会推辞,接过后只是笑道:“劳你还专门给我送来。”
      “应当的。”元宝微微躬身:“还有一桩事要告与姑姑知道,御前女司白毫,因其造谣生事,师父已将其退回掖庭。”
      这么快?惠明心下又是一惊,这乾德宫里,谁不知道白毫是魏姑姑的死忠?魏姑姑心底里在不在意这宫女不提,可苏公公这么径直将其退了回去,当真是明晃晃的打了魏姑姑的脸面,魏姑姑如何肯认?
      想到这,惠明不禁心下不安,唯恐苏公公会因为她与魏姑姑起了争执,元宝像是看出了惠明的担心:“姑姑放心,此事魏姑姑也同意了,都知道是白毫狂妄,姑姑受了委屈。”
      魏姑姑也同意了?惠明更是诧异,难道这白毫当真是自作主张,也惹了魏姑姑生气,还是……魏姑姑她当真爱慕苏公公,竟连这般丢脸也忍的下来?
      这么一想,惠明的面色愈发复杂,一时间竟是说不出话来,只听得对面元宝又接着道:“只是白毫空出的差事,就先由秋芽顶上,司饰这头,便劳姑姑劳累些,先一人顶几日,过两天便自会挑了新人上来。”
      “那都不妨。”惠明总算回过了神,本就是因为她才生出的麻烦,这会儿更是连忙应了:“司饰这差本就轻省,也算不得什么。”
      元宝又笑道:“姑姑也才来不久,秋芽不在,若差事上有什么不明白的,可去问许嬷嬷就是。”
      许嬷嬷也是御前的掌事女官,资历还比魏姑姑老过许多,虽与魏姑姑同级,但因为年纪已大,又不怎么管事,才在乾德殿内退居第二,处处不如魏姑姑贵人主子的风光。
      不过无论如何,许嬷嬷的身份在那摆着,若说这御前的宫女有哪一个敢开罪魏姑姑,指教于她,也的确就只剩一个许嬷嬷了,更莫提,她若是能讨好了许嬷嬷,乾德殿剩下的宫女们,便也不敢过分的孤立难为她。
      虽知道这是苏公公的特意照顾的恩情,但她一来不愿苏公公为了她再多添人情,二来并不在意旁人的疏远孤立,更莫提她也早非吴下阿蒙 ,对这御前之事也早已是一清二楚,因此这会儿虽一口应了,心下却并没有再去麻烦许嬷嬷的打算。
      但谁知,惠明虽没有主动去麻烦许嬷嬷,等她下值回了屋,许嬷嬷却已然在等着她。
      屋内秋芽已经收拾了东西去了白毫的住处,许嬷嬷便腰背挺直的坐在秋芽光无一物的床面上,静静的打量着这间不大的木屋。
      惠明吃了一惊,回过神来赶忙近前行了礼。
      许嬷嬷是一位宽额方脸,浑身上下都收拾的一丝不苟的妇人,看见惠明后,微微笑了笑:“我等了一日,也没见着你的人,想着你的性子,只怕是不会来主动寻我,这么看来,倒是真说着了。”
      听着对方说出了自个的心思,惠明面上也不禁一红,连忙转身端了一杯热茶送上:“哪里,只是怕去的仓促,怕麻烦了嬷嬷。”
      “哦?不是因为不想多担苏公公的情?”许嬷嬷接过茶盏,问的淡淡。
      惠明闻言一愣,许嬷嬷却已顺手将手里茶盏放上了一旁木案,又站起身来:“不论你怎么想,我既是已应下了苏总管的托付,这桩事就得办成,明个当差,你跟着我,且看有哪个还敢找你麻烦?”
      惠明张口正要推辞,许嬷嬷却是早已知道她想说什么一般:“你需知道,这宫中得个好不容易,吃挂落却不难,没有我带着,旁人在你身上寻出几个错处,岂不是还得苏公公出面收拾?你倒图个什么?”
      惠明当然知道眼下的情形,魏姑姑一众极有可能在她身上找麻烦,可有苏公公的名声在前顶着,往她身上安那莫须有的罪名却不可能,即便是有人挖坑,也需她自个往里跳了,这错处才能落得到实处。
      而惠明说倚靠的,便是她在宫里当了十几年掌事女,什么样的手段不曾见过?只要她自个处处担心仔细,这些坑就摔不进她!
      惠明心下是有这个自信的,否则以她的性子,也不至于这般托大。
      只是这其中内情,惠明却是不好开口,更何况许嬷嬷已然说到这般地步,她在推辞便当真是只会显的不懂事,当下便也点头谢了,听着对方似乎与苏公公很是熟识,想了想,便又忍不住开口问道:“苏公公,是如何请出您老人家的?”
      许嬷嬷的脚步一顿,背着惠明回道:“我也算得上是看着他长大的人,这么一桩小事,说什么请不请的。”
      看着苏公公长大?可苏公公不是官奴出身吗?如何能叫宫里的许嬷嬷看着长大?惠明有些奇怪,还待再问,许嬷嬷却早已掀帘而去。惠明的疑问涌到嘴边,见状又只得咽了回去。
      罢了,明日还要一起当值,还有的是机会。这么一想,惠明便只将此事认真记在了心里,按下不提。
 
      
      第11章 
 
      惠明虽是刚来乾德殿不久的新人,但御前掌事女官两位顶头上司,她自然是都拜见过的,只不过因为许嬷嬷年纪大了,整日里又是一副养老般的作派极少露面,乾德宫内的大小事宜都几步从不插手,只由得魏姑姑一个独断专行。再加上魏姑姑那被陛下亲口许下的“贵人”位分,由不得惠明与其他人一般,都以为许嬷嬷是自认比不过魏姑姑的地位风光,才有意避让,避其锋芒。
      可是直到跟着许嬷嬷上职的第一日,惠明便与所有的御前女司们一起认清了——实情绝非如此。
      只旁的不提,只陛下一早看见许嬷嬷,诧异之后,便当前开了口:“怎的叫你来干这些差事?”
      许嬷嬷恭恭敬敬的福了福身,倒也并未上手伺候,只立在一旁回道:“陛下大病初愈,奴婢不放心,想着再来跟前伺候几日,好好看看。”
      陛下摇了摇头,又缓缓说道:“你也是一把年纪,还是当心自个要紧。”
      陛下的神情严肃,但那副随意而熟稔的态度好似是对着相识多年的旧友,叫人看着心惊。
      可许嬷嬷却并不停下,瞧着司衣宫女呈上来的衣裳,又严肃道:“陛下大病初愈,怎的还是这么一身素净?还是应该换些喜庆颜色,便是自个也瞧着精神些。”
      “也好。”陛下对近乎说教的劝诫并不在意,只无可无不可的应了下来。一旁的苦口余甘闻言,却并未第一时间退下,而是将目光微不可查的投向了地上的魏姑姑。
      陛下每日的衣裳饰物,都是由魏姑姑亲自掌眼定下的,如今许嬷嬷一句话便叫换了,打的自然是魏姑姑的颜面。
      魏氏却只是继续为陛下换好棉靴,这才抬头,满面柔顺道:“那便为陛下换上才做的朱锦袍可好?穿着也舒服。”
      只可惜说了这几句话,陛下也累了,闻言却只是似有似无的点了点头,那幅度都叫人不能十分确定是不是真的点过了头。
      若是放在之前,这态度也算不得什么,可是有着方才许嬷嬷的随意熟稔,相较之下,竟是硬生生将以往对魏氏的纵容倚赖,显得对待玩意儿般漫不经心。
      魏姑姑的面色微微一白,却还算维持住了惯有的温婉柔顺,一旁苦口余甘姐妹见状不敢再等,连忙退下,手脚麻利的将魏氏提起的龙袍重新呈上,由魏姑姑亲自伺候更衣。
      陛下这些年来早已习惯魏姑姑的服侍,这样亲自上手伺候的活计从不假手于人,从来这样的情形只叫所有御前宫女们既羡且敬,但今日有了许嬷嬷,虽然只是静静地在一旁立着看着,但莫名的便有了一种管家巡视大丫鬟的姿态,身份却比魏姑姑更高出了一截。
      陛下更衣过后,许嬷嬷便也没再多留,自领了惠明转身退下。
      但经此一事,众人都看在眼里,自然明白了许嬷嬷的地位资历都在魏姑姑之上,从前惠明头上虽也顶着苏公公的名声,但到底县官不如现管,御前女司们的上官终究是一个魏姑姑。
      这会许嬷嬷这般突然出现,闹成了个两国相争,形势不明之前,众人对着身为许嬷嬷亲信的惠明时,自然也是诸多客气,再不会因着魏姑姑的示意而轻易排挤得罪了。
      惠明感激敬佩之余,闲暇之时,便又忍不住好奇道:“嬷嬷在陛下身边当差多久了?”
      端着茶盏的许嬷嬷眯着眼睛想了想:“我从先太后娘娘宫里派去陛下身边伺候,后来出宫嫁人,却成了寡妇,在外头受族人欺辱,索性又求恩典回了宫里,加在一处,有四十多年了吧。”
      惠明被这数目惊的暗自咋舌,陛下总共也才不过五十多岁,四十多年,岂不是自懂事起,许嬷嬷便已在身边伺候?也难过出宫又回来,陛下还记着,回宫后依旧当了御前的掌事女官,这样的情分,说是亦仆亦姐也不为过了,也难怪清早相处之间竟是这般亲近。
      许嬷嬷说罢,便只安静坐在一旁,看着惠明将陛下换下的扳指珠串,发冠玉佩又一件件的清洗干净,按着位置一一放回鎏金匣,其间都是毫无差错,便不禁点了点头:“你虽是新来,差事倒还不错。”
      想到上辈子,自己满心担忧着苏公公的“图谋不轨,”差事多半是靠着秋芽收尾提携,惠明不禁对许嬷嬷的夸赞有些脸红,忍不住摇头自谦几句。
      许嬷嬷看出她是真心谦让,倒反而更加满意一般:“不骄不躁,你这性子,便是放在从前,倒也勉强配得上苏瑾了。”
      苏公公,全名正是苏瑾,听到许嬷嬷对苏公公的这般称呼,又想到昨日的疑惑,惠明便也不禁问道:“许嬷嬷怎的会与苏公公这般熟识?我听闻,他似是……”
      “官奴出身。”许嬷嬷冷冷的说出了惠明还在口中犹豫的四个字,见惠明默认,沉默一阵后,便也看着窗外的枯枝重新开了口:“不错,官奴出身,既是官奴,便是从前是官身,只是苏家原本不是寻常官身,而是京中镇国公府,苏公公,原本也是国公府上长房嫡孙,常常被带进宫来与娘娘陛下磕头见礼的,我当时在旁伺候,也算见过几面。”
      惠明震惊的瞪大了眼镜,在宫中这么久,她竟是从来不知道,苏公公还有这般来历:“那怎的……”
      说到这,许嬷嬷的话音也沉了下去:“苏公公九岁时,镇国公府获罪,满门抄斩,只未满十岁的,女入教坊,男入内宫,我那阵子正好在宫外,等的回宫之后才知道,苏家净身入宫的男童里,到最后也只活了苏公公一个,且靠他独自一个,走到了如今。”
      只这么短短的一番话,却只叫惠明的心里装满了石头一般,沉沉的,却落不着底。
      御前大总管,她原本以为这已是了不得的身份,苏公公年纪轻轻,却能攀至正六品的内官之首,深得陛下信重,这便已是十分了不得,比这满宫里的宫人都强过了不知多少,合该骄傲的叫满宫人尊敬羡慕。
      但谁知,苏公公,他原本应当国公府的嫡出长孙,他原本在这个岁数可能正从文从武,为官出仕,或者娶妻生子,富贵纨绔,他原本应当有更加广阔、更加锦绣的生活与前程,陛下对他的信重,也原本不该作为一个御前总管、一个宦官,而是应该作为真正的朝廷俊秀,国之栋梁。
      苏公公身上的清隽之气,那一股朝堂士子般的气概,其实并不奇怪,而是他从生下来,自小从根子上就该有的,只不过……他后来进了内宫,他从锦绣堆中的国公嫡孙掉进了最下贱的尘埃里,叫人按在地上打折了脊梁,再一寸寸的爬起后,也未曾脱去的根底,这才叫他永远不同与宫中的其他人。
      刚入宫的宫女内监要遭多少罪,挨多少打才能长成一个主子眼里规规矩矩的奴才?同样身为宫女的惠明对此再清楚不过,她且还是正经采选进来的良民,苏公公呢?以官奴的身份进宫,天生便是又是宫人里最下贱的,会遇上何等境遇便更不必提。
      这般说来,苏公公上辈子叫元宝说过的,她刚入宫时与苏公公的几面之缘,便是在苏公公还未到御前的时候?可,到底是如何?她为何竟是丁点没有印象?
      “如何……便获罪了呢?”惠明的声音有些艰涩。
      “过去的事了,谁还再提……”许嬷嬷微微垂眼,显然是无意详谈:“我瞧你很不错,倒也没什么要我教的,想来从今以后,那魏氏也不敢再找你麻烦,若是有事,便过来寻我就是了。”
      惠明闻言,福身送走了许嬷嬷,只是自个回想起方才的话,却是久久不得安生,心口的石头丁点未轻,反而越来越重,只坠的她生疼。
      坐立不安了半晌,却是久久难以释怀,惠明立在原地咬了咬牙,终究是一鼓作气,转身出了门,径直往苏公公此刻所在的正殿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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