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姽婳正在台上唱歌。
底下一个黑帽男和百乐门妈妈低语几句，而后望着台上，目光势在必得。妈妈刚走几步，又被人喊住，嘀嘀咕咕，翻来覆去都是“我要那个女人”。一圈下来，这整个百乐门里，竟有四分之三的男人，都为那台上“小百灵”而来。
橘色旗袍的小黄莺黑着脸，其余歌女也都神情幽怨，嫉恨地看着台上的人。
姽婳保持似有若无的笑，将底下的惊艳、垂涎、嫉妒收入眼中。
她神识温体，强身健体了老久，脸色一改黯淡憔悴，容光焕发，再加上这壳子里妖女的魂，那份媚骨天成由内自外，无意之中，便是勾魂夺魄。
姽婳一边唱歌，一边懒懒地想，不知一曲结束，今晚的价钱抬到了多少，够不够她买瓶玫瑰香水，再来个真皮包包。
然而曲音未落，门口突然传来骚动。
第35章 乱世人鬼情缘七
少年为首，眉目锋锐逼人，身后随从两列，皆一袭黑色披风，神色冰冷肃杀。
离得近的，看见少年身前未干的猩红，随从披风底下的黑色枪管，瞬间白了脸。
“这位客人，您来听歌呀？”
百乐门妈妈僵笑着上前，闻到那股血腥气，腿肚子都抖了抖。
有机灵一点的，连忙让出把椅子，推到少年后边。
少年却看着台上，眼神呆愣恍惚，直到百妈妈问出第五句，才道：“我来接姐姐回家。”
姽婳这次下台，再没人蜂拥而上。
“脸上脏了，也不擦擦。”
走出百乐门，姽婳想擦少年脸上的血，却被后者一把握住手腕，力道有些乱。
姽婳露出疑惑神色，范家望慌忙松手，胡乱擦了通脸，擦得皮肤发红：“姐，我自己擦就行。”
姽婳点点头，往后看了一眼：“你做了什么事？我们背后那些都是什么人？”
范家望咳咳几声：“我做的事说来话长，你看明天的报纸就好，后边那些是梁先生的人，梁先生是我在学堂认识的，知道我的想法后，一直给了我很大帮助……总之，姐，今后你不用再去唱歌了，换我来养你。”
那天过后，第二日的报纸上，几个粗体红标题赫然醒目——斧头帮老大赛xx横尸工厂！上海最大黑帮已倒！正义万岁！
现在的姽婳，十分无聊。
范家望给她请了三个女佣，一个照顾发疯的范家韵，一个负责清洁打扫，一个专门买菜做饭，门口还有卫兵保护她的安全。她好像什么事都不用做，每天只需强身健体，吃喝玩乐。
姽婳在阳台上浇着花，深感还是去百乐门唱歌好。不仅有事可干，还能享受一众惊艳的注视，偶尔和小黄莺斗斗嘴，看看小姑娘生气的可爱模样，简直其乐无穷。
要知道，“小百灵”焕然一新后，本就没人睡得起，最多出钱买个彻夜长谈，如今又有范家望枪口举着，更没人敢碰她一根指头。
姽婳浇好花下楼，发现桌前坐了个人。
那人明明刚过完十六岁生日，但眉宇间已凝了好些沉稳，眼神锐利如剑，目光一斜鹰视狼顾，看到熟悉的人影，才渐渐柔软下来。
范家望最近越来越忙，经常只是回家看一眼，吩咐一遍女佣和卫兵，就匆匆离开。有的时候他回来了，可姽婳正在床上打坐，或者在外边跑步，两人连面都见不着。
眼下，一张桌子，姐弟二人相对而作。
姽婳隐晦挑眉，这小子，该是有要事要交代了。
果不其然，对面的少年开了口：“姐，我要出一趟远门，可能……一两年后才能回来，等会就启程。”
“一两年，是有些久……去做什么？”
“跟着孙大帅磨炼一下自己，打几场仗，多杀些r军，试试能不能夺回一座城。”
姽婳心中一动：“长沙城？”
范家望点头：“不错，就是长沙城，我们的故乡！最近r军内部出了分歧，长沙城驻军松散，时机难遇！”
姽婳简直想拍手叫好，她早就从“发疯”的范家韵那里得知，那银铃铛是从范家后院捡到的。也就是说，藏灵古墓在长沙城。而长沙城，是r军的殖民地。
虽说经过一段时间锻炼，这副身体去了独瘾，已经算得上健康，但单枪匹马独闯r军地盘盗墓，这不是在作死吗？她只是身体健康，又不是钢筋铁骨，抗x奇侠。
这范家琪有个能干的弟弟，着实是意外惊喜。姽婳只需等到范家望羽翼丰满，在旁边抽泣几句“弟弟我好想家”“能把长沙城打回来吗”就行，免去了以女子之身白手起家，招兵买马的艰难过程。
于是，姽婳安分地过着被富养的生活，心里盘算着，自己可能得等个四五年。
却不想现在，长沙驻军松散，时机大好！
不用等什么羽翼丰满，机会就已经送到了脸上！
“好好照顾自己，别那么拼命，我不懂什么打仗杀敌，我只担心自己的弟弟。”
“嗯！”
“记得每天早上练习我教你的健身操和拳法，也让你的手下一起做，强身健体很管用。”
“好！”
“我这里有本兵法，偶然从家里翻出来的，总觉得会对你有用，拿着吧。”
“嗯！”范家望接过小册子，临别前嘱咐，“姐，要是上海出了乱子，或者有谁来找你麻烦，卫兵无法应对你就去青石街461号，找梁先生帮忙。”
姽婳点点头，擦了擦眼角泪花。
范家望笑了笑，眼睛却有点红。他翻身上马，一踢马肚，仿佛害怕自己会后悔，迎着烈烈疾风，不敢回头去看。
姽婳手绢抹眼，在一众卫兵“琪姐别伤心”的安慰声中，低着头回到洋房。
房门一关，姽婳就收起手绢，开始哼哼小曲。
苍生界的炼体诀，璇玑宫的神算术，她稍加修改，变成凡人通俗易懂的健身操和兵法，拿给范家望搭配使用。
就这高级配置，再加上范家望此人本身的能力，两年夺回长沙城，稳得一批！
……
范家望走后，姽婳重回百乐门。
她一进门，客人们脸色微变。而除了台上唱歌的歌女外，其他歌女皆噤若寒蝉，尤其是欺负过范家琪的那些，更是不敢吱一声。
姽婳环顾四周，眼睛一亮，找到了熟悉的橘色旗袍。
“小黄莺！嘤嘤嘤，人家可想死你了！”姽婳句句真心，然而小黄莺刷地白了脸。
百乐门妈妈僵着笑：“那个……范小姐，小黄莺也是百乐门的人，念在昔日情谊，能不能稍微……”
“哎呀！百妈妈你也在，我正好有事找你。”姽婳掩嘴一笑，好似没看见女人煞白的脸，“我想回百乐门，就唱唱歌，和小黄莺什么的聊聊天，不要工资，纯图开心，你看如何？”
百妈妈瞪圆了眼睛，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
姽婳重复了一遍，百妈妈煞白的脸瞬间热血回涌，气色绝佳。
第36章 乱世人鬼情缘八
不是来兴师问罪，而是来免费涨人气！好呀！真好呀！
“那这事就这么定了？我现在能上台吗？”
姽婳挑了挑眉。
百妈妈点头如捣蒜，笑得合不拢嘴：“定了定了！能上能上！我这就把台上的妖艳贱货踹下来，给我们的小百灵让位！”
这次回百乐门唱歌，可不单单只是打发时间。
姽婳现在是“范家望的姐姐”，是“梁xx看中的年轻人”、“孙大帅手下得意干将”的姐姐。
这个年代的夜上海，掩着黑帽的家伙们行色匆匆，暗流涌动，汇聚着所有可能。
姽婳凭美色吸引这些形形色色的人，再靠身份，让那些“特殊的人”，愿意透露“特殊消息”。
她现在这种状态，有点像徜徉人海，收集情报的交际花。
在这个过程中，不乏青年才俊，对她表达爱慕。而她既不接受也不拒绝，熟练地吊着好几个人，只利用他们的家世背景，让自己坐得更高一些。
这么做的直接好处，体现于这一日深夜。
屋外碰碰几声枪响，卫兵寡不敌众，无数人影朝洋房围来。
“发疯”的范家韵瑟瑟发抖，姽婳拍拍她的背：“小美人，怕什么呢？继续陪我聊天呀。”
“我们会死的！”窗外枪声不绝，夹杂着几声惨叫，范家韵眼里满是恐惧。
姽婳噗嗤一笑：“死不了，一堆人抢着护驾，你信不信？”
过了一会，屋外枪声平息。
笃笃笃、有人在敲大门。
姽婳没理会惊恐的范家韵，拨开她死扒着自己的手，下楼开了门。
“齐先生，晚上好呀。”
门外的男人摘下礼帽，唇边勾起：“范小姐，没有打扰到你吧？”
姽婳唉了一声：“我倒无妨，只是我妹妹吓得不轻，今晚我得好好陪她。”
男人低笑：“好吧，那今晚就不再打扰范小姐了。”
门关上，屋外脚步声渐远，地上的尸体被人拖走，曳出几道血红。
“他是谁？”范家韵探出脑袋。
“我‘人力资源部’的一个佼佼者而已。”姽婳撩了走到范家韵身侧，笑吟吟地，“齐先生好看吧？而且是个大活人，身上阳气十足，比你的鬼哥哥更龙精虎猛噢。人家还是‘皖南三骑’，年轻有为，多谋骁勇。”
范家望一走，家里没什么说话的人，姽婳便遣了三个女佣，跟“发疯”的范家韵二人世界。
“嗨呀说实话吧，那只男鬼确实有几分姿色，你一个普通小姑娘，被他勾引也很正常，我表示理解。”
姽婳第一次敞开说话时，范家韵惊呆了，“你你你”了半天，都吐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但是你这个人思想觉悟不够！你怎么能想着‘我爱他我要和他做苦命鸳鸯’呢？你应该想着‘这男鬼好看我要把他搞到手让他做我的男宠’。”
“……是你！是你杀了封哥哥！”
“小美人，硬要说的话，姐姐是在救你啊！人鬼交合，人会受阴气侵蚀。以你之前的状况，再来几发就翘辫子了，我是在为你的生命安全着想！世界上怎么会有我这么称职的姐姐？要被自己感动了。”
“……是你！是你杀了封哥哥！”
……不是没疯吗？怎么现在又“复读机”了？
不过“复读机”没复读多久，因为她打不过姽婳，每次一喊就被按倒在地，现在脸磕疼了，不敢闹了。
姽婳就很舒服了，白天跟人力资源部沟通约会，晚上去百乐门唱几首歌，回家后跟小美人唠嗑聊天，好不惬意。
范家韵是个“疯子”，疯子说的话谁信？姽婳就和她畅谈光辉岁月，追忆苍生界风光。
时间一长，范家韵也开始正常回话，再几个月过去，范家韵已经和这个“套着姐姐皮的女妖精”产生了某种……友谊？
就比如眼下，姽婳对着她评论美男，她哼了一声。
“再好看又怎么样？你能把他让给我？”
这位民国小家碧玉，被妖女一顿耳濡目染，正往惊人的方向发展。
“让是不可能让的，因为我小气。”姽婳撩了下耳边头发，笑眯眯的，“但你要是想抢，我热烈欢迎。抢得到是你的本身，我给你鼓掌点赞，可要是抢不到，就别怪我咯。”
第二日，姽婳带家韵妹妹出门，准备逛街买新牌子包包。
时下深秋，林木落叶成海，入目满是层层叠叠的金。一群人举着水管冲地，清理昨晚留下的血迹，看见从屋里走出的人，皆停下活行礼。
姽婳又教育范家韵：“你瞧，勾搭个活人多好，还搭配全套虚荣心大礼包。你跟只鬼滚在一起，它能让整个上海滩给你敬礼？”
“知道了知道了！别再把那只鬼拿出来说事了！”范家韵黑着脸，如今的她只觉得，跟一只鬼甜甜蜜蜜，俨然是自己人生中最大的败笔。
姽婳笑了笑，将话题转至香水包包。
这人鬼情未了看着旷世绝恋，感天动地，还不是爱上一副皮相？
若那男鬼不邪魅妖异，而是青面獠牙，想必不用等姽婳出马，范家韵自个就得尖叫扑腾，请四五个道士回家。
话又说回来，世间的情情爱爱，有哪件不关乎皮相？
苍生界妖女裙下之臣无数，有几个不始于浅薄，而归于浅薄？
初见纪如初时，他还是个瞎子，一把破琴一柄破剑，无名小卒，风尘仆仆。那时包括姽婳在内，没人能想到这个时常抚琴，偶尔拔剑的瞎子，会是三百年后的“无心剑神”，人榜第二，剑修祖宗。
是否因为，当初他眼瞎，略了她的皮相，所以最后待她，连浅薄都没剩下？
姽婳本已拿起个玫红的包，却又突然放下。
范家韵凑过来：“这包挺好啊，你不是就喜欢这种精致漂亮的款吗？”
姽婳淡淡道：“花里胡哨，妖里妖气，买了显得我庸俗浅薄。”
范家韵：“……好吧。”
姽婳走出几步，突然又扭转回来，一把抓起柜台上的包包。
范家韵：“？”
姽婳咯咯地笑：“没错！老娘就是浅薄，就是俗不可耐爱漂亮，谁他马都管不着~”
范家韵：“……”
第37章 乱世人鬼情缘九
姽婳没了心情，只买了个新包，就带着范家韵往家走。
远远十几个人影，拥着一匹黑鬃烈马，在满地金黄里静候。
听到动静，马上的人回过头，冷硬的剑眉展开，星眸之中黑沉散尽，薄唇边绽开温柔的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