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挺早的,五六点左右,我出门锻炼身体,跑步做操去了,两个小时下来神清气爽呀。”姽婳擦了擦汗,而后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神情慌张愧疚,“遭了!我得给你们做饭!马上要上课了!”
范家韵还没开口,范家望立即抢在前头:“没事的姐!我们年纪也不小了,自己也能做饭!以后你尽管强身健体,家务交给我就好!”
姽婳眼中流露欣慰,旋即又一脸哀愁:“可是……最近我身体不好,怕是上不了班,挣不动钱了……难道你两的学费,就要这么断了?”
范家韵刚张开嘴,范家望当即斩钉截铁:“没事的姐!正好我也不想读书了!不交学费就不交吧!什么破文弱书生,老子不做了!”
“范家望?!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这一回,范家韵终于喊了出来。
“读书有用,但书生无用!”范家望一字一句,目光灼灼,“学成之前毫无作为,生生累垮最亲的姐姐!学成之后又待如何?窗外山河破碎,战火纷飞,单凭一支文弱的笔,谈何守护至亲?捍卫家土?”
这个年仅十五岁的少年,忽然如同锋利的剑,气势逼人,掀起波澜浩瀚。
屋内一片寂静。
范家韵愣愣的,被唬住了。
姽婳沉默许久,最终叹了口气:“家望,你的想法我知道了。作为你的姐姐,你能有这样的觉悟,我十分欣慰。但你年龄还太小,范家又已经举目无亲……这件事,先不急,以后再说吧。”
范家望松了口气,姐姐没有反对,这事就有了着落。
范家韵却不认同:“家望,学知识才是脚踏实地,你怎么可以想着去急功近利?搞歪门邪道的东西?”
“说到歪门邪道,我明天会请个道士来家里看看。”姽婳抱起胳膊,看着左右弟妹,“这几天霉运不断,昨晚花瓶又突然掉下来……我总觉着,屋子里是不是有不干净的东西。”
第33章 乱世人鬼情缘五
范家韵脱口而出:“不行!怎么能请道士?姐姐你也是读书人!不要信这些封建迷信!”
姽婳看向范家望,少年沉吟片刻:“我觉得可以请一个,最近家里确有怪事,我每晚偷溜出门再回来的时候,总是听见楼上有奇怪的动静,好像是从二姐房里……”
“哪有什么奇怪的声音!范家望你怎么能这么污蔑人?!”范家韵提高嗓音,激动得浑身发抖。
范家望一脸懵逼,完全搞不懂二姐为什么反应这么大。
姽婳在心底默叹,少年,你还是太年轻,那不是奇怪的动静,那是为爱鼓掌的声音!
“好吧,就算没有什么怪事,但如果能让大姐心里好受点,我觉得花钱请个道士,很值得。”范家望表明态度。
范家韵脸色青白,姽婳勾起嘴角:“二比一,那这事就这么定了,明天中午我带道士回来。”
范家脸色全白,身子晃了一晃。
吃过早饭,送走弟弟妹妹,姽婳直接上楼,走进范家韵的房间。
整个室内上上下下,皆萦绕着黑气,自带一股隐隐的阴寒,看来那只男鬼,已在这房间里逍遥了许多日。
姽婳神识展开,除了鬼气残余外,没找到鬼的本体。她脑中闪过范家韵今早离开时,系在发尾的银色铃铛。
这鬼有些本事,利用白天阳气掩盖,伪装成了普通铃铛。那缕微乎其微的鬼气,若不细想,她还以为是昨晚歌颂爱情时,留在家韵妹妹身上的残痕。
看来要解决男鬼,得等到范家韵晚上回来。
姽婳在家内打坐一会,用神识温养身体,再打了几套苍生界炼体拳,做了会五禽戏的操,然后出了门。
越是动乱的年代,人们越是会祈求神明,通过迷信寻求安慰。
街道两旁,算命先生满地跑,八卦旗一个比一个插得高。姽婳寻到插得最低的那个,直接了当地说明来意。
算命的小鸡啄米似的点头,有钱拿还不用做事,简直美滋滋。
“明天中午十二点到,钱事成之后给你。”姽婳留了个地址,刚想离开,就听得不远处一声惊叫。
“斧头帮来了——!!”
“斧头帮来了!大家快跑啊!”
八卦旗们一溜烟消失,跑得比兔子还快。街道上鸡飞狗跳,行人仓皇避散,孩童嚎啕大哭。
姽婳自然不会作死,她赶紧随着一群平民,一同涌进街边的小茶楼。
茶楼老板一声令下,伙计们啪啪啪,把窗户关得老紧。
姽婳扒开一点缝隙,眯眼往下看。
街上民众已走得精光,那四五十人的方阵浩浩荡荡,由远及近。这群人皆是人高马大的壮汉,赤着上身肌肉虬起,左臂纹有恶鬼刺青,右手各拎一把斧头,气势凶狠。
列强入侵,军阀混战,黑帮四起,即是民国时代。
待斧头帮走远,街上又渐渐多了人影,恢复熙攘热闹。姽婳也走下茶楼,买完安眠药后,便径直回了家。
这个时代着实危险,以她现在的身体状况,还是少出来转悠为妙。
到家后,姽婳继续做操打拳,锻炼身体,中午随便煮了点面,吃完接着打坐,再度睁眼,便已是傍晚时分。
姽婳洗了个澡,刚下楼,就见餐桌上摆好了饭菜,热气腾腾。
范家望腰上还系着围裙,看到她时一笑:“姐,吃饭吧。”
妹妹便宜,弟弟却真的懂事。
原主的记忆里,范家望就经常替姐姐做饭,什么事都抢着帮忙。甚至有一次,范家琪在百乐门被人缠上,回不了家,他直接跑到百乐门门口,跟人打了一架。
那客人被打得鼻青脸肿,指着范家姐弟破口大骂,范家琪按着弟弟道了歉,赔了几个月工资,才总算把事压下。
或许是知道,这样做只能给姐姐添乱,那天过后,范家望不再去百乐门。他话少了许多,身上似乎蒙了层雾。
姽婳猜测,这小子半夜偷溜出门,想必就是从那时候开始的。
“家韵呢?她去哪了?怎么还没回家?”
楼下就一个范家望,范家韵不见人影。
“不知道,我和她不是一个学校。”范家望老实摇头。
姽婳皱起眉,一脸担忧:“我去她学校问问,看看她老师同学……”
砰——!
那方进门的人影一阵风似的,直接往楼上奔。
“……家韵?干嘛呢?下来吃饭啊。”
姽婳朝楼上喊。
“我不饿!”范家韵的声音响起,“我想一个人待着,别进来!”
楼上砰地关门,姽婳皱了皱眉:“先吃吧,等会我把饭菜放到她门口,她爱吃不吃!”
范家望筷子拨了两下,突然抬起头,小心翼翼道:“姐,我吃完饭后,想出去一趟,晚上十点之前一定回来,我保证。”
姽婳放下筷子,面上一脸犹豫,心里简直双手赞成。她今晚要对付那只男鬼,待在家的人越少越好,免得发生意外。
待“犹豫”得差不多了,她便冲范家望点了点头,吩咐了句“注意安全”。
范家望喜形于色,抢着去洗碗筷。姽婳瞥了眼厨房,撕开一包粉末,洒进盛好的饭菜和水杯里,缓缓端上楼。
“家韵,饭菜在门口,多少吃一点吧。”
姽婳象征性地劝了劝,而后悠哉悠哉,回到自己的房间。
神识一探,隔壁的情形一目了然。
范家韵抱着枕头,眼睛红红。银色铃铛置于床头,附着着成团的鬼气。
“封邪,我不想和赵庭结婚,婚约是父母在世时定下的,都是封建陋习!根本不是我的意愿!”小美人喃喃,梨花带雨,“我爱你,我只爱你,可我们真的能在一起么?”
那团鬼气动了动,似乎说了些什么。
范家韵笑了,眼中溢出幸福泪光:“是呀,我们的爱情跨越生死,坚不可摧,无论老天爷怎样残忍无情,我们都要在一起!这辈子不行,那就下辈子,下下辈子!”
一人一鬼海誓山盟,一直宣誓到女方口干舌燥,而门口便有杯现成的水。
范家韵直接拿起水杯,一口气喝光,砰地关了房门,继续和空气甜甜蜜蜜。
第34章 乱世人鬼情缘六
可今天晚上,当她搂着空气动作,睡裙褪至腰间时,她突然觉得困了。
“嗯……人家想睡觉……”
一包的安眠药粉,效果十分显著。范家韵顿时连爱情也不歌颂了,软软倒在床上,呼呼大睡起来。
那“空气”做到一半被喊停,心里烦躁得不行。
然而紧接着,它烦躁全无,只剩恐惧。
那是怎样的神识,浩瀚无边气息可怖,仿佛要将万物生生碾碎。
“谁……?……是……是谁?”
空气噗通跪下,身形尽显。
姽婳挑了挑眉,难怪家韵妹妹天天喊“爱”,这男鬼皮相俊美偏阴柔,脸上苍白无色,嘴唇和眼角却皆是血红,再配上赤罗衣裳,端地是邪魅妖异。
不过眼下,这邪魅鬼男牙齿打颤,半透明的身体瑟瑟发抖,模样狼狈不说,竟已出现了溃散之相。
姽婳操纵几缕神识,编织成金色囚笼,将那团黑气罩入其中:“乖乖的,我问你答,不要撒谎哦。先告诉我,你是怎么修炼成这样的?”
这个界面没有灵气,万物受此规则制约,本不该生出神鬼妖怪。除非有他界之物误入,带入了规则之外的异样,因而产生异变。
“我……死的地方……下面有个古墓……”男鬼吐字不清,似乎有些精神错乱,“我的血……滴在土里的铃铛上……墓里有东西发光……我在铃铛里待了很久……韵儿捡到了我……”
姽婳眼睛微眯:“那个东西是什么?那个古墓在哪?”
“是一本书……古墓在……啊——!”
男鬼惨叫一声,瞬间灰飞烟灭。
隔壁房姽婳一惊,懊恼地拍了下大腿:“槽!这坑死妖的身子!”
虚弱的身体和神魂难以协调,她居然没控制好力度,无意中碾死了那只鬼!
姽婳吐出一口郁气,趴在床上。
仔细想想,该问的都问了,弄死了就算了。铃铛和古墓位置重叠,捡到铃铛的是范家韵,明天中午驱完邪,找她问也是一样的。
姽婳翻身坐起,端正打坐。必须抓紧时间,赶紧调理好这副身体。
隔壁房间,范家韵睡脸香甜,还咂了咂舌,熟不知铃铛上一条裂缝,她的邪魅鬼哥哥,已经彻底死透。
直到第二天中午,洋房楼上传来刺破耳膜的尖叫。
“啊——!我的铃铛——!”
范家韵双手颤抖,一遍遍呼唤“封哥哥”“封邪”“阿邪”,然而那裂了条缝的铃铛,根本没有半点反应。
范家韵几乎崩溃,她紧紧攥着铃铛,猛地冲出房间。
楼下三个人影,交谈声传入耳中。
“王道长,真是多谢你了。”
“哪里哪里,斩妖除魔,涤荡怨鬼乃我辈职责所在。”
“道长,那只恶鬼已经被彻底铲除了吗?”
“那是自然,在我的法阵之下,那畜生已经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了!”
“你说什么——?!”
尖叫声再起,算命王一侧头,就见一女披头散发,恶鬼般朝他扑来。
“是你!是你害死了封邪!”范家韵状若疯癫,张牙舞爪,在算命王脸上划拉,“把他还给我!把我的爱人还给我!!”
“家望!拉住她!”
姽婳一声厉呵,范家望立即上前,反锁范家韵的双手,而后膝盖一顶,范家韵便踉跄栽倒。
“放开我!你放开我!”范家韵被按在地上,披头散发,一双眼睛森森怨毒,“我知道了……你们都是一伙的!你们都要害封哥哥!都想拆散我们!就因为人鬼相恋与世不容!你们这些残忍的家伙,都不懂真爱!”
一脸爪痕的算命王懵了,控住二姐的范家望懵了,姽婳也一起一脸懵逼。
“放开我!我要给封哥哥报仇!”范家韵还在扑腾。
算命王试探性开口:“二位,你们家这姑娘,是有失心疯吗?”
范家望沉默,姽婳掏出银票:“道长请回吧,家事我们自己解决。多出的钱,就当是遭罪的补偿,实在是对不住了。”
……
姽婳关上房门,摇了摇头。
范家望眼神一黯:“二姐她前段时间,就经常对着空气自言自语,可我一直没多想……要是我早点说出来,二姐尽早得到治疗,是不是就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不是你的错,硬要说起来,是我对妹妹太疏忽。”姽婳轻拍少年的肩,“明天开始,我重新工作,请个保姆照顾家韵,你……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吧。”
最后一句,仿佛是崩溃边缘的喟叹,无力苦涩的枉然。
范家望缓缓抬起头,一字一句:“姐,有我,信我,我不会让你失望。”
这小子想做什么,今后会如何发展,已经昭然。方才那行云流水的擒拿,果断利落的招式,绝非一日两日所成。
昨夜姽婳打坐时,听到了他回家的动静。她探了缕神识至楼下房间,发现他卸了一半衣物,露出血块凝固的胳膊,熟练地用药水清洗,用绷带包扎。
不从文,便习武。不要笔杆,但要枪杆。
姽婳知道,范家望暗中跟某个势力有联系,可她没想到,他居然半年不到就弄出了动静,且一鸣惊人,一飞冲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