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后宫,时间的拉长,能与陈美人、杨妃都有接触的人何止朵嬷嬷一个。
郁谨沉吟片刻,道:“不如试试引蛇出洞。”
“引蛇出洞?”景明帝来了兴趣,“难不成给她机会出宫,看她是否与那小店的人接触?”
郁谨摇头:“这样就太明显了,或许会引起她的怀疑。”
眼下朵嬷嬷与乌苗祖孙的讯息是不一致的。
乌苗祖孙知道圣女来到了京城,但因心存怀疑送信回乌苗求证,迟迟等不到乌苗那边的来信这才联系宫中的朵嬷嬷。
朵嬷嬷借着太后出宫上香的机会与乌苗祖孙联系上,等她回到宫中,因郁谨和姜似去了一趟慈宁宫,到这时朵嬷嬷才愕然发现花长老所说的圣女竟然就是燕王妃。
郁谨才不想给朵嬷嬷与乌苗祖孙再碰面的机会,理由给得光明正大。
对这个理由,景明帝颇认可,倾身道:“那你说说如何引蛇出洞。”
郁谨看着景明帝:“父皇到现在对那个人是不是朵嬷嬷还心存疑虑吧?”
“嗯。”景明帝并不否认。
郁谨笑笑:“那个人无论是不是朵嬷嬷,倘若发现作恶的机会,十有八九不会放过,不如咱们就给她创造这么一个机会。”
景明帝眸光微闪,神色认真起来。
他倒要听听老七有什么主意。
“那人专找后宫心有怨怼的女子下手,儿子觉得可以寻一个合适的人把这个人引出来。”
景明帝眼神一缩。
合适的人?难道他后宫里心有怨怼的人这么多?
潘海深深看郁谨一眼,心有无奈:燕王这话真扎皇上的心……”
郁谨打量着景明帝神色,笑道:“您觉得十四公主怎么样?”
“十四公主?”景明帝一听就沉下脸,不悦道,“胡闹,你十四妹还是个小姑娘,莫要拿她做局!”
郁谨笑笑:“潘公公,十四公主比十五公主大一岁吧,是不是已经及笄了?”
潘海飞快看景明帝一眼,点头:“王爷没记错,十四公主确实已经及笄。”
燕王看着粗枝大叶,对人心竟如此懂得,明着问十四公主的年纪却提到了十五公主,这比费多少口舌劝说都有用。
景明帝确实想到了十五公主。
十五比十四还小一些,如今却已香消玉殒……
景明帝有二十多个女儿,平日里接触机会不多,要说对每个女儿都有感情是瞎话,比如十五公主,在她活过的这十四年,于景明帝来说只是一个女儿的称呼。
可是随着十五公主惨死在景明帝面前,她在景明帝心中的印象一下子深刻起来。
她成了帝王记忆里永不褪色的存在。
十五死了,因十四的母妃而死。十四虽然是无辜的,但用她来引出那个人,也算是替母妃减轻罪孽。
沉默良久后,景明帝淡淡道:“说说具体的打算吧。”
……
一番商谈之后,景明帝抿了几口茶水:“你说的三日之约,明日就到了。”
郁谨笑起来:“父皇是担心儿子完不成么?”
景明帝脸一板:“朕只是随便问问。”
谁在乎这小子能不能完成了,臭小子挺会自作多情。
“儿子出宫就去安排。”郁谨对韩然露出大大的笑脸,“到时候还望韩指挥使配合。”
当着景明帝的面韩然还能说什么,忙应下来。
待郁谨离去,景明帝抬脚去了坤宁宫。
“娘娘,皇上来了。”宫婢匆匆进来通传。
皇后眼皮跳了两下。
皇上又来了……
似乎从杨妃死后,皇上来她这里的次数就渐多,弄得后宫都在传皇后得宠了。
皇后对此只想“呵呵”冷笑。
她是皇后,不是杨妃那样的宠妃,要的从来不是帝王的宠爱。
皇上给她尊重体面,她给他好好打理这个后宫,这样就足够了。
谁心里还没有个白月光,皇上心里有元后,她还有竹马呢。
与不能和心上人在一起而凄凄惨惨的女子不同,皇后对此十分看得开。
要她进宫当皇后是家族的意思,而她自幼锦衣玉食,奴婢成群,既然享受了家族的好处,那么为家族付出也是公平的。
皇后神色淡然迎了出去。
“你们都退下吧。”景明帝走进来,把屋子里伺候的宫人赶出去,拉着皇后坐下。
在皇后面前,景明帝十分随意:“有个事要皇后帮忙。”
皇后微微抽了抽嘴角。
果然是一回生二回熟,皇上这次找她帮忙连个客套话都没了。
“您说。”
“你找个由头把十四发作一顿吧。”
皇后愣了:“什么?”
皇上说的是十四公主?
她堂堂皇后,吃饱了撑的发作一个病歪歪的公主?
景明帝把事情讲清楚,握住皇后的手:“就是要委屈皇后了,母后是个怜贫惜弱的,知道十四挨训,估计会说你几句。”
同时也会派朵嬷嬷探望十四……
皇后点了点头:“既然是这样,我被母后说几句不算什么。皇上放心好了,此事就交给我吧。”
皇后心里却微微一动:皇上对燕王很看重呢。
第504章 热闹不嫌大
韩然出了皇宫,便看到郁谨等在不远处的树下。
冬日的树光秃秃只剩下枝桠,但因为落在枝头的雪还没有融化,那寻常到有些丑陋的树就成了琼枝玉树,分外好看。
立在树旁的青年身姿挺拔,眼神湛然,比玉树还要吸引人。
韩然略一犹豫,走了过去。
“王爷还没走?”
“等韩大人一起走。”
韩然摸了摸鼻子。
燕王说话可真直接。
以他锦鳞卫指挥使的身份,那些大臣们都敬而远之,没几个会往跟前凑,特别是公然往跟前凑。
“王爷先请。”
郁谨好看的眼睛弯起来,蕴着笑意:“韩大人回衙门么?”
韩然下意识抬头看了一眼天色,含糊道:“要回的。”
天才亮了没多久,总不能直接回家喝茶。
“那小王正好与你一道过去。”
韩然露出疑惑来。
郁谨笑着解释道:“父皇不是命我三日之内把王妃表叔造成的坏影响消除么,我要找他聊聊。”
韩然看郁谨一眼,饱含着深深的不信任。
真的只是聊聊么?换他有这种八竿子打不着却捅出大篓子来的亲戚,他恨不得拧断对方的脖子。
不论如何想,面对郁谨的要求韩然都不好拒绝,遂点了点头。
有韩然安排,郁谨很快见到了窦表叔。
此时的窦表叔如霜打的茄子,见到郁谨眼睛一亮:“王爷,您终于来救我了!”
最后一次去伯府找妹妹要钱才知道妹妹住进了燕王府,他悄悄在王府外守着过,知道眼前这位年轻人就是燕王,他的表侄女婿。
说起来就心酸,他到现在都忘不了夜里醒来表侄女照着他下边比划剪刀的可怕场景,以至于连王府的门都不敢登。
也是因为这样才没钱花,有人给他送银子这才心动……
“救你?”郁谨凉凉一笑。
窦表叔只觉脖子发凉,往后缩了缩。
“你仗着王妃名头作恶,还指望本王会救你?不把你那不安分的烂根子剪掉送进宫里当差就不错了。”
窦表叔陡然白了脸,望着郁谨的眼神满是惊恐。
剪掉……他现在完全听不得这两个字!
郁谨双手交握按了按,不耐烦道:“这样吧,按着我的要求做保你活命,如若不然——”
窦表叔被对方眼中的杀机骇住,呆呆点头。
两刻钟后,郁谨离开了锦鳞卫衙门,前往事发地。
又下了一场雪,石板路上暗红色的血迹早已被覆盖,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住在这附近的人茶余饭后的话题却离不开这个,且随着冬日无聊,越传越广。
关乎皇亲贵胄们的八卦,真是令人沉迷啊……
郁谨一路走来,听了一耳朵的闲话。
“我看李家娘子是白死了,啧啧,那人是燕王妃的亲戚呢,有大靠山的。”
“不是被锦鳞卫的大人抓走了嘛,锦鳞卫不讲情面吧?”
“那要看对谁了,对咱们当然不讲情面,对燕王妃的亲戚能不讲情面?官官相护,看着吧,最后肯定是悄无声息放出来,反正咱们又看不见。”
“可怜李大郎今日才回来,听闻媳妇没了,直接吐血昏死过去了,醒来挣扎着要去讨公道,被人好说歹说才拉住……”
“对了,李家娘子的弟弟那日不是被带走了,他们打算如何安置那孩子?”
“谁知道呢,总归李家是家破人亡了,造孽啊……”
郁谨听着这些风言风语,脸色越来越冷。
即便没有在皇帝老子面前许诺,他都不能放任此事发酵。
他是个闲散王爷,可以不在意名声,可阿似不行,这世道对女子原就格外苛刻。
郁谨在墙角站定,龙旦立刻凑过来:“王爷,开始么?”
“嗯。”
龙旦手一挥,一队人当街一字排开,把手中铜锣敲得震天响。
穷极无聊的人们顿时从四面八方涌来,有经验的还在腋下夹着马扎。
一队人运足了力气敲着铜锣,里三层外三层,层层叠叠,看热闹的人越围越多。
“发生什么事了?”来晚的人踮着脚急切问。
“还不知道呢。”被问的人拍拍前面的人,“兄弟,里边发生了什么事?”
前面拍前面,终于传回话来:“还在敲锣,暂时没别的事。”
众人飞快交流着眼神,兴奋不已:凭经验,有大八卦要产生了!
锣鼓声终于停了,那队人不知从何处抱来椅子,在被围起来的一方场地中间搭建起来。
锣鼓声这一停,反而令最外围看不到里边情形的人急得抓耳挠腮,不停戳前边的人:“怎么了,怎么了?”
“椅子一个接一个摞起来,好像在搭高梯。”
“用椅子搭高梯?莫不是耍百戏的?”
很快最外边的人就不问了,场中央的椅子越摞越高,眨眼就到了两丈的高度,足够里里外外的人仰头看个分明。
椅梯最上方站着个身材瘦小的人,有人往上扔椅子,他稳稳接住,小心翼翼把椅子放好,一翻身又跃上了新高度。
围观众人轰然叫好。
眼看着椅梯已经有了三丈余的高度,围观众人噤声了。
这个高度要是掉下来会摔死人的,他们还是安静看着吧,别因为声音太大把人吓着。
而立在空中的人却没有丝毫紧张。
他是城中最好的戏子,最擅长的便是此项,这样的高度对他来说完全不算什么,而只要完成今日的任务,得来的赏钱足够杂耍班三年收入了。
“这个高度,围着的人再多,里外都能瞧见了吧?”郁谨淡淡道。
龙旦抹了一把脸:“卑职觉得城外的人都能瞧着了。”
城墙的高度也不过两三丈啊。
这个法子,也就王爷能想得出来。
郁谨仰头,嘴角挂着淡淡笑意:“那就好。”
既然已经传开,那就闹得越大越好。
看热闹不嫌事大,他这制造热闹的同样不嫌。
半空中的戏子稳稳立在椅梯上环视一圈,对围观者抱了抱拳。
围观者凝神屏息,期待着他接下来的动作。
戏子伸手从怀中掏出一物,猛地往外一抛,一条长幅迎风抖开,青底黑字十分显眼。
“上面写的什么?”不识字的人心急问道。
第505章 当众
无数人仰着头,努力读出长幅上的字:“今日申正,邀全城百姓声讨恶徒。”
读完了,众人面面相觑。
这是什么意思啊,声讨哪个恶徒?
突然有人喊道:“一定是逼死李家娘子的那个恶徒!”
人群顿时一阵骚动。
是谁要替李家娘子讨公道?
椅梯上的戏子手一扬又是一条长幅飘扬,上面写着硕大三个字:“燕王府。”
围观众人登时沸腾了。
居然是燕王府的人,这真是万万想不到的事!
人们议论着,由低到高,渐渐汇成声浪。
龙旦凑在郁谨面前,笑嘻嘻道:“主子,等到下午,这里估计会人山人海。”
“那样正好。”郁谨嘴角挂着笑意。
说起来,利用条幅吸引世人眼球,他还是跟阿似学的。
办法不在老套,好用就行。
郁谨带人在街头闹了这么一场,很快就传到了景明帝耳中。
景明帝瞠目结舌,许久后叹道:“也就老七这厚脸皮能办出这种事来。放在别人身上发生这种事都恨不得藏着掖着,把知情人统统灭口才好,老七偏偏反其道而行之,竟要闹得满城皆知……”
潘海不好评论,附和笑笑。
燕王这招反其道而行之用得好。
以京城老百姓八卦的传播速度,反正用不了多久就都知道了,燕王妃的表叔无论如何定罪人们都不会相信,只会把燕王府传得更难听。
把事情摊开来,让全城百姓亲眼瞧着燕王妃亲戚落得什么下场,才是釜底抽薪的办法。